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課!聽說咱們要去專門的大教室看!要去不同的樓層!”
“說起來,這一點你們都不覺得奇怪嗎?咱們平時上學放學也都在樓裡逛過,但是這樓的結構卻好像始終是個謎啊?”
“這一點嘛……我在網上看過可能跟這個有關的東西。”
“說來聽聽?”
“據說帝國的絕大部分大於一個人的大型造物都有宏觀上的活化功。”
“活化?”
“可以這麽理解——就拿這棟樓來說吧,這樓裡有很多的房間,但是這些房間的位置與排列方式並不固定。如果不需要使用它們,你所看到的就是由它們形成的一個集合,只有總量,沒有先後關系沒有排列關系。而只有具體需要被落實之後,它們才會行程固定的排布方式,也就是有幾層,那些層裡都有哪些房間……”
“沒感覺到過。”
“……如果你沒注意過,那你可以當成這是新加的。”
“那咱們所在的教室和樓層呢?”
“這些我沒記得發生過改變——應該是視使用頻率長期固定使用率最高的那一部分,而更多的部分一直處於等待調用的狀態吧,我是這麽想的。畢竟對於這個我也是稍微涉獵,你要是跟我深究我也答不上來……”
寬闊的樓梯間裡,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他們遵循著牆壁上正在緩慢流動的光的指引,去往自己在這個階段要上的最後幾堂課的“課堂”——放映室。
“這是……”
“的確是足夠寬闊,也高了不少,但是別的……好像也沒有什麽稱得上是特別的地方了啊?”
金色的穹頂呈現在眾人的面前。穹頂的曲線柔和且自然,從地面開始光滑的從牆壁過渡到天頂。這裡的地面同樣呈現出階梯形,從放映廳的前端向後逐漸升起。這裡的牆壁呈現出介於晶體和金屬之間的質感,同曾經見過的所有建築一樣。
“又是這麽乾淨?幾乎見不到家具哎。”
“那你坐的倚的是啥?”
“激活了還行,不激活的話,我直接看感覺就跟沒裝修完似的……”
“安靜,同學們。”從教室前端傳來的聲音製止了學生們的討論。隨著話音落下,周圍的燈光也迅速暗淡下來。與此同時,學生們開始發現,自己似乎同周圍的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變得很大……
“按照教學計劃,我們還有最後兩節觀影課要上。而大家所需要觀看的內容,便是帝國發展至今的“歷史縮影”……”
“初級教育階段告訴了大家基礎的、同自己和同這個世界相處的規律。中級教育階段告訴了大家這個世界的結構、其中的存在和部分基礎的運作規律。而在大家即將開始的高級教育階段裡,大家就要開始形成自己獨立的認識觀念了。大家在這前兩個教育階段裡的所見所學,將成為你們在未來向著更高處攀登時製造階梯的材料。”
“而這“歷史”也是這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希望大家注意這一點。同時,我也要告訴大家——這些歷史事件不僅從內容上是真實的,並且從性質上來說也是真實的。”
“感性與理性參數監控中,系統運行正常。”
“歷史迭代激活,浸入感強度百分之百,已經確認。”
“生員多維度安全監控系統已經啟動。”
“歷史環境可能性壓製與剪切系統已經激活,隨時監控活化異動並剪除異樣演化枝杈……”
……
“觀影開始。
”話音落下,房間中的一切照明也隨之徹底熄滅。此時此刻,端坐在這裡的學生們好像並不是坐在某一個教室裡的座位上,而是坐在空無一物的、無垠的虛無裡。 “需要......這麽大的陣仗?觀影課?”克裡茲瞪了瞪眼睛,不過這段異樣的驚愕並沒有持續很久。一些話語從克裡茲的內心中緩緩析出:歷史是我們的文明過往的一切活動、一切迭代與一切事件,以及對這些活動、迭代與事件的一切詮釋之總稱。它們是客觀存在的實體,礙於時代的限制、眼光的限制與全局與否的限制等限制因素,由智慧實體記錄的歷史並不能完全的、徹底的展現每一刻的真相與實際。但是這並不妨礙文明對自己過往的探索與對自己過往的真相的追求。
記錄已成實在,但是它們還並未固定,它們仍然在等待更多的智者前來補充和還原。同時,觀看這些成果的各位需要了解......它們代表著當前對過往的認識,這一切還並非最終定論,更非教條。如何理解它們、如何認識它們並沒有一個精確的最終解......
