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伊卡利姆滿意的長舒了一口氣，“執政官閣下，翟卡希爾首席，感謝您們的建議。”

　　“之前你們計劃進行的做法倒也並不算錯誤，但是我們的設備性能不夠，並不足以支持在那樣的環境之下長時間存儲大量數據，我們必須優先保證數學率核心能夠時刻以最高狀態運行。”

　　翟卡希爾看著重新閃亮起來的晶能水晶，不由得搖了搖頭，“你那樣的做法相對來說，無論是耗能還是資源佔用，代價都還太高。”

　　“……但願我們能在所有的儲備耗盡之前找到出路吧。”維多維爾面無表情的說道，“在離開宇宙之後，我們一直在走的就是單行線，能不能活，就靠自己能不能往下闖了。”

　　“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崗位吧，目前為止，這就是最好的狀態。”維斯瑞凡擺擺手，“對了，卡文瑞爾，艾森德爾，接下來你們的研究重點……應該是虛空探測范圍的擴大化，數學率設備的簡單化以及盡量想辦法降低飛船的能耗，不過冗余這方面盡量不要動，雖然冗余機組看起來比較浪費，但是絕對不能影響這些關鍵時刻可以救命的設備的運作。”

　　“……嗯……確實如此，執政官。”

　　“那麽，我也走了。”維斯瑞凡向維多維爾打了個招呼。由於持有最高權限，所以維斯瑞凡可以從任何地點向任何地點傳送而不受約束。在傳送命令激活之後，維斯瑞凡腳下便亮起一道圓環，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中，女孩的身體很快變得虛幻起來，並伴隨著傳送光環的熄滅徹底消失了。

　　……

　　在虛空中，一個獨特卻又不斷緩緩修改表征的頻率就仿佛從無盡海洋中升起的海火一樣在波浪中穿梭著。在這樣匆忙建起的逃難方舟上，別說是普通公民，就連所有的管理者也是幾乎沒有有娛樂資源的。除去艦隊平衡者等這類高消耗的職業必須要有特殊的供給，以及有能力進行重點目標研究需要資源之外，方舟艦隊對晶能的整體管控已經細微到了它們能衰變出的每一焦純能。

　　在數年前，在方舟剛剛進入虛空開始最初的旅程時，所有人都還擁有享受大量娛樂活動，擁有大量冗雜物品的權力，不過那隻存在於最初的時段——至少在那個最初的黑暗時代，這些做法可以幫助那些困苦而充滿迷惑的靈魂冷靜，甚至暫時麻醉他們——時間可以撫平他們所遇到的問題。

　　……

　　“不得不說，那些普通公民的表現也的確值得讚歎——到現在為止，方舟艦隊中還沒有接到過重大損失報告……雖然不願意這樣說，但是……不，即使我們意識到，我們也改變不了這些問題——文明黑箱操控在適合的系統輔助之下的確可以大大提高效率過濾冗余信息，但是層層黑箱也無異於將這些人的生命比做成了籌碼和物料，可以被損耗和拋棄……”

　　“這麽長的時間，先是他們來到偏遠的隔離區，在失去大宇宙繁華的同時還需要承擔大量有形或者無形的壓力，隨後又在不斷變化的環境中一方面接受崩潰的現實，一邊又需要在經歷一系列事件之後不得不離開家園。對於這些已經穩定生活了幾千萬甚至上億年的公民而言，能挺住這些變動……了不起。”

　　……

　　不過，在一年又一年的航行中，這一部分的能量分流也開始減少並直到徹底消失——無論如何，這都是在消耗根本不可再度獲取的資源。

　　這樣的改變，自然仍會有人不滿，但是艦橋把控著所有的能量流動，

無論比起曾經的聯邦生活他們現在是多麽的拘束和“簡樸”，他們都必須忍耐下去。　　同時，這還意味著，這些曾經在長久的充沛環境之中自由存在的個體，將不得不在徹底不再擁有報償的情況下，為了生存而不斷輸出力量。

　　聯邦的崩潰極其突然，在方舟艦隊離開宇宙之後，軍隊方面維多維爾便只剩下了卡洛斯特這一個將官，所幸的是，在那兩千多年的獨立時間軸中，卡文瑞爾他們改造出了相當的一部分晶能-靈魂融合的個體，在進行適當的提權之後，他們便擔負起了方舟艦隊每一艘艦船的例行檢查和維穩的必要責任。

　　要想在方舟中活下去的人，在自己的作用小於能量消耗之前是不能閑置著的——現在是非常時期。

　　一次分派船隻進行艦隊之外的虛空航行所消耗的晶能存儲水晶和所遭遇到的事件的驚險程度就已經超出想象，每一次使用那些寶貴的數據進行計算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會從那次事件中感覺到濃濃的後怕。

