在外城區集市遇到沃格之後的第四天，阿尼婭早上出門時，沒看到等在宿舍外的沃格。她也算是松了口氣。

　　看樣子，學長終於放棄了。隻用了三天，還好，原本還以為會用掉很長時間呢。阿尼婭心想。

　　阿尼婭吃過早飯，到圖書館轉了一圈。這天並沒有安排讓她感興趣的課。學院裡的很多課程都是循序漸進式的，錯過了前半段，現在去聽也沒有多大意義。教師不可能因為有新生加入就把以前的內容再講一遍，如果非要去參加的話，可能反而會給其他人添麻煩。

　　而且對阿尼婭來說，她並不太喜歡那種坐在下面聽講的學習方式，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閱讀更符合她的心意。

　　一口氣爬上長長的階梯，圖書館六層毫無人氣，煦濟老師沒在。前天他告訴阿尼婭昨天他要出去，所以阿尼婭昨天沒有來，今天過來發現老師還沒回來。

　　角落裡已經有了一張專門留給阿尼婭用的書桌，不大，是利奧幫她從下面搬上來的。書桌的一角放置著一盞小型的晶石燈，據說是煦濟曾經用過的，柔和的光線很適合讀書。只是因為太小了才被擱置一旁，被阿尼婭找出來重新啟用。

　　晶石燈中需要更換的晶石很容易買到，價格也不貴。但燈具本身並不便宜，讓阿尼婭買盞新的，她還真的有些舍不得。

　　今天圖書館裡安靜的很，一天下來也沒有訪客。等阿尼婭從書籍中回過神來，已經天色漸晚了。煦濟開給她的書單內容龐雜，涉及面很廣，其中不乏一些很難理解的內容，導致阿尼婭閱讀的進度並沒有很快。

　　又過去了一天，這樣的時間好快啊。阿尼婭感慨地想。

　　在書中做好標記，合上書，阿尼婭靠坐在椅子上仰望屋頂。這裡的屋頂很高，比依森鎮教堂的大廳毫不遜色，窗外的陽光已經十分稀薄，唯一的光源就是她面前桌子上的小晶石燈，周圍全部籠罩在漆黑之中。

　　圖書館裡的書足夠她讀上幾十年了，在這裡根本不擔心沒事可做。前些天阿尼婭剛剛知道，耶洛已經為她支付了六年的費用，她帶來的錢幣也足夠自己六年的開銷。

　　當值得期待的安逸生活終於實現，阿尼婭反而生出一種我憑什麽可以得到這些的不安來。

　　頭腦放空了一會，阿尼婭自語道:“好了，回去吧。有點餓了。”

　　意外的，塗月今天竟然待在宿舍裡。

　　阿尼婭回到宿舍時，塗月正在門廳的長椅上半躺著翻看一本書。聽到開門的聲音，塗月轉過頭來，正好對上阿尼婭略帶驚訝的目光。她輕輕一笑，直率地說道:“幹嘛這麽驚訝，看到我很奇怪嗎?”

　　阿尼婭回應道:“確實有點奇怪，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這個時間見到你呢。”

　　“哦?是嗎?”塗月想了想，繼續說道:“好像還真是，哈哈哈。”

　　阿尼婭走進門廳，繞到長椅正面，坐到塗月的另一邊。

　　塗月在宿舍裡很隨性，外套、靴子和其他衣物都隨處亂丟，身上就隻穿了類似內衣的幾個小件，平日裡經常盤起的頭髮也很隨意地披散著。

　　阿尼婭注意到，她正在讀的是本名叫《雲與血之間》的書。從書名上看根本不知所雲，便開口問道:“塗月姐姐在看的是什麽呀?”

　　“這個?”塗月抖了抖手上的書，見阿尼婭點頭，才繼續說道:“伊登推薦給我的故事書，他說很好看。我倒沒覺得好看，只是覺得他都推薦了一點不看也不好，

就借回來翻了翻。反正今天也沒別的事。”　　“你和伊登老師的關系很好呀。”阿尼婭隨口說道，說話的同時順手把塗月丟得到處都是的衣物整理起來，規規整整地疊放在一旁。她並不是刻意要做這些，只是出於習慣，看到了就整理一下而已。

　　塗月看著她的舉動，沒有阻止也沒有表示感謝。稍作沉默後說了一句:“也沒有了。我們的父輩關系比較好，所以我倆走得近一些而已。”

　　呵，這種話誰信?阿尼婭心想。她嘴上說道:“父輩關系好的話，這種就應該叫做，世交了吧?”

　　塗月疑惑地看著她。她繼續說道:“我今天在書上看到這個詞，覺得很新鮮。我沒用錯吧?”其實她想說是“青梅竹馬”，但怕太唐突就換用了別的詞。

　　“應該沒有吧，我也不知道。”塗月回答道:“其實我不怎麽愛讀書。可能還沒有你讀過的書多呢。”

　　“不想讀書為什麽還要到學院來呢?”阿尼婭試探著問，她和塗月的交流機會不多，好不容易今天兩人都很清閑，便想趁機多聊聊。

　　“到這來是我爹逼我的。他死活不讓我加入他的騎士團。哼，真是的，誰稀罕啊。我乾脆直接參軍，在帝國軍中升到將軍再回去，讓他對我刮目相看。聽說參軍前從這裡畢業是晉升將官的必經之路，所以我才來的。”塗月的語氣雄心勃勃，說出的話聽上去倒像是小孩子脾氣。

　　“我聽愛莉說，塗月姐姐勵志要做帝國將軍。我還以為她是開玩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真厲害。”阿尼婭感歎道。

　　“實際做起來比我想象中要難得多，不過話都說出去了，絕對不能半途而廢。別光說我啊，沙耶你呢?為什麽來學院?”塗月反問道。不過看樣子，她似乎並不是很關心阿尼婭的答案，只是隨口一提。

　　阿尼婭如實回答說:“我不想回林生城了，想留在這。”

　　“為什麽?家裡人對你不好嗎?”

