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的是什麽?”沃格問。

　　“當然是學長為什麽要加入小醜團啊。我聽說那就是個到處惹是生非的組織。”阿尼婭無法理解，她實在想不到灑脫的沃格學長為什麽會和那種不起眼的小人物勾結在一起。

　　盡管百余天之前，阿尼婭也只是個所謂的小人物，但這會她已經有了與他們劃清界限的自覺。平民什麽的，再也不要變回去。

　　“才不是呢。”沃格不甘心地說道:“我們才不是什麽惹是生非的組織呢，我們是要將民眾從苦難裡拯救出來的正義夥伴。”

　　拯救民眾?就靠打砸搶?阿尼婭理解不了。她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樣直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對了解情況無濟於事，搞不好還會吵起來。阿尼婭委婉地說道:“學長的意思是，那些工廠和攤位是在坑害民眾?好像其他人並不是這樣認為的呀。”

　　沃格停住腳步，沉默片刻後低著聲音吼道:“其他人，哪有什麽其他人。根本就沒人會去管這些。”聲音中裹挾著怒氣。

　　阿尼婭擔心他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趕緊查看周圍，環視一圈發現並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後才小聲勸慰道:“別生氣，學長別生氣。冷靜下來，我願意聽你的話，請把你的想法講給我聽，好嗎。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我能更加理解你。”

　　沃格看阿尼婭的眼神出現了不知名的波動，在此之前還從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要麽是乾脆的表示強烈的反對，認為他有這種想法就是錯的。要麽就是用更加義憤填膺的態度表示空洞的支持。盡管沃格非常相信自己的想法和做法是正確的，但他卻無法從中得到踏實的反饋。

　　可這次不同，眼前的女孩在用溫柔的語氣說希望自己可以講清楚，以便更加理解他。

　　過了一會，沃格的情緒恢復平靜，語氣也平和了很多，轉而說道:“沙耶，你知道髓姒這種東西嗎?”

　　阿尼婭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說:“我知道這個名稱，但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只聽說是可以食用，然後恢復體力的東西。”

　　“你說對了一部分。髓姒是從一種礦石中提煉出來的，結晶後是一顆一顆的小顆粒。直接吞服或者衝水飲用都可以。恢復體力是它的功能之一，更重要的是，這東西可以讓服用者增強信心。”

　　“增強信心?是指什麽?”阿尼婭微微皺眉，疑惑地問道。

　　“就是字面意思，服用髓姒的人會憑空出現強烈的自信，一段時間裡相信自己什麽都能做到，夢想全部能實現，生活一定會幸福等等，所有的事都必然會向好的方向發展。腦海裡會被這樣的想法灌滿。所謂的恢復體力其實只是附加作用而已，實際上是因為有了強烈的自信，身體才會不受控制地去透支體力。在旁人看起來，就像是體力迅速恢復了一樣。”沃格認真地解釋道。

　　“這不是很好嗎?”阿尼婭沒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沃格耐心地說:“聽起來確實挺好，所以才會有很多人熱衷於服用那東西。但在有效的時候越快樂，乾活越起勁，效力一過就會越發低落，並且加倍疲勞。用了幾次之後，就再也離不開髓姒了。”

　　阿尼婭輕呼出聲，用手掩住驚訝地大張的嘴。

　　沃格繼續說:“這樣你就明白了吧。髓姒根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而且服用者的依賴性會越來越強，最初用大杯水溶解一兩顆喝掉就能得到很強烈的效果，但很快就不行了，服用者必須提高劑量，同時必然會提高服用頻率，

從幾十天服用一次，變成十幾天一次，然後幾天一次，最後一天就需要服用很多次才行。重度成癮者，一天就能吃下一瓶髓姒，特別可怕。”　　“可是那東西很貴吧?這樣的話，根本就沒人能負擔得起才對啊。”阿尼婭看問題的角度仍然敏銳。

　　“確實是這樣，但是沒關系。對於幕後的經營者來說，人有很多，可以說是要多少有多少。服用者沒有了多余的錢幣，就會去動用家裡的過冬儲備，然後開始變賣財產、住房甚至是孩子。最後一無所有地躲進下城區，或者被趕出王城。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其他人來接替他的位置，住進他的房子，開始和他原來一樣充滿希望的生活，直到再次沾染髓姒。”

　　“可是這樣的話，王城的人口難道不會迅速減少嗎?”

　　“怎麽會呢。髓姒的產量有限，不是無限供應，而且吃不到也不會死，那只是一種精神上的依賴，就好像體驗過富足生活的人無法承受舊日的貧困一樣。那些人最終的歸屬仍然是死於寒冬，就和其他千千萬萬死在寒冬的人一樣。只不過在他們死後，他們的財產不能順利交給自己的後代，而是流進製作與販賣這種害人東西的人的口袋。”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會加入專門破壞髓姒生產和售賣的小醜團，是嗎?”聽了沃格的講述，阿尼婭也覺得髓姒這種東西的確應該被摧毀，可為了這種事就加入一個犯罪團體，整天要面臨被拘捕的風險，她仍然不能接受。她無法理解所謂的正義感。

　　“準確的說，並不是我加入小醜團。這個組織就是我一手創立起來的。”沃格再次語出驚人。這次阿尼婭驚訝得已經忘記要去掩住嘴巴了。

　　看著阿尼婭的樣子，沃格輕笑一聲，說道:“沙耶你沒法理解我的做法吧。”

　　阿尼婭點點頭，說:“確實不理解。學長你是貴族啊，為什麽要乾這種事?就算是要做什麽正義的夥伴，也太，太，太過了吧。”