“沒有最終解......”克裡茲咀嚼著這簡短的話語背後的含義,當他重新“抬起頭”時,他發現自己的面前已經不再空無一物,幽藍色的星海在他的面前鋪展開來。
克裡茲的意識在星海中穿梭,他的視線跨越幽藍色的星光,跨越漫漫星海,跨越巨大的網格與纖維,跨越那橫亙正片天穹的巨大“漏鬥”......很快,他看到了一個焦點,蘊含著巨大的信息量的“焦點”——那是一團團仿佛由黑曜石團塊揉成的巨大實體,它的體積可能比自己所在的星球還要大出許多倍。不過體積顯然不是那個“焦點”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克裡茲發現,那橫亙天穹的漏鬥,無數彎曲的線條全部匯聚於此。那巨大的黑曜石天體宛如心臟——整個世界的心臟。空間的顫抖、群星的閃爍、萬物的更迭......它們如同呼吸,如同脈搏。從世界各處、從世界的最邊緣誕生的信息沿著無以數計的故事線被拉回到焦點,然後再在焦點那強勁的搏動中如同新鮮的“動脈血”一般被送回到世界各處、送回到世界的邊緣。
“這是......世界級節點?世界回路始終座?但是它的風格並不像是帝國的造物啊......Σ?”
紅色的光從天體的表面浮現,那些光如同血脈,它們在黑色的的大地上延伸,形成了複雜的網。而在網格的深處,一個碩大的血紅色“Σ”徽記靜靜地躺在黑色的大地上。它僅僅是存在著,就足以在無聲中顯露出自己的厚重、莊嚴與力量。
“原來如此.....”
“心臟”無聲但有力地搏動著,它操控著遍布世界各處的無盡信息流。浩瀚的星空只能說是整個世界的表層,而在這層最淺顯最直接的表層結構之下,支持它們能夠呈現出如此樣貌的深層結構被那巨大的焦點生成的投影貫穿。深層結構的暗流與漩渦深處,帶有那座要塞、帶有那神秘的強大文明意志與血脈的數個節點被悄然打造出來,然後被種下——就像是三顆種子一般。
在這之後,一切的發展似乎都被快放了無數倍。種子被種下以後,它們操控著周圍的天體與時空,形成了恰到好處的環境與故事的源頭。生命開始從這些環境截然不同的源頭中誕生並茁壯成長。在它們爬滿大地之前,已經有無數先行者無數次的將目光投向星空——那是什麽?是一片閃爍著光點的巨大蓋子,還是別的什麽東西?那裡也會有大地嗎?那裡也會有“自己”嗎?
好奇早已存在,決心也已暗暗下定,但是這條探索與發展之路又豈是如此好走的?困難來自各處,外在也有,內在也有……出門遠行需要資源,但是資源並非唾手可得之物,同時,如何攜帶它們?過重的行囊會在旅者出行之前壓垮他們的雙腿,但是溫暖的家門之外,在那無盡的時空荒漠中,又有多大的可能能夠確定……確定下一個補給點能夠在遊子的腳程以內?
而這只是最理想的環境下最簡單的假設罷了。
誰願意出遊?誰有資格出遊?誰來準備遊子出遊需要的一切?持有這些資格的人們會有什麽特別之處?他們能額外多做些什麽?別人又怎樣才能磨削這不公平帶來的影響?
生命內部,生命自身尚且充滿矛盾與衝突,生命自身尚且從矛盾和爭鬥中誕生,它們只是取得了暫時的平衡,但是這樣的狀態卻遠遠沒有達到最終的穩定。生命自身尚且如此,那麽由許多生命組成的松散團體……又是如何呢?
強者越強,弱者越弱,這是發展的公理。但是這不利於群體的發展和揚升,但是如果要打破這樣的趨勢,從緩和的角度來說是延緩矛盾與衝突的激化,從激進的角度來說,這樣做是在倒行逆施——如果因為弱小就要給予恩惠,如果因為強大就不得不付出額外的犧牲,將自己的努力成果出讓,那麽為什麽還需要打拚?
而這一切,也同樣只是來自一個觀點的一面之詞罷了。秩序和世界是混沌的,從中可以拔出無數條線,而這樣的無數條線的疊加和扭曲,形成了現實之中的一切。而這一切,都被那隱藏於世界結構深處的巨大要塞盡收眼底。
故事是混亂的,但是它卻可以向前推進。很多時候,即使是故事的經歷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究竟是怎樣邁過那些磕磕絆絆的,就好像是它們自己軟化了、模糊了……是那樣嗎?
這一切在克裡茲面前連續閃過,小小的人正在穿越無數張紙,穿越無數個畫面堆疊形成的厚重地層,穿越帝國的漫漫歷史。
“絕對時空參考系不適用的原因是光速存在上限導致的。來自一個當前現實實體的影響力最大也無法超越光錐的范圍。而在光錐之外……其實怎樣折騰也沒用,信息傳不出去,思考光錐之外的影響實在是沒有意義……”
“但是,這也同樣存在著限制……依靠空氣在空氣中運作的速度上限只有音速,依靠電磁力在空間中傳遞信息的最高速度是光速——這兩者的性質實際上一樣。如果繞過電磁力,直接使用空間驅動來完成位移的話,割裂現實平面的因素就有可能被繞過。甚至在未來……是否可能存在著某些因素,這些因素足夠使得我們能夠正面突破時空結構的限制?在那時……我們是否需要重新拾起絕對時空觀的觀念,至少是需要重新拾起一部分?”
