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湧現”。

　　“這一名詞，以及名詞之後對應的種種現象……它們或許非常寬泛，但卻是目前的我們最能解釋為何芸芸眾生有著如此多的不同、虛空中的世界有著如此多的不同的樣貌與運作模式的模型。”

　　“我們一度非常好奇，按照我們現有的觀察與記錄手段來看，虛空本身不應具有任何傾向性、不應具有任何可以被歸納整理的固有法則。虛空更像是一張理論中純粹為零、代表一切皆無、一切的一切靠向原點時，都會隨著其“無”的屬性徹底蒸發失效而消失的膜，但是這並不對。”

　　“虛空可以誕生出豐富多彩的世界，還有無以數計的信息漲落，這非常值得我們在意......為什麽它表現出了種種並不與我們的觀察和理論相擬合的結果?為什麽虛空之中的一切能夠以信息和存在等方式衡量?而又是什麽，在支撐著這些並不為零的存在的穩定存續、以及每一個世界、每一個存在體、很多存在體之間的關聯關系?”

　　“這一切並不知道，但是我們或許可以從現有的、豐富多彩的世界結構中得到一些對於部分猜測的理解......”

　　“那正是湧現。”

　　“信息元、存在元、它們本質上可以被看作是同一種最基礎的“造物基元”。它們內部一切的、可以對外表征自己的種種屬性的“信息”勾勒出它們相對於虛空、相對於絕對的零與無的不同之所在，這些屬性、這些表征構成了它們的存在屬性。而它們的存在屬性被其他的類似元碰撞並且產生變化時，彼此之間的碰撞究竟會產生各種、怎樣的變化，則由這些不同的“存在元”內部蘊含的信息所決定。它們是固定存在的，即使沒有我們，它們也同樣可以互動，只是我們使用更高一級的大量信息總結了這其中的一部分規則，使得依附於基礎的種重映射、影射、碰射和聯繞規律能夠被我們所理解......”

　　“我們沒能製得一種純粹的、隻包含可以被檢測、可以被感知之外，其他不具備任何額外屬性與任何活性的基礎存在元，這或許與我們的技術有關，也可能這樣的基礎元本身就不會存在，它們就像是某種影子一般，隨著我們的技術上升下降而進退......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幾乎所有的複雜信息體，其存在性總量都是相當大的，它們實際上可以被看作是微存在元的大量堆砌最終顯現......但是為什麽，這些“存在元”能夠組成豐富多彩的世界，能夠組成種種彼此自洽彼此關聯的概念與法則，能夠形成這一切?”

　　“這個問題之所以長久以來困擾我們，因為虛空本身並不應該存在固有法則，更不應該存在任何可以被衡量的內容，它們不應該在如此龐大的區間裡有這樣高的相似性。即使退一步來說，虛空中有足夠強大的存在，曾經可能留下了種種影響，而這些影響又以我們不了解的方式跨越虛空並在虛空中永遠留下了痕跡，它們也不應該能夠直接左右無數世界直接在實際的存在領域裡發展到如此境地。”

　　“我們只能做出如此猜測:湧現，是虛空巨量信息向我們知曉的方向轉化時、從宏觀無序轉化為宏觀有序的現象，也是我們目前可以確認的、虛空在變成非虛空時，其所存在的某些固定法則。”

　　“存在的紀元並不具有智慧，或者說，即使它具有更多的可能活動甚至是智慧，它們也不足以支持他們自身完成諸如搭建現實造物甚至是現實世界這樣宏大的工程。

就像構成我們身體的微元。它們本身不具備組成一整具身體的能力和智慧，但是我們卻擁有智慧，擁有比那些微元更加高等、更加宏觀的智慧，而我們又依靠自己形成了更大的超個體、形成了我們現在的整個文明。”　　“我們當中的每一個單體都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可以大致定義，湧現代表著無數種整體才具有，【孤立部分】及其【單加總合】不具有的性質，它們可被稱為【整體湧現】。湧現性就是構成整體的各類組成成分按照系統結構方式相互作用、相互補充相互製約而激發出來的性質——它是從無序到有序的最基礎變化模式，或許也是有序對抗無序的、最直接的力量源泉。”

　　“但是，這仍然沒有揭露一些更加基礎更加本源的問題——秩序究竟從何而來，秩序與虛空究竟如何轉換，它們之間的依托關系究竟如何?！”

　　“不排除，這其中有更加難以接受的部分，只是對於我們而言。”

　　“虛空本質上不應帶有任何趨勢，而我們本身的穩定性、線性演變等等一切都是趨勢，一部分又一部分的、屬於我們的固有趨勢。它們就像是浮在空間海中的光點，隨時都有可能會徹底被海洋本身傾覆。對於我們而言，湧現是一把可見的“雙刃劍”，現有的湧現目前或許對我們有利。但是我們無法預言，虛空中是否會湧現出根本不對應於我們現在的秩序的“新秩序”。我們現有的一切，實際上並沒有一層真正堅固的基座。它們漂浮於虛無之中，倘若真要摧毀它們，那並不困難......”