　　“你知道生產髓姒的幕後老板是誰嗎?”沃格自問自答，他料定阿尼婭不可能知道。“是王城裡數一數二的大貴族，領主卡戎。”

　　阿尼婭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麽感覺，只是茫然地看著沃格，等待著下文。

　　稍作停頓後，沃格繼續說道:“你可能還不知道我來自哪個家族吧?好巧不巧，我父親就是卡戎，而且我還是家族的長子。一旦畢業離開學院，我馬上就不得不接手這個讓我深惡痛絕的產業。”

　　“所以說，學長你在私下裡組織了一群人，破壞的是你自己家的產業。而且還是能為你的家族帶來無窮財富的產業。”阿尼婭重述一遍沃格的話，以便確認自己理解得不是錯的。

　　“對。”沃格給予肯定的回答。

　　“你組織起來的都是什麽人啊，他們也都讚同你的想法?”

　　“都是覺察到髓姒危險的普通平民，我把他們組織起來進行訓練，以便能夠完成任務。他們不需要讚同我的想法，只需要知道我們的目的一致就行了。”

　　“他們知道你就是那位領主大人的子嗣嗎?還是說正因為如此才擁護你做首領?”

　　“不知道。所以我們才要帶面具啊，所有人見面時都帶面具，互相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這樣最安全。”

　　這一切都令阿尼婭內心生出“這人一定是瘋了”的想法。

　　當她很清楚，沃格一定沒有瘋，所以她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過往對於貴族的理解出了錯。難不成，這才是貴族們的生活方式?

　　前些天剛剛接觸到為了學院和研究耗盡財富的王族，現在又見到一個僅僅因為厭惡就要毀掉家族產業的準領主。

　　這與阿尼婭心目中的貴族大相徑庭，可事實就是如此，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的理解錯了嘛。正義感，責任心，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才是貴族真正的追求嗎?

　　那安穩富足的生活算什麽，哦對了，他們根本就不會在意什麽安穩富足，那是他們天生就擁有的，根本不需要去追求啊。阿尼婭自然地得出這樣的結論來。

　　之後的談話裡，阿尼婭逐漸減少自己的評論，轉而認同沃格的觀點。

　　現在不能理解也沒關系，我可以尊重你的想法。這是阿尼婭的觀念。既然無法判斷對錯，那就先接受好了。

　　但在沃格看來，阿尼婭正在被自己的理論說服，這使得他更有動力講解自己的觀點。關於貴族，關於人民，關於正義……話題越來越脫離現實，充斥著讓人無法反駁的高談闊論。

　　直到進入學院，周圍的人逐漸多起來，沃格才結束自己的演說。不管有什麽高尚的理由，違反律法規則的做法勢必沒辦法拿上台面。

　　私下裡說說可以，真正做的時候依然要帶上可笑的面具。

　　這一點他還是看得很清楚的，沃格並不是一個衝動行事的單純的人，恰恰相反，他能瞞住所有身邊的人，將組織規模做大，並且一次次成功完成襲擊計劃就證明他有非比尋常的能力。這次被阿尼婭撞破，只能說是運氣不好而已。

　　和沃格分開後，阿尼婭獨自回到宿舍。愛莉和杜克他們還沒回來，見時間還早，阿尼婭便去圖書館繼續讀自己的書去了。

　　這天遇到和聽到的這些事，她認為與自己完全無關，決定通通拋到腦後去。

　　晚上再次回到宿舍時，杜克抓住機會向阿尼婭一個勁地道歉。

　　因為當時走散後沒有找到阿尼婭，愛莉將杜克狠狠地數落了一通。在愛莉看來，自己根本用不著保護，你說你急著要來保護我，結果把人家小沙耶丟在混亂的人群裡，簡直就是缺乏責任感的愚蠢行為。

　　阿尼婭反反覆複對杜克講:“這事真的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被撞倒了，怎麽能怪你呢。”

　　杜克仍然執著地道歉， 請求原諒。

　　實在沒辦法，阿尼婭也隻好說出:好吧，我原諒你了。這件事才算是過去。

　　令阿尼婭沒想到的是，後面還有更麻煩的事等著她。

　　第二天一早，沃格竟然一反常態，早早地跑過來找阿尼婭。

　　她被沃格拉到僻靜的角落，聽沃格鄭重其事地對她說:“沙耶你也來加入我的小醜團吧。”

　　“哈?”阿尼婭大驚，趕緊拒絕:“不不不，我還是算了吧。你們乾的那些事，我什麽忙都幫不了啊。”

　　“沒關系，不用你做什麽，只要你掛名就行，做副團長。除了我沒人有資格干涉你的行動，你什麽都不用做就行了。”沃格堅持地說。

　　這次阿尼婭拒絕的態度也同樣堅決，這種事她是一定不會參與的。就算知道了那些事情，她也只是想到自己得遠離髓姒，至於其他人怎麽樣，還是讓更有能力的比如沃格學長這樣的人去操心吧。

　　“不行，絕對不行。我肯定不會加入的。學長你死心吧。”堅定了態度，阿尼婭拒絕得更加直接。

　　隨後連續三天，沃格每天早上跑來詢問這件事，然後陪著她吃飯，陪著她上課，翻來覆去地勸說她加入。

　　心意已決的阿尼婭同樣倔強，沃格越說，她的拒絕也越發堅定。

　　在她看來，沃格的邀請只是為了拉她下手，自己就不能泄漏他的秘密了。阿尼婭覺得她已經保證過不會將沃格的事講出去，用不了多長時間，沃格拿自己沒辦法，這件事也就過去了。至於沃格到底是怎樣想的，阿尼婭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