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側營前往主營的途中會經過東旁營與大大小小十數個營寨。嶄西平原過於開闊，戰線不得不拉得很長，對防守方非常不利。即便是偵查索敵的輕騎兵都沒辦法快速響應，伊登率領的重騎兵隊更不可能長途奔襲，過程中不得不停駐休息，達到東旁營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午夜。

　　在旁營修整的夜裡，伊登與這裡的守備團長談到東側營遭遇的血霧襲擊，跟在一旁的尤菲明顯感覺到氣氛中壓力驟增。旁營的規模比側營略小，這裡更像是主營向兩翼延伸的中轉站，不過旁營周圍的其他營寨比側營密集，通常情況下只要及時發出遇襲信號，支援速度會比側營快。可以說那種突然出現在營牆下的進攻方式對旁營的威脅更大，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盡快搞清楚血霧襲擊的細節，以後大家杯弓蛇影，見到異族就相互求援，原本高效的戰略部署就成了掣肘，整個戰局恐怕就無法這麽樂觀了。

　　伊登一行人並未在此多做停留，補充了給養後，第二天一早便匆匆上路。又經過一天半的趕路，主營漸漸出現在尤菲的視野之中。雖然塗月的騎術很好，但體力堪憂的尤菲仍然被這段騎行的旅程搞的身心俱疲，此刻看到目的地即將達到，不禁松了口氣。

　　主營所在的位置並不是整條戰線的中央，而是偏東一些的位置。因為這裡原本就有一座小鎮，新的營牆則是在原有鎮牆的基礎上加固起來的，無論規模還是質量都優異很多。而且駐扎在此的軍士們有小鎮的房屋可用，並不需要重新搭建營房，後勤條件也都好得多。

　　如果從東西方向水平來看，主營的位置比兩翼更靠北，是整條戰線上一個獨立的突出位置，如此安排的用意自然是希望讓這裡成為抵禦異族的前哨，雙方一旦全面開戰，如果異族不把進攻的重點放在主營，這裡便可派出援助輕易地突襲兩翼異族的後方，與其他營地形成包圍夾擊的態勢。年初的第一次會戰就是主營守軍率先擊潰敵人，然後向兩翼支援戰勝了異族。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主營北側突出位置的高大樓堡愈發清晰。樓堡整體呈現正八邊形的樣式，樓堡兩側延伸出來的營牆高度是側營的幾近三倍，而樓堡的高度又是兩側營牆的兩倍有余。塗月告訴尤菲，那樓堡的頂層最多可以容納兩千軍士，從上至下共有六層，中面四層都配備有最大規格的重型弩機，發射的弩箭可以直接擊穿蜥人的防禦。最下層安置有對絨毛族非常有效的噴火裝置。而頂層安置有兩台可以同時放出四十支箭的排弩，原本是用來加強對地防禦，現在看來說不定可以成為抵禦負翼族的利器。

　　到目前為止，人類尚不知曉異族有攻破主營樓堡的方法。換做去年之前，這座樓堡完全可以稱得上固若金湯。但上個寒冬之前連更加堅固的磐石堡都失守了，現在大家對這座樓堡的信心也就沒有那麽強了。

　　用塗月的話說，這裡的防禦能力比冰天城強，但不如磐石堡。異族此次已經攻陷了後者，想必還藏有未知的強大武力尚未動用。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了雷洛將軍和蜴人王戰於北地山脈的山巔之上，最終同歸於盡的事。也知道了冰天城的失守是在那一戰之後，而冰天軍團的少將、副將等一眾人雖然實力不如雷洛，但也不至於潰敗得那麽快。即便還不了解過程中的具體情況，判斷異族軍中仍擁有將軍級別的強者也是合理且必要的。問題在於，這樣的強者有幾人，以及其中的最強戰力是否具備壓倒性的優勢。

　　人類與異族隔絕的時間太久，異族本就是重視身體素質的族群，這麽多年來孕育出一兩位絕強之人並非不可能。目前軍中有不少人都認為，促使異族展開進攻的原因就是某位異族強者站了出來。像蜴人王很早之前就已經被人類所熟知，之前的幾十冬以來，蜴人王都被看做是當代異族的最強者，這也是當時雷洛孤注一擲舍身拚掉蜴人王的目的，然而蜴人王的身死並未阻止冰天城的陷落。現在看來，人類對異族的認知怕是錯得離譜。

　　可寒冬結束至今卻並沒有想象中的強大異族來到戰場一線，上一次會戰中，人類足足斬殺了八千多名異族，也不見那神秘的強者出手。著實令大家迷惑不已。

　　靠近主營時，尤菲看到舊路標上寫的名字，這小鎮名叫“輕語”，就是小聲說話的意思，不知道為什麽會叫這個名字。小鎮外還能看出牧場的影子，不過現在都堆滿了輜重和糧草，原本優渥的牧草大概都成了戰馬的美食。

　　鎮子裡有不少不願意離開家園的平民留下來，他們或多或少在為軍團工作。由於軍團的進駐，鎮中心的酒館生意非常好，酒館遵照鳩魯將軍的指示，每天只能為沒有執勤任務的軍士提供一小杯低烈度的酒，即便這樣也讓酒館老板大賺了一筆。也有些居民在做為軍士們縫補衣物，打磨兵刃，保養護甲之類的工作。看起來這座小鎮並沒有因為軍團的征用而沒落，整個小鎮的氛圍也沒有過於緊繃。