“……有內憂,也有外患……”
“費米悖論仍然擺在我們面前,雖然生命誕生需要大量的偶然因素,但是遼闊龐大的宇宙恐怕足夠用巨大的數量抹去這些因素導致的“小概率”……我們為什麽會存在呢?我們只需要一萬年的時間就足以跨越整個銀河,讓智慧的影子遍布整個銀盤,但是足以在河系尺度上清晰可見的痕跡……我們目前還沒有在別處發現,哪怕是一處。這是為什麽?是否是因為……在太空中,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存在著大過濾器?”
“至於內憂……應該怎樣維系文明在準河系、河系或者更大尺度以上的完整性?恆星之間的阻隔,文明疆域從一邊到另一邊的距離足夠撕裂我們的之間的歸屬和統一,我們必須注意這一點……到時候需要用什麽方法,需要用什麽手段來確定——確定我們能夠在需要的時候調用整個文明的力量……”
“打斷一下。”
“怎麽了?”
“我是想說……一定要用手段和法條來製約這些現象嗎?”
“什麽意思?”
“可否通過別的方法——例如提升全民的素質與心智水平,讓大家能夠普遍擁護文明做出的決策?而也同樣的用這樣的方法,能夠讓決策層做出的決定能夠正確且順應時代的潮流?”
“從可行性上來說當然沒問題,但是這樣的決定要想通過可是需要恰當的時機啊……”
“時機是指……”
“嗚——嗡——嗡~”
真空不能傳遞尋常的聲波,但是在克裡茲面前,浩瀚的星海中卻警報大作——來自擁有獨立智能的器械與無數無所事事的生命在某種沉默的矛盾達到臨界點後,火藥桶終於被點燃。而在這場戰爭點燃的火光逐漸平息之後,“時機”卻悄然而至——生命與附加智能開始合二為一,系統的、精準的生命宏觀調控機制也自此邁上了新的高峰。
但是……問題還未結束。
約束總有其限制,過於龐大的疆域和信息量的快速更迭使得閉合邊界很容易形成,閉合的文明“圈內圈”很容易導致分歧的擴大,很容易導致文明內部的對立……這需要協調,需要各方的共同努力,需要許多份足夠好的方法來為趨勢與需求之間的矛盾“泄壓”。
那麽……曾經的“外患”是否可以轉化為“天時”和“地利”?
“我們觀察到了期待已久的外文明活動痕跡……它們通過尋常的大一統介質和時空結構共同傳遞而來,但是……我們的分析結果卻並不樂觀。”
“這麽密集的超新星活動……那片星系之前的勘測結果呢?”
“在這裡……矩尺座天區背後不應該有這麽明顯的超新星活動,根據大統一分析得到的結果來看,那一帶的河系內應該不會存在密度如此高的、可以導致超新星爆發的大質量恆星這是其一。第二就是……它們不應該點亮的如此統一,就像是……被一齊引爆一般。”
“需要緊急論證這一部分內容!”
“什麽?觀測員內開始流行不明傳染病?立刻隔離!”
