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腎衰竭?”何榮驚訝於兩人的命運竟然如此相同。

“我也透析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胡森不由感歎道。

醫院的小小公園之內，兩人就這麽肩並肩坐著，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兩人都是動筆杆子的，作為文字世界的造物主，他們骨子裡或多或少還是比較相信宿命論的。

他們都相信，這個世界上，或許就有這麽一個人和自己極為相似，會在人生的某個階段和自己相遇，暢談一個下午之後，又消失於茫茫人海之中。

這是屬於文人的浪漫。

不過隨著交談的深入，何榮卻發現兩人雖然相似，但卻又完全不同。

“胡老師，你已經找到腎源了?”何榮問道。

“嗯，等了快三年了，運氣不錯，也算是終於等到了一顆。”胡森笑著說道。

“那還是真不容易……”何榮眼神閃爍道。

胡森並沒有察覺到何榮的異常，繼續說道:“其實對於我來說，這台手術做不做意義不大，我今年都七十五了，還能活幾年?不過家人還是希望我能珍惜這個機會。”

“家人……家人肯定希望你能健康。”何榮說道。

“嗯。”胡森點點頭，雖然嘴巴上說著不在乎移植，但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當有機會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繼續生活，胡森心裡又怎麽可能沒有一絲喜悅呢。

命運看似相同的兩個人，在短暫的交流之後，人生的軌跡卻又出現了分歧。

何榮是個孤兒，與其說是生活，不如說是在艱難存活。

而胡森卻家庭和睦，事業有成，此時更是得到了何榮期盼五年都沒有得到的腎源，馬上就要獲得新生……

此時已經不早了，天色漸晚，溫度也漸漸涼了下來，胡森緊了緊身上並不厚實的衣物，說道:

“時間也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嗯，胡老師再見。”何榮生性樂觀，雖然短暫的有些傷感，但很快就恢復到了平常的狀態。

“小家夥你的想法很有趣，如果以後有寫作上的問題，可以找我聊聊，雖然我們的寫作的平台不同，但文字是統一，靈感總能找到恰當的地方摩擦出火花。”

胡森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何榮，然後起身離去。

何榮看著手中的名片，沉默了良久，然後還是沒忍住長長的歎了一聲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歎氣，但一口氣呼出來，心裡確實要輕松許多。

歎氣之後，何榮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一開始他還感覺是喉嚨有些發癢，輕聲咳嗽了兩聲，可漸漸地，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甚至演變成近乎是要把肺髒咳出來的劇烈程度。

狂風暴雨一般的咳嗽之後，何榮又漸漸平靜了下來。

擦了擦嘴角的唾沫，對於剛剛發生的一切，何榮仿佛早已習慣，深吸了兩口氣，何榮也起身向著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

……

泌尿外科模擬手術間內。

蘇傑正在小心翼翼嘗試吻合腎動脈和髂內動脈。

這算是腎移植手術中最關鍵的一環，吻合的效果，直接決定了移植腎後續的血供情況。

蘇傑吻合的十分小心，但最後的結果卻還是不盡如人意。

竇主任在一旁看完了蘇傑吻合的全過程，眼看他露出不滿意的表情，竇主任卻笑著說道:“不必給自己這麽大壓力，第一次嘗試吻合，你做的已經很不錯了。”

“失敗的原因並不是你的技術有問題，主要還是這個模型被太多人用過，動脈損傷太嚴重了，腎動脈只剩下這麽一小截，

吻合起來確實有難度。”竇主任指著腎動脈模型說道，可以很明顯的看到，腎動脈模型已經被切割過很多次，原本平整、具有一定長度的腎動脈，此時已經只有短短的一截，而且切口還極其不規整，對於縫合產生了極大的障礙。

也得虧蘇傑吻合技術了得，才勉強將腎動脈和髂血管吻合上了，換做其他的醫生來，說不定連吻合都做不到。

蘇傑點點頭，但臉上卻並沒有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手術台上有可能出現的困難，往往要比模擬來的更加複雜棘手，平日裡對自己要求嚴格一點，其實反過來上了手術台就能更輕松一些……這算是蘇傑在手術台上站了這麽久之後的一些心得體會。

竇主任又指點了幾句蘇傑吻合過程中的問題，然後說道:“也算湊巧，VIP病房的那個病人馬上就要腎移植了，到時候你直接來手術室旁觀吧，練習再多，也不如看一台真正的移植手術。”

“好的，謝謝竇主任！”蘇傑說道。

竇主任點點頭，突然又想到了什麽，看著蘇傑剛剛吻合過的血管發了會呆，直到蘇傑又開始動手開始吻合，他才回過神來。

蘇傑繼續在損耗嚴重的腎動脈模型上練習，同時開口問道:“竇主任，腎內科的何榮，你有印象嗎?”

竇主任稍微回憶了片刻，然後點頭道:“我知道他，等腎源等了五年都沒有等到，和他同一批申請腎移植的，應該就剩下他一個了。”

腎移植由泌尿外科負責，有專門的醫生、護士團隊對接OPO組織，因此竇主任對於何榮這個等待已久的病人，印象還是挺深的。

“他的腎源，現在還沒有消息嗎?”蘇傑一邊精準的吻合著血管，一邊問道。“沒有。”

竇主任歎氣道:“我其實也挺關注這個病人的，他的移植條件很不錯，但O型血的腎源實在太少了……而且他的經濟情況也是個問題，之前其實也有過合適的腎源，但他無力支付費用，最後就只能給了別的病人。”

“我上次看到泌外科馬上要移植的病人，好像就是O型血腎源吧。”蘇傑突然問道。

“沒錯，但……這顆腎髒其實是有些問題的，給何榮這種年輕的病人，不太合適。”

竇主任緊緊盯著蘇傑正在吻合的雙手，眼神中突然閃爍出不可思議的光芒。

“腎源有問題?有什麽問題?”蘇傑奇怪道。

“這是一顆，二手腎。”

竇主任頗有些無奈的說道:“供腎者也是一名腎移植患者，但因為其他的原因，他剛移植完兩年，就已經到達終末期了。”

“家屬決定將愛心傳遞下去，將這顆珍貴的O型血腎髒轉交給別人。”

“但二手腎移植風險還是很大的，而且相較於一手腎，它的功能能維持多久，臨床上目前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

“考慮再三，我們科還是決定將這顆腎髒移植給年齡更大的患者，他們的預期壽命更短，即便二手腎髒最後失功，他們再繼續透析治療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而且……”

說到這裡，竇主任忍不住又看了看蘇傑正在吻合的動脈血管，然後用略微不可思議的口吻說道:

“二手腎的動脈血管都是經過修剪的，當時的術者也沒有想過還會有二次手術的機會，所以動脈長度、切面肯定都不理想，術中的吻合會成為手術中的一大難題。”

“這台手術已經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如果讓一個年輕病人去接受這樣的腎髒，最後手術還失敗了，對東南醫院泌外科的聲譽肯定也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各方權衡利弊吧，最終還是把這顆不完美的腎髒給了那名75歲的患者。”

“……不過，蘇傑還真別說，你吻合這種殘缺的動脈血管還真是有一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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