　　“相關部分基調已經記錄完成，細則交由靈魂鏈表自發轉變存儲，一恆星鍾震周期後完成細節歸納，已經可進行穩定轉移......”

　　......

　　“這一部分的靈魂與智慧......已經完成對應整合?”

　　“是的，所有的智慧與靈魂已經完成整合，他們已經全部獻祭自身用於製造我們的固有性技術樹與知識樹......”望著曾經如同繁星一般閃爍更迭的、本應每時每刻都有海量的背景信息時刻刷新的渾天球面越發暗淡下來，一股股苦澀的味道湧入了所有還能看到這一切的所有智慧心中。

　　已經決定流亡方式——將會有百分之十的艦隊和法術士兵，以及這些戰鬥力本體對應的一切後勤體系……他們的編制與運作區間將被極限壓縮，直至可以存放於單一的、已經經過特大幅度改造的世界之中運行並且能在轉移時保持穩定。

　　而剩下的一切，生命也好設備也好……則需要在此結成防線，抵禦那不明存在的方式不明的強大進攻。

　　如果綜合一下與自己共存的、其他文明之中個體會擁有的種種想法，再將其對應於自己......恐怕那些文明很難想象自己會讓全文明超過八成的存在以近乎獻祭與自我毀滅的方式來為文明的發展、來為那些低級存在、來為整個文明的抽象火種和“高層”的延續開路——那或許看起來很荒謬，太荒謬了，如此巨大基礎的生命放棄自己延續的可能，轉而為整個文明體付出?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想?我們的做法為何不妥?”

　　“或許他們與我們並不在同一層面......這沒什麽好疑問的，這其中沒有任何錯誤，每一個不同領域的存在和生命都會為了自己而做出一些轉變，為了自己，為了自己所在的文明......”

　　“我們的確沒有想到一些事情，一些可能，那或許與我們的發展經歷有關。”

　　“但是這樣也很好，不是嗎?”

　　“不是不去考慮一些事情，而是一些事情不必要去考慮。湧現帶來的繁雜智慧組成的各種各樣的文明體系裡，許多趨勢和基礎或許從最微觀的大分子鏈、甚至從組成分子鏈的微元、從存在性基礎微元開始，就已經被確定下來。湧現可以進一步繼承並擴大它們，也有可能比分壓抑、壓製甚至是轉變其中的可能......”

　　“按我來說，生活嘛，本來就應該是從簡單活複雜，再從複雜活到簡單的過程。你看看那些生活在星球上的家夥們，他們僅僅是正常的生活都能算計別人，從最高的政令一直算計到一塊小小的金屬，而這裡面的那麽多亂七八糟的門道他們還能寫出八百本數分成幾十個理論派系十幾個學術組彼此爭吵不休，真實......”

　　“我們是不用計算那些，我們已經把自己的生死計算到基元前五位外帶生死兩輪回以後了。”

　　“哈，多有趣，但是這些算計我們倒也不累。或許這就是凡人口中理論完美集體能帶來的魅力?畢竟在這裡，我們總歸要想些范圍更高的東西......”

　　“這裡......有一個令人不安的可能。信息基元如果不經過虛空的消解吞噬按理說是不會徹底湮滅的。如果說我們之間的關聯體系與影響還保留了下來，那麽這其中是否會意味著，無論逃難世界離開我們究竟多遠，它仍然能被追蹤.......”