……
具有生命的星星們在太空中蠕動著,它們的調度已經足以改變太空中的大尺度結構在宏觀層面上所呈現出的樣子。
千百萬顆恆星的生滅或許並不是刻意而為之,它們可能只是某種更大規模的軍事活動順帶造成的犧牲品。在宇宙背景輻射仿佛都要升溫,整個星空都要被薄薄的雲霧籠罩、世界末日仿佛即將降臨的戰火最高峰中,無以數計的懸臂被切斷,無以數計的河系以及河系背後的一切被肢解,它們被投入動力爐,被投入巨大的畫,被投入可怖的振蕩器之中,在下一次摧毀對手的行動中化為混亂的熵。
“……我怎麽看到這裡了?等等,我之前看到的那個異文明要塞,它在幹什麽?”克裡茲調轉目光望向那本應是宇宙中最耀眼、但是目前看來卻是藏的最深無人發現的黑紅色天體。但是令他吃驚的是,那座黑色的天體身上同世界本身相連的故事線好像反而變少了,有更多的信息似乎正在流向這個世界不知道的方向……
現在,那個方向叫做世界屏障之外,那個方向叫虛空。
“奇怪,“它”在幹什麽?”面對這樣的情況,克裡茲的心中出現了一萬個問號——據他所知的是,Σ這個文明稱得上是星明文明每個時代的“創造者”,在其可能的鼎盛時期,Σ文明掌握的技術與力量即使是對於極盛時期的星明而言都堪稱為神。而如果那座黑紅色要塞確實起到了世界回路始終座的功能的話,那麽這連綿幾億年的、幾乎是杵在其臉皮上爆發的戰火……那座要塞是不可能“看不見”的。
至少正常情況下應該是這樣。
從自己的認識來看,在能夠觸及到世界的底層協議層之前,無論是多麽巨大的力量也都只能被認為是“尋常的力量”。它們或許直觀看來要比那超凡的力量絢爛的多,但那只是因為超凡的力量的擁有者並沒有“展示”其真正的偉力——一個簡單的常數修改指令就足夠讓星空中的所有恆星在一瞬間熄滅或者爆發出比理論強度高百億倍的極超新星爆炸,然後再將整個世界的一切攪得一團糟,糟到百億年後的余波仍然能在時空結構上擂出全宇宙都聽得到的鼓聲……但是它什麽都沒做。
能夠想得到的解釋不多——要麽就是它刻意而為之,要麽就是它在做別的事情,這裡的一切並沒有吸引它的注意力,要麽……
它已經沒有能力處理正發生在自己面前的一切了。
“繼續看下去,你的問題會得到解答。”
“……老師?”
“繼續看下去就好了……”
曾經的外患轉化為了無盡的天時與地利——外敵重兵壓境,強大的外部壓力使得星明文明內部曾經存在的隔閡就像是中子星內被壓縮的原子一般蕩然無存。由於種族、生存習慣和文化差異巨大,三大勢力之間的叛逃幾乎無法獲得哪怕一絲額外的利益,面對大軍,任何失去文明主體支持的小型殖民地都毫無抵抗力。在幾乎沒有後路的前提下,文明主體的凝聚力達到了空前的高度……數十上百億年年複一年的戰火,就像是對金屬進行千錘百煉一般不斷的提升著文明凝聚力的純度。而可能是在文明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漫長時間裡,尋常的星空已經不足以提供三個截然不同的強大勢力進行戰爭所需的能量。在這種情況下,智慧們開始不約而同地將手伸向了埋藏於星空之下更深的部分,例如……空間本身,例如……太初力量。
時空結構開始被轉化可以利用的能量,它們驅動著新的戰爭機器前進。曾經的絢爛開始有了些許深度,在深度出現之余,則是越發殘酷的廝殺……
“這不會是在……養蠱吧?”震驚與震怒之余,克裡茲這樣輕輕問道。
“或許是這樣。”
“那麽,我們怎麽能允許——”
“允許什麽?”
“允許討論它、學習它、研究它,甚至給予它創造主一般的地位……”
“圍繞Σ文明發生過很多事情,每一件事所能留下的情感都不一樣。當這些情感聚集在一起,它們所湧現出來的東西就更複雜了——那不是單單用仇恨和敵視就能概括和的。”
“……是。”
克裡茲雖然嘴上這樣答應著,但是這巨大的衝擊力卻使得他的精神變得有些恍惚——大三角星座、蟲族絕唱戰役、特奧達爾模因反擊戰、大停滯和邊境探索等詞語如同雲煙一般劃過並消散, 它們沒有給克裡茲留下太多的印象,直到……
“嗯?”克裡茲忽然感覺到了熟悉的東西——在他的面前,原本的銀盤被整整齊齊的削去了一塊,就好像是被框選刪除一般的規整。
那熟悉的東西……是超凡力量,更準確的來說是……奧術!!
“是的,超凡力量造物的出現使得那時的聯邦的技術再次出現了前進的勢頭,但是由於根本無法突破,這外來的力量所能起到的作用也並不明顯。在這之後,大停滯仍在持續,直到那改變了整個文明命運的漩渦爆發——”
世界的邊界屏障被撕開,虛空從裂口處向世界內倒灌。只是在這過程裡,虛空經過了世界屏障裂口的協調之後發生了巧妙的衰變——毀滅沒有降臨,降臨的是創造,是通往更高的領域的大門,但是……
克裡茲看到,那座巨大的金色漩渦背後牽扯到的,是錯綜複雜到無以複加,即使是世界回路始終座所控制的一切故事線加起來都無法與之比擬分毫的巨大扭結。
虛空中,無以數計的巨手似乎同時收到了召喚,它們調轉自身的軀體,將掌心向某個方向匯聚。這些行動似乎是某種儀式,某種規模空前的儀式的一部分。盡管這一部分並沒有展示,但是克裡茲卻看到了一座塔,一座無形的巨塔——它拔地而起,隨後又轟然崩塌。信息匯聚而來,又滾滾而去。只是,這反向的海潮之中,信息們早已被汙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