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再也這般凶暴猙獰的畫面。
鐵灰色的天幕滿是扭曲的火焰,廣闊無邊的荒野上矗立著一株巨樹,無數枯死的樹枝裸露在外,天空上一道道裂痕如同地表上的火山岩脈支撐著皸裂的天空,荒蕪的原野上堆積滿了無數枯骨,一頭黑色巨龍昂首發出咆哮,從其嘴巴裡噴出熾烈的黑焰。
“他叫尼德霍格,是所有龍眾的王,是我們血脈的終極源頭,同樣也是我們的死敵。”
施耐德的聲音在車廂裡幽冷的響徹起來。
CC1000列車的車窗外風雲變幻。
烏雲翻滾著聚攏,像是一幕黑色狂潮朝這裡蓋壓下來,世界泯滅在了暗沉的黃昏裡,萬物凋零,唯有風聲嗚咽,天地寂寞荒蕪!
路明非凝視著面前畫作上的巨大黑龍,眸子裡倒映著漆黑的火焰。
他上一世已經見過這幅畫作,但內心的衝擊力卻比上一次的感受還要深刻。
明明上一世在初見黑龍畫面的時候,他被一股凶猛的力量狠狠推動起來,那是這幅畫上黑龍畫像傳來的威壓。
如今再見這幅畫作,雖然身體上沒有了衝擊力,但內心卻深受震動,因為這一次他對畫作上的黑龍感受更為深刻了。
那黑色的巨龍雖然在咆哮,但路明非卻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抹憤怒與痛苦。
“這幅畫作其實是一件煉金武器,但它隻對含有龍族血統的混血種生效,一旦混血種凝視它,就會觸發自身的龍族血統,而且混血種血統越強大,從這幅畫作裡看到的東西就越多。
當然,身為一名混血種也可以強行催動自身血統去觀看,但要做好準備,因為你想要從這幅畫作上看的東西越多,所承受的威壓也就越強烈。”
施耐德目光深深的盯視著畫面上的黑龍,在連續重重咳嗽幾聲後才勉強平複下來。
路明非將桌上一杯茶水端給他,施耐德擺了擺手,表示拒絕。
而是繼續說道:“傳說在通往霧之國‘尼福爾海姆’的‘世界之樹’樹根處蟄伏著一頭名為‘絕望’的黑龍。
他又被稱為尼德霍格。
尼德霍格與其他蛇類盤踞在一起,日夜不停的啃食著世界樹的樹根,當世界樹的樹根被啃食盡,龐大的世界之樹將會腐朽,世界就此毀滅。”
“聽起來像是北歐神話?”
路明非將茶杯重新放回桌上,又在睡著的繪梨衣身上輕輕蓋上一層潔白毛毯。
確認對方依舊睡得香甜後,他才轉頭看過來。
盯視著畫面上的黑色巨龍。
可能是上一世他僅僅只是作為一名新生,再加上古德裡安溫和的教學風格,所以並沒有對他講述這幅畫的煉金能力,也可能是看他在這幅畫作下被狼狽的推動起來,所以更沒有往下講述太多了。
但施耐德不同,對方一向以冷硬鐵血著稱,他認為路明非是強大的S級,那麽就絕對需要印證一下,而且在這股畫作的威壓下,路明非表現的極為從容,所以言語間也逐漸沒了顧忌。
對於這幅黑龍畫作,上一世路明非就已經親眼見證過,但他還是不想表現的明顯,否則以施耐德敏銳的洞察力,說不定會發現什麽端倪。
雖然不可能會想到自己是重生者,可一旦要是對他有所猜疑,未來他在卡塞爾學院的行動也將會受到一定的監視與限制,盡管以他的實力完全不慫,但還是不想要這些麻煩,所以乾脆就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有著強大血統實力,且對龍族世界保有一定陌生的混血種好了。
而且路明非看過北歐神話,裡面就講述到在世界樹底部盤踞著一頭叫做尼德霍格的黑龍,對方夜以繼日的啃食著世界樹的樹根,直到有一天末日會降臨,世界迎來毀滅性崩塌。
“沒錯。”
聽到路明非的問詢,施耐德點了點頭,“北歐神話裡有記載,黑龍尼德霍格是世界的終結者,當他與無數毒蛇一同咬斷世界樹樹根的時候,世界就此滅亡,而諸神黃昏就會到來。
到了那個時候,龐大的黑龍尼德霍格會鼓蕩起腐朽的雙翼,滿載著死屍於戰場上翱翔,不過北歐神話的記載在某種程度上而言並不全是傳說,更像是一場記錄,記錄著這個世界曾經的真相。
而在這個世界上,這頭又被名為絕望的黑龍尼德霍格,是真實存在過的偉岸生物。”
施耐德語氣幽幽。
他那對鐵灰色的眸子死死盯視著面前的畫作。
巨大的荒野上,黑色巨龍仰首咆哮,黑色的烈焰如岩漿般噴發,直衝蒼穹。整座天空都被灼燒成了深青色,一株古老的巨樹扎根在黑龍頭頂,無數枯死的樹枝像是一道道蜿蜒山脈朝四面八方蔓延開去,它們層層疊疊,最後交織成一張龐然大網支撐著皸裂的天幕。
世間再也這般震撼人心的畫面。
茂盛而雄偉的世界樹眼看著就要被尼德霍格啃食盡樹根而腐朽,整個世界都在他的咆哮下即將迎來崩塌。
哪怕是路明非上一世已經見證過,但這一刻仍然深受觸動。
“很震撼不是麽?”