　　然而，建模最基礎的要求就是能有足夠的數據和資料。

　　……

　　“閣下，這是值得慶祝的一刻。”在第一艦橋數學率核心四周環繞的巨大全息投影之中，數片頻率略微有所不同的秩序場正在重新融合，“這些試驗進展的十分順利——這次，有超過五艘方舟重新驗證了我們有關於模糊參數與自洽屏障之間關系表征的資訊方程，並通過實際的軌跡來證明了其可靠性！”

　　“但是卡文瑞爾，目前……”

　　“我知道，閣下，我們的軌跡依然很糟糕，但是這已經是我們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好了——我們已經能將飛船軌跡大概表現為一段還算可靠的折線，而虛空中的航行本身就是不連續的。”

　　“是啊……不連續的，很多時候我都感覺，我們已經在這裡過了幾千年了……之前發生過太多事情了，但是它們又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

　　“總之，你們辛苦了。沒錯，這一刻值得慶祝。”

　　……

　　在那次驚險但僥幸平安的事件結束之後，為了收集足夠的數據，更大規模的航行試驗又被多次重複——航行控制，飛船響應，時間軸連接，環境穩定系數變化，秩序場頻率差異與內部環境關系，秩序場偏移法則適應以及靜過往信息碎片排查清除等等項目也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試驗而被搬上了台面。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教訓，往後的試驗相對而言更加穩定，也能夠在相對而言更低損耗的情況下獲取更多的數據了。

　　一切似乎開始逐漸穩定下來。

　　……

　　在徘徊之中，對飛船本身的檢查也開始逐步提上日程——報告結果顯示，方舟艦隊每進行偏移，實際上就是用新的秩序場來替換舊的秩序場。虛空中雖然空無一物，但是無論如何，擺在他們面前的現實就是，可以用某些屬性組成的“坐標”來衡量飛船運動的軌跡——哪怕這樣做可能只能找到一個並不精確的范圍，這也總比什麽都沒有要強。

　　但是這樣做本身是有危險的——秩序場本身在一定程度上模擬了世界屏障的結構，而世界屏障中的時間–空間–法則表征系數會同步影響到飛船所在的秩序場中的世界法則。這就意味著，每一次改變秩序場頻率，飛船的數學率核心就必須在無形中盡快掃描全船，並盡可能調整某些賦值來幫助飛船本身以及成員適應變化的法則。

　　而秩序場的不斷替換本身還會有一道危險，它被發現的時間很晚——由於技術限制，徹底刷新秩序場頻率的時候，方舟所在的環境總會有碎片化的舊結構殘留。而這些碎片，它們與秩序場本身是一樣的。這也就意味著，如果這樣的資訊碎片積攢太多，那麽碎片就有可能不斷堆積並最終壓垮秩序場，將方舟艦隊直接拋入虛空之中。

　　“這必須嚴肅對待——我們不能總指望幸運眷顧我們！”

　　……

　　一開始，由於文明的緊繃神經，檢查的頻率是按周執行，隨後是按月。不過在一輪又一輪的檢查中，卡文瑞爾等人都紛紛確認，蘊含著晶能的設備可以說是相當堅固的，甚至比那些曾經的強子堆積材料性能還要好，同時，它的抗性——或者說晶能本身的屬性相當強大，或許是晶能本身的某種“無限效果”能夠在某種程度上抵消畸變。

　　只要有合適的算法，艦隊在自由航行的情況下狀況確實是穩定的——無論是艦體，人員以及環境，他們本身在包含了晶能之後，都在某些更廣的層面擁有了自洽自我穩定的能力。雖然，以目前的程度，這些人與物還無法完全抵抗理論中的環境常數畸變，但是從無到有，比堆砌數值要難的多……至少聯邦從未跨出過這一步。

　　……

　　在確認設備在長期的工作之中也可以很好的適應之後，例行檢查的頻率便降到了一年一次。畢竟，檢查也需要消耗資源。

　　在連黑暗，甚至連空間都尚未出現的混沌中，一小片保存著秩序的磷火在安靜的燃燒著，浮動著。

　　=============

　　流亡紀年15年1月25日，年度例行檢查完成之後。

　　……

　　“算起來，這次航行日志統計的前後時間差不多跟第一次大規模核準所覆蓋的時間跨度一樣吧。”

　　卡文瑞爾將存儲著這段時間裡記載著的每一次信息偏移差和虛空坐標的水晶放在那個造型有點怪異的交互平台上，並將所有卡扣閉鎖。在設定好機器的能源回路以及演算交互分區，以免設備將水晶中的信息存儲介質當做能源燃燒掉之後，卡文瑞爾啟動了檢索。