　　“也不是。就是想嘗試靠自己的努力做點什麽，不想依靠別人了。”不知為何，阿尼婭對這個並不熟悉的舍友格外親近，說出心裡話也沒有太多抵觸。

　　塗月被阿尼婭的話觸動，感同身受地抓起阿尼婭的手，興奮地說道:“沙耶你做的對，就應該這樣。沒有什麽是生來就確定的，誰說女孩子就一定打不過男人?誰說女孩子就不能上陣打仗。我也想為守護冰天城出力，可我爹就是不讓，我哥也是，就連我那個小不點弟弟都在阻止我。實在要被他們煩死了。沙耶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塗月突如其來的動作讓阿尼婭嚇了一跳。她沒想到自己的話會讓對方出現如此反應，雖然塗月說的和她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可仔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麽本質的區別。

　　阿尼婭連連點頭，然後盡快轉換了話題，說道:“姐姐是從冰天城來的啊。我聽說冰天城在北地山脈南邊很近的地方，能看到山上的烽火，還經常能遇到北方的異族，是嗎?”

　　“烽火確實能看到，但異族可不常見。我們冰天城全民皆兵，勇士們都奮戰在一線，守護後方城中的居民。可我爹不讓我上戰場，我還沒見過異族呢。”說這番話時，塗月的語氣中充滿了自豪。看得出來，她很為自己生為冰天城的一員而驕傲。

　　“冰天城的貴族也會親自上戰場嗎?”在阿尼婭的觀念裡，上戰場衝殺拚命的應該都是士兵們，貴族老爺只需要待在後方就行了。

　　但她的觀念顯然不是在所有地方都適用。

　　塗月大聲回應道:“當然了，正因為我們是貴族，才應該衝在第一線。如果我們不身先士卒，怎麽能讓民眾信服呢。統帥不動，士卒是找不到方向的。”

　　果然每座城市都有不同的觀念，即便同為人類，想法上卻有天壤之別。人和人之間的差異遠比外表看起來的更大。阿尼婭現在對這一點有了更深的體會。

　　比起一個人看書，顯然塗月更喜歡和人聊天。而且她並不會刻意去打聽別人的事，幾乎始終跟隨著阿尼婭挑起的話題。

　　而阿尼婭在與人交流時都會盡可能避免聊到與自己有關的話題，無論如何，自己並不是貴族，她總怕說多了就出錯。

　　因而與塗月的交談就顯得格外輕松，到了後半段，話題幾乎全部都集中到伊登身上了。

　　伊登的家族即便在王城也稱得上古老，向前追溯甚至可以到帝國成立之前。能有這種家譜的除了皇族、王族之外，也就只有四大城主和很少的幾個大貴族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有太多族系因為種種原因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而伊登的家族，直到他父親始終都是評議會成員之一，稱得上是帝國最高權力集團的一份子。可就在兩冬之前，家族突遭變故，只有當時在軍營服役的伊登逃過一劫。事件轟動一時，直到現在還沒結果。

　　僅剩下的獨子伊登本人又是少將，按照帝國軍政分離的政策，怕是沒有再進入評議會的機會了。

　　塗月在很小的時候曾多次跟隨父親到王城來。

　　那時的塗月相當爭強好勝，卻也因此幾乎沒有朋友，和同齡人很難玩到一起去，動不動就會打起來。她哥在王城裡卻有好些個朋友，每次到王城來都忙著與他們見面。父親又有公事，塗月難免會受到冷落。

　　就在她一個人孤單的時候，比她大兩冬的伊登出現了。

　　兩人初相識的過程，竟然是比武。伊登乾淨利落地製服了率先挑釁的塗月。

　　說到這些時，塗月魅力十足的臉上露出讓阿尼婭無法理解的紅暈。

　　阿尼婭實在搞不懂，被打敗為什麽是一件值得回憶的事。而塗月卻能精確且繪聲繪色地為阿尼婭描繪當時兩人戰鬥過程中的每個細節。

　　兩人也因此找到了許多共同的愛好，隨著年齡的增長，塗月已然成為一等一的動人美女，只要不討厭她直率的性格和略顯魯莽的行為舉止，愈發親近似乎理所當然。

　　阿尼婭忽然想到，或許做什麽事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個在一起的人。聽著塗月聲情並茂的講述，她突然想到自己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她只有兩冬或者三冬，那天老爹外出不在家。葉跑到家裡來，帶著阿尼婭去鎮子上玩，本來還挺開心的，後來不知道從哪跑出來三四個小男孩，理由記不清了，那幾個小男孩開始嘲笑葉沒爹沒媽。葉很生氣，但那幾個小孩都比他壯，他就想帶著阿尼婭盡快離開。結果其中一個討厭的男孩突然將攻擊的目標轉向阿尼婭，說她是個來路不正的孩子，莫名其妙就出現在老爹家裡什麽的。

　　阿尼婭不服氣，就回了幾句嘴。使得那幾個男孩更加起勁，結果兩方就這麽打了起來。直到被大人們阻止，葉始終護住阿尼婭，他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淤傷，但阿尼婭卻半點傷都沒有。

　　大概也是從那之後，阿尼婭開始特別注意自己說出的話，盡可能避免類似的事情再發生。

　　本來她還以為自己早就忘掉這件事了，沒想到今天聊天時，輕而易舉地就被勾起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