施耐德語氣深深的說:“不過再偉岸的東西,都難以抵擋宿命的洪流,哪怕是終結者尼德霍格也會迎來自身被終結的那一天。”
“路明非,你想要看的更多,不妨催動一下自身的血統試試。”施耐德看向男孩。
“你確定?”
路明非微微挑眉。
“難道不可以麽?”施耐德有些疑惑。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真要是爆發出自身血統,閣下可能會承受不住。”路明非摸了摸鼻子。
這並不算是裝逼,而是實話實說。
在血統實力方面,他也沒打算隱瞞,而且在日本爆發的情形想必學院裡的一些人已經知道或是有過了解,所以他更沒有必要隱藏,或者說大部分的力量他還是可以當面爆發的。
“咳咳……”
施耐德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掩飾性的咳嗽幾聲,“那好,你且站在那裡不要走動,我退後一些就好。”
說著,施耐德推著小車與路明非拉開一些距離。
但可能是考慮到退的位置有些遠,施耐德又朝前踏了一步,他好歹也是卡塞爾學院執行部部長,若是如此畏懼一名學員的爆發,他日後還有何臉面,所以這踏前一步,是他最後的倔強。
路明非凝視著面前的畫作,旋即深吸一口氣。
他內心也有些期待,在完全融合後,以他自身血統實力的爆發,到底能從畫面上看到哪一步。
畢竟這是關乎尼德霍格的信息,對於他來說至關重要。
想到這裡,路明非微微閉上雙眼,渾身氣息豁然爆發。
伴隨著哧哧哧的狂暴聲響,周圍紊亂的氛圍變得越發紊亂。
原本還打算死守自己腳下“陣地”的施耐德,面對這股狂暴氣息,他覺得自身就像是大海裡的一葉扁舟,面對狂風大浪的拍打,他不是頂不住,而是一點都頂不住啊!
只見他目光駭然,一手按著胸口,防止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蹦出胸腔,然後開始跌跌撞撞的退後,仿佛只有遠離這個男孩才能有半點喘息的機會。
直到他跌倒在了身後的座位上。
施耐德沒打算掙扎著起來,因為在這股強大氣息的壓迫下他根本也起不來。
反正這會也沒人看見。
繪梨衣正在對面的真皮沙發上沉睡,而路明非更是因為爆發出自身血統,如今正在全神貫注的凝視那幅畫,所以施耐德乾脆就坐在椅子上好了。
不過他突然有所感應般看向車廂入口,頓時臉龐發黑起來。
只見芬格爾這家夥扒著車廂門正朝這裡窺探。
芬格爾也同樣看到了施耐德注視到了他,連忙站在原地無聲尬笑幾下,然後指了指手裡空空的杯子,表示自己這就去倒熱巧克力,下一刻就一溜煙的竄跑了。
【施耐德:績點要是不能讓那家夥閉嘴的話,就只能給他安排點比較危險的執行任務了。】
而與此同時,路明非整個人也在頃刻間發生脫胎換骨般的極致蛻變,血液在血管裡奔流,像是寒冰解凍後滾蕩的江河,體內每一個細胞都如雨後春芽般肆意生長,他用盡全力去呼吸,隻覺得無窮無盡的力量沿著四肢百骸瘋狂湧動。
直到推升到最強烈的頂點。
轟的一聲。
這一刻,路明非豁然睜開了雙眼,那對原本澄澈明淨的黑眸赫然化作了最深沉般的黃金色,又像是流淌著滾燙的熔岩。
世界在路明非面前變得無比清晰,猶如神俯瞰人間。
那副畫作在他的眼前像是活了過來。
伴隨著一聲龍吼,畫作上的黑龍轟然鼓蕩雙翼朝他飛了過來。
路明非不閃不避,凝視著對方,兩人的目光倒映著彼此的身影,下一刻,黑龍徑直撞在了他的身上。
不過並沒有發生慘烈的碰撞,而是如水波般交融起來。
周圍猶如時空變換,鵝毛般的雪花飄蕩在空中,周圍赫然化作了一望無際的白色冰原。
寒風裹挾著濃烈的風雪,如刀子般劈斬而來。