　　在流動的金色光點勾勒之下，一個碩大虛幻的立方體逐漸在環形控制台的一段弧上成型，在立方體中，一段仍舊有些“七扭八拐”的折線出現在立方體中。

　　“過往導航方程的作用……即使經過大量調整，但是目前的程度對於我們而言……作用有，但還不夠。”艾森德爾看著立方體中混雜著跳躍斷點，那些信息之間還是相對低劣的繼承程度使他並不滿意這一切。

　　“只看那堆能燒壞演算器的參數還看不出來，在模擬投影到可被理解常規的幾何體坐標模型之後，這差距還真是很大。要說什麽比上次好的地方，就是我們這段時間的航行至少大概是走出一條可以回歸的直線的。真可惜，虛空中沒有任何參照物，而且虛空航行不是連續的，而是在一次信息偏移結束之後，由計算機驗算匹配下一個理論之中的坐標然後再進行跳躍……”

　　“也不知道虛空中有沒有類似於“暗流”的存在……虛空與，嗯……秩序存在的關系一直有些模糊。我們只能在足夠長時間的航行之後，才有可能驗證我們的猜想，畢竟參照物實在是太少了，我們的軌跡就是目前我們唯一的參照物。”

　　“不知道今天我們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當我們的視野范圍足夠大之後……這其中會不會有某些更加清楚的規律……”

　　看著旋轉著的新模型，幾聲歎息從意識的回響中出現，“類似的試驗在那次以後又進行過多次重複，只能說，我們大致的航行方程和預設參數是正確的，不過肯定有諸多不完善之處，不知道第一次世界間航行揭示的航行參數比起全部……會差多少。”

　　“抱歉，確認所有報告的時間有些長。”搭載兩位執政官的傳送光環和對外連接艙門提示光芒一同點亮，維多維爾等人出現在第一艦橋中，除此之外，整片環境幾乎沒有發生其他的任何變化。

　　“卡文瑞爾，聽說你有了新的發明?可以在相當程度上解決當前的虛空導航系統距離不足還有精度太低的問題?”維多維爾認真的看著卡文瑞爾面前全息投影中正在浮動的映射關系式和大量附加著複雜符號的參數，忍不住再次問道。

　　“啊，是的，執政官，在特殊資訊視角幫助之下，我們找到了增強信息抵抗虛空分解能力的新算法模型。”

　　卡文瑞爾將手伸進全息投影中一劃，複雜的參數和方程便瞬間散去大半，留下的則是一條金色的細長“梭子”，在細長的飛梭周圍，一層淡淡的防護薄膜若隱若現。

　　“容許我來解釋一下，執政官，這跟金色的圓棒所代表的是一個理論模型，新的信息對外發送方式，而捕捉已獲取信息的方式仍然是資訊糾纏——就目前我們的技術和虛空環境而言，衰變引起的退相乾所產生的信息噪波與延遲可以忽略不計。這裡這是新的傳播用信息體結構代表圖。”

　　卡文瑞爾右手向上一抬，一根看起來有點像是DNA的鏈狀結構從全息投影中顯現出身形，“這是我們目前使用的傳播用信息體結構所遵循的模型……很快，它將淪為舊結構。現在，我們模擬一下，將這輛種不同結構的信息組發送到虛空之中。”

　　卡文瑞爾啟動了模擬廣播，兩個信息模型開始在代表著虛空的立方體中緩緩移動起來。起初，兩者的移動速度不分伯仲，但是很快，金色飛梭就遠遠將之前那道看起來DNA雙鏈一般十分複雜的結構甩在身後。

　　而後者此時已經出現了相當數量的暗點和缺損。盡管修複程序仍在運行，信息整體結構的缺損程度仍在不斷加大，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苟延殘喘之後，這些修複程序也一條一條的失去了控制。在修複進程卡死之後，殘余的信息結構很快便化作點點光粒，淹沒在混沌的黑暗之中。

　　“這就是目前我們傳訊時所使用的信息結構。”卡文瑞爾將標記著另一條信息模擬傳送位置的區域放大，可以看到，那根金色的梭子仍然在混沌中飛行著，它周圍的暗淡護罩雖然看似十分脆弱，卻可以將虛空擋在信息體結構之外，雖然不是很恰當，但是看見此場景的維多維爾不由得想起了曾經出現過的超空泡魚雷。在眾人的注視下，這根光柱又飛行了一段時間，在逐漸失去光澤暗淡下來之後，才最終消逝在虛空中。

　　“的確，比起之前的傳訊信息結構，這種新的結構無論是傳輸距離還是抗分解能力都要比先前強得多。”

　　“不過卡文瑞爾，這個新的信息結構……區別和產生區別的原因在哪?在我看來，那個保護著象征信息本體結構的暗淡護罩跟秩序場有幾分相似。”

