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新鄭”的原軍並不是集中扎營,本來控制了一些交通要道和有利地形,後面隨著援軍不斷抵達,搶奪了更多的交通要道以及險峻要地。
十五萬原軍不說把“新鄭”圍得水泄不通,留給楚軍和鄭軍前來支援的路線已經不多,好些路線還是原軍刻意留給楚軍或鄭軍。
一直到來援的楚軍或鄭軍一再遭到覆滅,兩國高層可算是回過神來,派出大量的人手聯系各方,其中的大多數人手死在原軍斥候的捕殺之下。
聯系上後方的楚人或鄭人要求前來支援的部隊不再分批進入“新鄭”戰場,轉達了兩國高層要求各地方援軍先集結形成規模再進軍的命令。
因為是原軍佔據著控制力度上的優勢,楚軍或鄭軍從“新鄭”城內出兵,一下子就會遭到反製。
比如說,約萬余楚軍從“新鄭”東門而出,他們根本沒能如願直撲原國君臣所在的高坡,出城沒有多久就遭到了原軍弓弩手的箭雨覆蓋,更有數千原軍頂了上去。
其余各方位的楚軍或鄭軍,他們一樣遭到了原軍的阻擊。
所以,楚鄭兩國的高層不管想做什麽,他們成功讓稍微平靜了半個多月的“新鄭”再次爆發大戰。
智瑤眼睛注視著殺鬥場,說道:“敵軍披甲者略有所增?持盾者眾也!”
去年,原軍的箭雨覆蓋之下,楚軍或鄭軍都要倒下一大片。
顯然是楚軍和鄭軍吃夠了教訓,想方設法增加甲胄的同時,大規模配置了盾牌,必須說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不至於沒有穿甲又手中沒有盾牌,遭到原軍箭雨覆蓋只能拿血肉之軀去迎接箭矢。
楚軍和鄭軍大多是使用木材結構的盾牌,遠距離格擋箭矢不至於穿透,距離近一些肯定會造成穿透效果。
智瑤能夠看出一點,楚軍和鄭軍固然因為持盾對原軍遠程部隊有了一些防禦作用,可是楚軍和鄭軍因為士兵需要一手持戈一手持盾,不止行動變得很不方便,進入近戰交鋒狀態後的受製變大了。
交戰就發生在高坡的兩三百米之外,原國君臣手中都有望遠鏡,幾乎跟雙方士兵在眼前拚殺差不多,能看到士兵臉上的猙獰,也能看到利器摧殘身體飆出去的血花。
冷兵器交戰之下,極度容易失去手臂或小腿,另一個最容易被摧殘的地方是耳朵。因此在古代四肢不健全的士兵很常見,有過服役經歷的人也很容易沒有右耳。
說起來有點搞笑又顯得很殘酷,曾經晉國的范氏,他們就將假肢生意做得極大,賣的是用以支撐的腿墩。
那是戰戈的主要攻擊手段之一是勾,勾中脖子肯定連帶腦袋沒了,極可能被擦中的就是左耳勾;下盤會是以小腿為主要目標,用力一勾不止血肉要遭,力道大一些連筋骨都扛不住。
“今時,敵軍戰力有所增強?”狐尤去年也在‘新鄭’戰場。
怎麽說呢?換作是在去年,陷入不利情況的楚軍或鄭軍,他們會出現小批人潰逃的情況。
現在,原軍當然是佔據優勢的一方,卻是不見楚軍或鄭軍發生潰逃現象。
狐解說道:“百戰成兵。”
這個就是答案了。
去年的楚軍士兵或許是被拉來湊數,他們可能連粗略的訓練都沒有,純粹就是個武裝農夫。
能從去年活到今年,並且人在軍中,付出鮮血換來的代價會被更加珍惜,有軍官願意教,士兵自己願意學,素質肯定會得到提升。
想從看上去亂糟糟的戰場分辨出敵我優劣需要一定的眼光,反正高坡之上的原國君臣一定不缺那份眼光。
智瑤有自己的感概,
領兵之初發生交戰的雙方都是列陣而戰,打的就是一種陣列線的拚殺,才二十多年過去而已,交戰變成敵我雙方混在一塊了。這個無疑是兵源素質出現了嚴重的下降,以至於連列陣而戰都辦不到了。
當然,極可能也是交戰爆發得太倉促,雙方都沒有用來擺陣的時間。
“君上之令已做傳達。”司馬穰苴剛才離開了一陣。
智瑤頷首表示知道了。
注意到智瑤與司馬穰苴互動的韓庚與狐解對視了一眼。
“乃是何事?”狐解低聲問道。
司馬穰苴笑著說道:“今日敵軍大動乾戈,或是為外圍援軍突破。”