在這座冰原的最中心佇立著一座巍峨冰山,它並非通體雪白,在其內部隱隱還帶著冰藍的色彩,這座巨大的冰峰直衝蒼穹,巍峨的高不可攀。
一頭巨大的黑龍就這般靜靜趴在冰峰頂端,龐大而腐朽的雙翼無力耷拉下來,一直垂到冰山腳下。
他死了。
是的,這頭名為絕望的黑龍尼德霍格,又被稱為世界終結者的偉岸存在死掉了。
他無力的趴在冰山上,像是某種太古野獸化作的龐大屍體。
在他的身體表面布滿著一道道龐大猙獰的傷口,真的很難想象是什麽東西竟然會對他造成這麽恐怖的傷勢。
嘩嘩聲傳來。
路明非仰頭看去,天幕不知何時被渲染的極為猩紅,億萬滴血雨從空中飄落下來。
他伸出手,血色的雨水還有些溫熱,仿佛這頭黑龍剛剛死去不久。
腳下匯聚成一條條血色的小溪,它們以黑龍為中心,朝著四面八方蔓延開去。
原本雪白夾雜著冰藍色的山峰已然被血水侵蝕,猶如一塊巨大的猩紅水晶,而在血色水晶腳下,一群人正沿著黑龍腐朽而龐然的雙翼奮力往上攀爬。
所有被血水侵蝕的人都發生了難以想象的變化,有的變得極盡燦爛,有的則在頃刻間化作腐朽的灰燼。
但他們無所畏懼,一個個面色瘋狂,哪怕雙手雙腳甚至全身都被龍血腐蝕的極其慘烈也毫不在意,只為了能夠攀爬到巨龍的龍首為止,仿佛那裡才是他們此行的終點。
越來越多的人爬到了龍首位置,他們手持著刀具或是斧頭錐子等器物,開始對龍首進行一系列的切割以及釘鑿,有白色的腦漿從黑龍顱骨中噴湧而出,不過轉眼間就蒸發成了濃鬱的白色霧氣。
人們站在龍首上歡呼,那呼聲震天響徹。
“沒想到你的血統竟然強大到能夠激發出這幅畫作最深層次的本源,路明非,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強大。”
施耐德推著小車走過來。
這幅畫作內嵌的煉金矩陣被激活,從而顯現出矩陣中的幻境,所以他也跟著走了進來,但有些氣喘,因為剛剛從椅子上起身消耗了他太多力量。
盡管這裡只是幻境,但在他另一隻手上還撐著一把雨傘,出奇的是雨傘上傳來砰砰的落雨聲。
男人那對鐵灰色的眸子深深看了路明非一眼,而後看向面前冰山上死去的黑色巨龍,沉聲道:“看到了吧,就是在這一天,黑龍尼德霍格被殺死在自己的王座上。”
路明非微微一怔。
原來那座巨大的冰山就是黑色巨龍的王座啊。
如岩漿般滾燙的龍血順著山體流淌下來,化作了一條條血色的江河,染紅了整座荒蕪的平原,能夠看到粘稠而濃鬱的血色水汽直衝高天,而後又化作了猩紅色的雲層,從而降落下無盡血雨。
殺死他的那些人類沐浴著這些血雨,他們在雨中高歌,有人極盡燦爛,有人化為腐朽,但無論是生與死,這些人神色都是格外激動,他們歡呼雀躍,稱這一天為新時代。
“很美好的一天不是麽?奴役整個世界的黑龍在這一天被殺死,他的屍骨就在自己的王座上,不得不說這真的是一場荒誕般的話劇,這位終結者為了極致的權與力而存在,但同樣在這一天因為權與力而走向死亡。
人類在這一天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與解脫,如果要沒有這一天,世界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施耐德冷笑道。
路明非沒有說話,他只是盯視著已經死掉的巨龍。
吼——
冥冥中他仿佛聽到了對方垂死前的咆哮,那是不甘、是憤怒、是……悲傷。
是的,他聽懂了對方的悲傷。
那對死亡前凝固的巨大眸子看似極為猙獰,仿佛因為快要死去布滿了對整個世界的怒火,可路明非卻深深感受到一抹留戀與不舍,以及那藏得很深很深的悲傷。
“他……是怎麽死的?”