　　“沒錯，閣下，它的結構的確模擬了秩序場。”卡文瑞爾點點頭，“這個信息體外面的防護結構在相當程度上模擬了秩序場的結構。在舊式的鏈狀自我複製信息結構體中，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就是，無論冗余結構有多少，在虛空面前，這個信息體就像是一張平面一樣被攤在虛空中，它自身整體會無時無刻一直受到來自虛空的侵襲，晶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禦來自虛空的侵蝕分解，在這段時間內自我修複程序是可以運行的。但是一旦晶能底蘊下降到一定閾值以下之後，信息抵抗虛空的能力就會急劇下降。”

　　“在這個情況下，那些冗雜的結構體包括修複程序都會受到侵蝕，這樣，信息的傳輸能力和抗性都相當低下。翟卡希爾總師幫助進一步明確了秩序場的結構，我們按照翟卡希爾所得的結果進行了模擬，所得到的結果就在所需傳輸的信息外面附加了一層可以作為保護罩的秩序場。”

　　“而且，這樣的改進還有另外的好處。”艾森德爾帶著一臉自豪的神情接過了話頭，“舊結構的大量冗余給發射器和傳播都帶來了巨大的麻煩，在虛空中如果想要傳播大體量的信息就需要準備更強大的發射源，對信息自身的“偏移編程”也要複雜得多。而現在，這樣更加簡單的信息結構我們只需要加入一個多元反趨勢轉換方程，然後給信息施加一個稍強的第一推動力就行了。”

　　“嗯，聽起來的確更加高明。”維多維爾點點頭，不過很快他又看向卡文瑞爾，“但是如果用這種方法，我的第一感覺是這樣的話信息的指向性是很強的，而如果要向虛空整個發送的話，是否會有多余的麻煩?”

　　“會有一些，但是主問題是在設備上。”卡文瑞爾關閉了演示全息投影，“對於信息要向“多少方向、多大范圍”進行發送，關鍵的問題在於那條附加的多元反趨勢坐標轉換方程……這是我們現在的稱呼，便於理解。

　　“只要調試得當，我們是可以決定到底是讓信息沿著指定的“方向”傳播還是像水滴落入水面那樣擊出全向移動的漣漪。而且虛空跟空間並不一樣，即使是大范圍的掃描，也不會像在宇宙中的雷達波那樣，一旦擴大掃描范圍單位區域內的掃描精度就會下降。雖然它的強度也隨著擴散范圍增大而不可避免的降低，但是您也不必擔心它會過快的衰減到無法檢測到的程度。”

　　“很好，很好。卡文瑞爾，你們發明了新的信息結構之後，準備最先應用在哪?”

　　“導航系統，閣下，它的存在就是為之後的導航設施打基礎。目前解決我們問題的辦法，一個是進一步精確虛空坐標與信息偏移量之間的轉化關系，還有一個就是盡可能擴大視野和探測能力，我們需要以自身的航線為參照物進行修正，同時還需要確認虛空自身是否會在某一“時刻”、某一“位置”出現“暗流”或者類似的現象——雖然它看起來離開了我們的體系，但是我們之間始終通過糾纏信道在相當的范圍內保持著足夠的聯絡。 ”

　　“而我們的導航系統，也正是借助這樣的先行差距來實現功能——目前我們的航行方程以及計算誤差都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縮減。而這些先行波次便可以為我們探路——只要檢測這一次掃描波自身轉移路徑與原有設定路徑之間的差距，我們就能判斷出下一次航行需要做出哪些修正並記錄。只要類似的過程進行足夠多次，誤差就可以逐漸被壓縮到一個很低的水平。”

　　“明白了，那麽現在就開始吧。”維多維爾肯定了卡文瑞爾的計劃。

　　——

　　在飛船的外殼上，船頭位置和上、下兩邊的弧形外殼中央分別亮起了一團明亮的光芒，光芒在短時間的擴散之後便被迅速收束，壓縮，然後融入了秩序場。

　　僅僅看起來的話，那些光芒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但是實際上，此時被秩序場包裹起來的艦隊連同秩序場本身就像一個水滴的落點，又像一口巨大的銅鍾一般，在秩序場附近相當大的區域中傳播著漣漪並“嗡嗡作響”。

　　文明的視野終於被點亮了。

　　……

　　“可以說，效果相當好。”在信息發出一段時間之後，卡文瑞爾重新激活了全息信息顯示，在代表虛空的巨大混沌立方體中，一陣幾乎透明的球形波動正在從立方體中心迅速擴大。

　　“等一下，這是什麽?”

　　伴隨著維斯瑞凡的一聲呼喊，在場的其他人也很快的注意到，在可以算做艦隊“後方”的位置，一塊不知何時出現的，形狀不規則的突兀純黑色斑塊正在向艦隊遊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