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跟結課設計裡面的要求乾仗……好吧,他們這態度也不能說是有問題。”
回想起第一次看到任務書中那詭異的要求時自己的反應,克裡茲想了想,最終還是以幾聲苦笑結束了這個話題。
看到自己的同學們因為這不合情理的任務而忙碌的團團轉,回想起自己曾經上課時接受到的強大信息轟炸,克裡茲忽然明白了一個問題:為什麽越愛文明整體,就越難去愛文明中的一個個具體的個體?
帝國的統治者們不愛帝國,不愛這一切嗎?
答案是否定的,他們當然愛帝國,也愛帝國的生命和存在們。這一點是不可質疑的。
正是因為他們愛帝國,愛帝國眾生,他們才不得不發布那一系列在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命令。而這些命令平攤到最普通、最尋常的基層生命時,它們所表現出的具體形式就是需要帝國的廣大基層們經歷這些離奇的學習過程,學習大量看起來沒有意義的知識。
毫無疑問,這樣的經歷很難被認定為是“快樂的”。
但是帝國的統治者們不得不不斷地給自己的國民們添加這些不愉快的經歷,因為這些不愉快的經歷和看起來亂糟糟的知識就是針對無形大敵的反製。
對此,克裡茲也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巨型惡意元模因完全顯現之後到底會有多強,這件事沒人能說得清。但是它在顯現之前帶來的影響與擾動已經十分可怖。
帝國需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來應對一切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
“希望湧現儀式創造出的積極和向上足夠穩定,足夠經得起消耗。”克裡茲在自己的心裡把這句話又默念了一遍,隨後他稍微偏移視線,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學校的其他部分。
作為無數所為帝國生命們提供高級教育的學校之一,克裡茲曾經讀過的那所學校在眾多的同級學校裡並沒有什麽很特殊的地方。
學校整體是被交通橋連接起來的巨大浮島群,這些浮島上風景各異——有一些浮島上群山環繞怪石嶙峋,有一些則被某種充滿異域風情的原始生態所覆蓋,還有一些則堆滿了自己所熟知的高樓大廈......
各式各樣的場景,使得群島就如同是秩序環境的大略一般。在展示了秩序的諸多可能性的同時,群島也為學生們提供了可以學習幾乎所有科目的場地。
“只能說,大家目前的學習經歷......恐怕多少都會有些不那麽快樂吧。”
克裡茲搖了搖頭,他看見了學生們所積累下來的學習經歷:他們需要經歷長時間的知識灌輸,需要在幽暗深邃的峽谷和蠻荒原始的樹林中學習躲避怪異巨獸的追殺,需要孤身一人在顛覆認知的環境中學習如何重新發展文明,需要不停地重複已經被研究了無數次的課題,需要......
“yuyg91074致朋友:親愛的uuyl90798與uuji87987,你們近來還好嗎?我需要告訴你們,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所在的班級要組織一次課程實踐,我們需要在一片異樣的城市中生存一段時間。要想在這座城市中活下去的話,我們需要遵守許多規則,而這些規則極有可能是彼此矛盾的,我們需要自行發掘其中的細節和更深層次的聯系才有可能走出這片城市。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將無法與你們聯系......我是yuyg91074,別忘了我。”
“嗯?”克裡茲忽然捕捉到了一封郵件,
一封看起來是寫給同學或者朋友的郵件。 “還需要認識到怪談極有可能從紙面裡上升到真實中,並且做好面對“現實中的怪談”的準備......話說,傳遞這樣的信息怎麽還需要專門寫郵件的?難道帝國網絡的即時傳訊功能不好用......哦,郵件的送達地址跨象限,還在帝國的另一邊啊,那沒事了。也真是難為他了,學習還需要跑這麽遠。”
看到這裡,看到這個具體的人的經歷,克裡茲再一次感覺到了“宏大敘事”與“細枝末節”之間的巨大差距。
從整體的角度來看,現在的帝國的確是在發展,整個帝國蒸蒸日上,這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如果放眼細節的話,在帝國高速發展、取得一系列傲人的成績的同時,也需要注意到有無數具體的生命們正在為此付出著更多的努力。
當帝國在宏觀上制定了一系列大的計劃之後,向下分攤到具體的個體的任務已經變成了無限細微的一小部分,但是即使是這樣的一部分,也需要具體的個體,也就是具體的人們付出自己的時間與辛苦才能完成。
例如,為什麽會有學生跨越數個象限,來到帝國的“另一邊”學習明明在家門口也能學到的知識?