路明非問出了內心深深的疑惑。
他雖然完成了融合,但就像是一場初生,很多太古時代的記憶都還沉眠在血脈深處,又或者說他還遠沒有達到真正覺醒的強度。
“這一點我無法解釋,哪怕是卡塞爾學院也無法解釋,因為尼德霍格的死亡充滿蹊蹺,據記載黑王是被人類殺死,可如果真要是這樣,那絕對是比荒誕的話劇還要荒誕無數倍。
尼德霍格是偉岸的至尊,哪怕是支撐天地的世界樹都能被其啃食殆盡而走向腐朽,他又怎麽可能會被孱弱的人類殺死呢?”
施耐德的語氣變得格外深沉起來。
“與其說他死了,倒不如說是一場有預謀的計劃性死亡,純血龍類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強大,這其中的差距比普通人到A級混血種的差距還要大無數倍。
強大的純血龍類不僅對自身的死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甚至還能提前準備用來重生的‘卵’,所以哪怕被殺死,但只要耐心等到‘卵’孵化的那一天,純血龍類們還會再度降生到這個世界。
而那些次一級的純血龍類都能做到,又更何況是偉岸至尊般的尼德霍格呢。”
“閣下的意思是,尼德霍格可能已經提前準備好了自己的卵,以待來日復活重生?”
路明非一臉‘不可思議’的說。
他的表情控制的非常微妙,是那種介乎於對尼德霍格的敬畏感,敬,是崇敬對方的力量,畏,則是畏懼那位存在的凶戾與殘暴。
“雖然沒有絕對的證據,但尼德霍格死前必然留有後手,說不定他已經重生,就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裡,又或者已經出現在你我面前,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
施耐德語氣深深的說。
“有道理。”
路明非眼角微微跳了跳。
要不是看到施耐德眼神間的凝重,只是對方深深的猜測,他還以為自己重生的事情被發現了呢。
“路明非同學,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身邊人的異常或是周圍事情的與眾不同?”施耐德突然問向路明非。
“那,那倒沒有。”
路明非有些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話說他身邊人或是周圍事情哪裡有什麽異常,他才是最大的異常。
“嗯,沒有最好,但一定要保持警惕,如果那種存在真的重生了,絕對是世界的災難。”
施耐德感慨地說。
“龍族歸根結底是一種暴虐無道的族類,他們在數千年裡並沒有被徹底殺絕,其中有很多純血龍類沉眠了起來,這裡麵包括三代種、次代種、甚至是初代種的龍王們。
誰也不知道這些家夥何時會從沉眠中複蘇,可一旦如此,他們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這個世界是否還在運轉,如果是,那麽接下來就是他們大肆殺戮人類,以鐵血殘暴的手段統治世界的時候。
甚至還有那位處於源頭的至高主宰尼德霍格。
我們同樣不確定對方是否真正死去,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雙方互為死敵,一旦相遇,勢必不死不休,與龍族的戰爭,從太古時代直到如今都沒有停息,在世人看不到的黑暗裡,混血種們手握利器與龍類抵死般拚殺,雙方都流著刺眼的血,但卻沒有任何一方退縮,只有一方徹底死亡,這場戰爭才會終止。”
施耐德的聲音如沉雷般震徹響起。
路明非能夠感受到這個男人決然的內心,哪怕對方已經是一個快要死掉的人,甚至連正常的呼吸都極為艱難,但他仍然手握刀劍。
完全可以想象,一旦與龍的戰爭開始,哪怕男人的刀劍已經碎掉,但他仍然不會放棄,就算是用氧氣鋼瓶砸死他的宿敵又或是用那根半透明的軟管勒死對手,他都不會妥協。
這就是這個男人的道!
“而在卡塞爾學院,有各種屠龍的專業知識,那是數千年屠龍先輩們的經驗與積累,都是他們用鮮血換來的財富,在學院裡你可以選擇煉金工程學、龍族宗裔理論、魔動機械學等學科,這些課程是為了尋找龍,研究龍,但最終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殺死龍。
路明非同學,我現在問你,你是否願意加入卡塞爾學院。”
施耐德直視男孩雙眼,緩緩朝對方伸出了手。
“我願意。”
片刻的沉默後,路明非同樣伸出了手。
兩手在半空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