聽到這個答案的韓庚心想:“是啊,除非能夠擊敗我軍,要不然‘新鄭’根本無法得到解圍,他們鬧出大動靜是在給外圍援軍創造機會。”
到目前為止,集結在外圍的楚軍和鄭軍已經有七八萬的規模,他們純粹是慢了原軍一步,沒有在原國的援軍抵達之前,搶先來到“新鄭”城下。
原軍知道這七八萬聯軍在哪,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可能放縱不管,聯軍想要來到“新鄭”城下,肯定要跟受困的友軍形成聯動的。
說白了,用兵的規模越大,涉及到的戰場范圍肯定越廣,看似爆發的是“新鄭”之戰,周邊的城邑也是戰區。
在之前,交戰最激烈並不是“新鄭”這邊,相反是周邊的城邑。
所謂原軍佔據優勢,其中包括佔領了“新鄭”周邊的一些城邑,受到控制或佔領的村莊就更多了。
這些被原軍軍事管控的地方,它們變成了楚軍或鄭軍向“新鄭”進發的阻礙。
所以是,楚軍和鄭軍不將沿途遭到原軍控制的城邑或村莊奪回去,哪怕他們成功抵達“新鄭”的話,無非就是增加了被原軍圍困的數量。
智瑤帶人回到軍帳,來到一座巨大的沙盤邊上。
沙盤這玩意出現的時間很古老,反正在智瑤製作之前就有了。
原軍製造的沙盤很精細,僅是從這點能發現屬於鄭軍的地利優勢已經喪失。
能看到沙盤上插著很多旗幟,紅色的代表原軍,深綠色代表楚軍,淺綠色代表鄭軍。這也是三個國家軍隊中士兵所穿的戰袍顏色。
有一點不得不說,鄭國進行全國動員之下,參戰的士兵之中,絕大多數並沒有製式戰袍,兩三成甚至連像樣的武器都沒有。
楚國動員了三四十萬人,士兵同樣沒有統一製式戰袍。其實他們立國以來就沒有辦到過製服統一,人手一把武器倒是辦到了。
而之前的晉國,不管動員了多少士兵,戰袍款式或許不同,顏色則必然是紅色,某方面展現出了足夠的底蘊。
現在的原國,製服已經完成統一,全面采用智氏的款式,武器上面則是依舊惡金和美金(青銅)混搭,一部分還在使用美金武器的是韓氏、狐氏、鍾氏,其余包括智氏和其它家族倒是全部換成了惡金。
韓氏、狐氏和鍾氏沒有全面換裝的原因不是智瑤不賣,主要是這三個家族的體量相對其余非公族太大,一時半會沒有那個財力完成全面更換裝備,又不願意接受智氏提供的賒貸。
今年原國動員了十五萬部隊南下,以訓練度來說的話,自然是智氏的那一支常備軍最高,再來則是都差不多。
四個軍團之中,滿編又全員配上布面甲的只有一個軍團,剩下的三個軍團著甲率應該是有個三成左右,以智氏已經在淘汰的紙甲以及各自製作的木甲、竹甲居多。
各處的戰報不斷被送來,楚、鄭兩國高層今天搞這麽一出,或許有想要嘗試能不能逮住原國君臣的意圖,更多的是在“新鄭”鬧出大動靜吸引原國君臣的注意力,為外圍聯軍創造突破的機會。
“如此說來,僅‘新鄭’便有七萬敵軍參戰?”司馬穰苴得到答案,一臉的若有所思。
他們原先的計劃是設下陷阱,吃掉位於“新鄭”南邊的那一支聯軍,使得“新鄭”從真正意義上變成一座孤城。
現在,僅是“新鄭”就有七萬多聯軍與原軍爆發交戰,能夠看出楚、鄭兩國牽製原軍主力的意圖太明顯,兩國將士爆發出來的戰鬥意志也顯得更加眾志成城。
那是受困“新鄭”的楚人和鄭人都很清楚一點,沒有援軍就沒有獲勝的希望,明白這點肯定知道想活命就該團結起來拚命。
“君上,宋軍或去而複返。”司馬穰苴說道。
智瑤說道:“寡人時刻注意宋軍動向,亦有斥候巡視,有所異動必然得知。”
他們不是沒有想過放開一個口子,給予楚人和鄭人逃出生天的希望,奈何“新鄭”不但是一座烏龜殼,還是楚國和鄭國選定的主戰場,等於原軍不從“新鄭”撤離的話,楚軍或鄭軍沒有可能離開“新鄭”的。
發生在“新鄭”的戰場態勢太明顯,幾乎沒有搞奇謀實施戰術的空間,戰事的發展只能是兩個陣營的士兵賣力拚殺決定戰局走向。
狐解按耐不住,問道:“君上,我等何時出發?”