　　“或許如此，但是在那之前我們也只能保證我們拚盡全力，以期阻止逃亡的世界太早被發現......不要忘了，關於這一部分，我們的計算與推演得到的結果是黑色——就像是導致世界落幕的詭異現象的另外一種顏色一樣，這可不是什麽很好的結果，這代表的，是這一部分無論如何解釋如何掙扎，都代表著注定失敗。”

　　“這是一場必敗的戰鬥，就不要想那麽多了。”

　　虛空中，一顆光點從千百萬顆光點組成的長河中脫離，它遵循著不明連句中那古怪的意義指引，向著原本宇宙中“最亮的恆星”對應的方向能勉強“投影”在虛空信息偏移差的一個可能解方向轉移離開，而整條光河則留了下來，它們需要去抵抗，抵抗越來越危險的、來自虛空中的不明艦隊。

　　從陽光點亮虛空的那一刻起，或者可以在早一些——從那組連句突破所有的隔離措施和硬性阻斷措施完成轉譯出現在文明核心渾天球面之時，很多曾經的猜測就被確立，而很多則被同時打翻。

　　它們都是難以想象的。如果說這樣的存在想要干涉自己的生存，那麽毫無疑問，倘若正面應對，自己沒有絲毫活路，或者說，自己不可能左右一切半分半毫。

　　大一統確認之後，有些實際上有趣的事情出現了——萬事萬物皆為信息，並且具有同樣的、來自虛空湧現虛空誕生的存在屬性，那麽它們無論最終被分成多少卷，被劃定出多少個層次都不會逃出一個區間——它們都能被掌握這個大一統的存在直接觀察到。

　　而每一層可能的觀察方式，也都大致遵循類似的規則。也正是因此，當自己的視線超越宇宙之後，各個宇宙之間完全不同的存在基元—基礎微粒結構才能被自己的眼睛一收眼底。

　　在那之前，倘若沒有這一步，宇宙之間依照不同基元常量基礎運作的宇宙之間彼此是不可能互相觀察，更不可能能進行有效的互動。微元常量之間最微弱的不同，都有可能導致彼此之間毫無影響或者是出現超越碰撞……那些現象都是不可能依靠彼此的知識體系解釋的，因為這一現象位於兩個知識體系的夾縫之中……

　　自發轉譯，自我可被觀察，來自虛空，來源不明，甚至所有的隔離系統都沒有任何反應……種種現象表明，這個信息的發出者可能來源於一個遠遠比自己更加高明的存在，其差距大到至少要出現另一次從物理到信息這樣規模的超越揚升，才有可能彌補。

　　而它預言的，則是太陽與白晝。

　　那顆太陽照亮的，恐怕是在能看到的范圍內，其世界總量可能便已千百萬億倍相較於自己。

　　術師有能力預測一些可能，但是……毫無疑問，這顆太陽的分毫光芒只要出現在預測術式中分毫，世界都將被刺瞎，或者烤焦。

　　“說來有趣……曾經的我們曾經向往群星，向往星光。”

　　“但是現在，我們要拚盡全力犧牲一切來做的，確是為文明爭奪一塊……“黑夜”。”

　　“大量資源……被浪費了啊，防線被攤開了。”

　　“這已經是最好的做法了——如果那個猜想真的成立了，我們或許還需要有規律的自殺，有規律的殺死戰友並且拋棄摧毀所有設備。這個故事中蘊含著悲劇和可能，我們必須將希望埋進下一道敘述裡，埋進更低一級的故事中，而我們，就像是覆蓋在種子上厚重的殘骸一般……”

　　面前，是閃爍著晦暗金屬光澤的群星。群星間，許多星球纏繞著不同方向延伸的星環， 投影使得它們看起來頗為怪異。

　　無數術師排列成一個個嚴正的方陣，站立於軌道炮之間……

　　自己面前，是灼熱的陽光。

　　自己的背後，是狹長的陰影。

　　這一切，已經足夠解釋為什麽曾經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與死亡會變得平常，會變得冰冷……

　　【星球戰艦X—5494—T12號被摧毀，所有載員全部……陣亡。】

　　還能講出什麽?甚至還有一些更加難以想象的部分——如果信息交織成的故事真的能被影響……那恐怕不要說名字與編號，就連事件本身都有可能被徹底遺忘。

　　“不會只有我們，虛空是如此的廣闊。”

　　有一些問題，現在不能想，也想不了。

　　文明能夠形成這樣的結構，先天湧現只是一部分，還有更重要的後天環境與後天條件。

　　自己是特殊的，因為自己有著最特殊的條件……對於離開的那一部分，這以後還會適用嗎?是否——曾經會令學者們憤怒的種種不明做法與不明現象，會出現在那一部分?

　　帶走了足夠多的文明，本著負責與價值共存。

　　但是……要注意。

　　“群星替換”之後，還有一類更加可怖的、更加嚴重的事件——“現實終結”……這沒錯。

　　現實相比於曾經，對於無數文明而言的確已經終結。

　　“我們似乎沒有這樣考慮過未來，考慮過這樣的未來——”

　　“虛空！！那些世界！！警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