　　或許輕語鎮這個名字，就代表了生活在此的人們平和的心態吧。尤菲默默地想著。

　　伊登將尤菲帶到鎮子上靠南的一處教堂，教堂的修士非常熱情地接待身為神禁的尤菲，並把教堂中最好的房間清理出來供神禁居住。教堂的房間裝飾簡單，帶有霧帆教一貫的質樸風格，簡約中透露出些許淡雅的感覺，而且房間裡很安靜。都讓尤菲感到熟悉與安心。為了保護公主的安全，塗月再次被留了下來。

　　雖然伊登對塗月關照有加，塗月本人的實力也可圈可點，但畢竟是初入軍旅。目前還只是在伊登直屬的騎士團裡有些地位，在主營的其他團隊中就說不上話了。而且塗月本人對於尤菲公主的感覺也還不錯，倒不排斥留下來。

　　伊登離開後，兩個女孩便在房間中洗漱休息。不久，伊登派人送來消息，鳩魯將軍此刻正在西面巡視，晚一些才會回來。到時會安排尤菲前往一同用餐。

　　連續的騎馬趕路令尤菲深感不適，這會有還算不錯的床鋪能夠讓她躺一躺，疲憊感減輕許多。

　　“尤菲，我很奇怪，你為什麽會跑到前線來呢?那群議員什麽的都不來，雖然還沒公布，但你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女帝。按照規矩，女帝也算是評議會成員之一，是不應該直接乾預軍團事務的啊。”空閑下來後，塗月突然有心思聊起天來。

　　尤菲輕輕翻身，輕聲說道:“我知道那個規矩，我也不想乾預軍團事務。寒冬結束時，母親問我想不想出來走走，她的想法是讓我直接到各個軍團中來，看看將士們的狀態如何，是否缺少什麽東西。評議會中負責為軍團準備輜重補給的是盛王、烈王和狄克斯三位議員，我不知道母親是不信任他們還是出於什麽考慮。不過實際上我看到的幾乎都是王城的商會為軍團完成補給任務。尤其是卡洛琳商會和凱撒商會，在我看來他們出的力可比三位議員多多了。我們皇族不能直接乾預軍團事務，但也有必要為戰爭出力。這是全人類的責任，不能全都推給幾位將軍，不是嘛。”

　　塗月晃了晃腦袋，把頭上的發髻解開，一邊慢慢梳理一邊若有所思地說:“之前聽人說你是個什麽都不會的花瓶公主，真的見到你卻發現你很有想法啊。不明白別人為什麽會那樣說你。呀，我這麽說你不會生氣吧?”

　　尤菲嘻嘻一笑，回應道:“不生氣啊。我知道王城中有人這樣說我，挺好的。”

　　“還挺好的?”塗月錯愕地說道:“換成我，我就直接找到他們教訓一頓再說。”

　　“做花瓶也沒什麽不好的嘛，總比被說成是廢物或者累贅之類的要好，不是嗎。”尤菲的語氣十分輕松，看得出來這就是她的真實想法，並不是刻意說這種話。“而且我確實不會什麽，體力也不好，你看你一點事都沒有，我就累成了這樣。”

　　“這完全是兩碼事吧。算了，不聊這個了。”塗月對於尤菲的淡然感到惱怒。她認為被人貶低無論如何都應該反擊，就算有什麽苦衷，但像尤菲這樣坦然接受就讓她很不爽。

　　尤菲從塗月的話語中聽出了其他含義，試探地問:“塗月你好像比我還生氣，為什麽呢?”

　　“沒什麽。就是覺得，被人看輕，就應該努力證明自己才對。”

　　“然後呢?證明他們錯了，讓他們道歉?”

　　“那倒也不必要。我也沒小心眼到那種程度。”

　　“所以說，為什麽要生氣呢?如果我將來真的變得不一樣了， 他們自然就知道自己錯了。如果我將來沒能有改變，到時候也就沒理由生氣了。反正只要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管他們幹嘛。”

　　塗月將發髻重新盤好，思考再三才認同道:“你說得對，確實沒什麽必要。”

　　其實這種事如果真的出在塗月身上，她也不會有多少反應。反正實力不如她的人肯定不會自找麻煩，實力比她強的人也不會無聊到說人閑話。但皇女或者公主這種公眾身份是不一樣的，會有更多沒什麽本事的人盯著她們的一舉一動，評價她們的所作所為。這是生活環境的差異造成的不同境遇。真正令塗月感覺不爽的是尤菲與世無爭的態度，尤菲的表現即可以說是理智，也可以說是平淡，這種表現其實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就好像她壓根不把那些說她閑話的人看在眼裡一樣。

　　或許尤菲並沒有主動這樣想，但在某些方面，她的確打心裡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否則之前她也不會對康德說出“想過普通生活”這樣的話，會這樣說正是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普通的。

　　在塗月看來，這是上位者的傲慢。在康德看來，這是出世者的局限。但在尤菲看來，正是與其他人都截然不同的視角才使她能夠想到許多不被人們關注的問題。她與康德談論過的那些關於善惡，關於世界，關於紛爭的思考都是只有極少數人才會有的想法。盡管尤菲沒有過人的實力和強健的體魄，也沒有足夠豐富的知識儲備，但這些都不影響她的學識與見解超越眾人。說到底，她就是與眾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