幹嘛?
按照既定安排,狐解應該統率一個軍團南下進入楚國,像去年那樣在楚國玩一手中心開花,近一步打擊楚人士氣的同時,削弱楚國的戰爭潛力。
智瑤目光移到狐解身上,問道:“若是尤南下,可否?”
老實說,狐解的年紀太大了,長途奔波還要耗費精力指揮作戰,有點危險啊!
到時候,狐解出事,說難聽就是死在征戰途中,且不論狐氏會不會心生怨恨,原國欠狐氏就有點大了。
“這……”狐解聽出了智瑤的意思,南下統帥不一定非要自己,也給了狐尤建功立業的機會。
狐尤行禮說道:“君上,臣南下!”
智瑤看似霸道,不給狐解說話的機會,大笑了幾聲,說道:“如此,徐吾為‘將’,尤、虎為‘佐’。若無它事,七日後便可南下。”
虎不是陽虎,是韓庚的兒子韓虎。
站在一旁的智徐吾對自己能挑大梁很高興,還是提醒道:“君上,宋軍動向猶未可知。”
司馬穰苴代為回答,說道:“楚、鄭如此行徑,宋軍若有動靜,當在七日之內。”
宋國一再動員,集結起來的兵力已經達到八萬。
智瑤沒有把宋國不當回事,心中重視的同時,不代表會在言行上給麾下增添壓力,笑著說道:“曹地為我所奪,宋君深懼與我,不敢揮兵。如今,寡人大兵南下,宋便是與楚、鄭互盟,心中必然猶豫,憂我矛頭所指,與我交戰將留余地。”
宋國以前跟原國關系不錯,雙方在去年之前並未過發生交戰,不存在什麽深仇大恨,只是礙於原國過於強大選擇站到楚國一邊。要說宋國跟原國死戰的決心有多大,反正不會比楚國和鄭國的決心更強。
在智瑤的命令下,原國這邊的宰予已經前往“商丘”找人交流學問。
宰予真正的目標是乾預宋國做出的決策,沒有宋國中樞入手的原因太現實, 去年宋國才跟楚國、鄭國、越國結盟,沒有可能剛結盟就悖盟,能做的就是讓宋國高層遲疑要跟原國做對到什麽程度,交好宋國公族,再讓宋國公族影響朝堂顯然是可行方案之一。
要說宰予在宋國有哪些對手?也許是同門師兄弟,其中之一便是子貢了。
眾人看智瑤那麽自信,根據自己對宋國的了解,覺得應該是那麽回事了。
在“新鄭”這邊,戰事從那天開打之後,第一天的交戰最激烈,後面戰事烈度忽高忽低,取決的是外圍的楚鄭聯軍突破進度。
第六天時,一支持節的楚國隊伍出現,他們遭到攔截說明擔負出使任務,平安見到了智瑤本人。
擔任楚國正使的是鬥懷,算是智瑤的老朋友了。
“代我王問候原君。”鬥懷禮儀不缺,行的卻是楚人的禮節。
天無二日什麽的?智瑤沒有糾正鬥懷對楚君中的稱號,示意對方坐下。
鬥懷剛坐下又站起來,再次行禮說道:“數歲前,原君所提南北並立……”後面就是一大串的懷古追憶了。
講了約半刻鍾的時間,鬥懷才問道:“不知如今原君仍有此意否?”
換作是性格耿直一些的君主,大概會嘲笑楚國真是異想天開,事到如今有什麽資格跟原國並立之類。
智瑤則是做出思考的表情,過了一小會才說道:“楚國乃南方霸主,原國乃中原霸主。早前寡人願與楚國平分鄭國,重提並立或無不可?如今形勢驟變,若楚國真有誠意,何不獻‘新鄭’與寡人,楚君定可安然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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