因為,這同樣是帝國的安全規劃的一部分。帝國會進行周期性的大規模遷移,利用這一過程來檢測帝國的各個系統能否承擔得起大規模的轉移行動、帝國各地的儲備是否足以應對生命的大規模遷移、帝國系統是否可以較好的支持接受服務的對象出現大規模的位置變動等等問題。
在進行實踐時,帝國不得不真的讓無數的個體真的去進行一次次遷移。因為很多情況僅靠理論計算是很難算清楚的,自然環境要比任何的建模師都高明都周到。只有真正進行實踐,帝國才能發現計劃中可能存在著這樣那樣可能出現的問題並進行修補。
但是,這就需要足夠多的個體作為遷移者來切實的參與這些行動,這必定會對他們造成影響。
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很多,然而這一切卻又不得不做。因為巨型惡意元模因仍在逐漸滲入現實,帝國必須做好迎擊這無形且不可名狀的大敵的準備。
在不得不做的同時,帝國還面臨著更進一步的困難:這些事情的具體細節沒法向大家公布,甚至是隱晦的提及也不行——最好是哪哪都沒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涉及到它的內容也同樣越少越好,哪怕是歷史、是記憶、是典籍,與之有關的內容最好也都抹掉,全都抹掉。
哪怕這樣做了以後會讓一切看起來都很糟糕。
因為敵人是模因。
向大家告知這個模因的存在的行為等同於傳遞這個模因,等同於讓更多的個體暴露在巨型惡意元模因所帶來的危險之下,也等同於吸引“它”向這裡投來更多的注意力。
但是問題也同樣顯而易見——因為無法向全體國民告知這些事情,帝國沒有辦法讓大家做到團結一致同仇敵愾。在失去了這一部分的力量之後,眾人眼中的帝國形象恐怕會因為這些......“誤解”而低矮不少。
但是說到底,並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目前的情況了。
“學生們需要多次接受不同形式的高級教育,需要經歷各種看起來十分奇葩的考試。帝國的存在們彼此之間的朋友關系難以維系,只要離開的時間稍長就會遺忘彼此。帝國的規范中寫滿了古怪的安全系數,帝國的歷史典籍中用生澀的話語將知識與記憶重複了一次又一次......現在已經如此,不知道等到“大敵”更加接近現實的時候,帝國又會製訂怎樣的計劃,實行怎樣的政策......”
克裡茲一邊念叨著自己的感想,一邊讓自己的視線一直鎖定在那封令人有些感傷的郵件上。他看到這封郵件被傳遞到了時空結構體的外面,看到這封郵件被一座趴伏在世界屏障上的塔型設施接收,然後被發送到了虛空中......
“發送的方向不太對啊?”克裡茲撓了撓頭,在目光繼續追尋著該封郵件的傳遞路徑時,他感覺到十分疑惑:“目標應該不在那一邊,而且還沒跨象限,這是打算怎麽發送到目的地......嗯?”
克裡茲追尋到了一座建築。這座建築,或者說這座塔看起來跟帝國國徽上的權杖十分相似,就像是把兩根這樣的權杖其中的一根旋轉90°後,再將這兩根權杖疊加起來一樣。
相比於帝國權杖的圖案,塔的不同之處主要體現在了塔頂:權杖的頂端原本是代表著統治的王冠。但是在這座塔的對應位置處,皇冠被替換成了類似圓台、形狀讓克裡茲想起了“火山錐”的基座。在基座中央的凹陷處,有一道類似於世界枝乾天頂座的、直指秩序場邊緣的輝煌光柱。
而那封郵件正是被傳遞到了這道光柱裡。
“以前從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這樣一種建築的存在啊......”克裡茲歪著頭想了想,發現自己確實不太認識它:自己能確定它不是軍用建築,而作為民用建築來說,它帶給自的感覺是……陌生。
種種跡象表明,它應該是一種新型的建築,還沒有問世太長的時間。
“找到了——虛空天極塔,於遠征紀年1 168 546 013 211年立項開始研製,零號試驗塔於遠征紀年1 168 546 176 181年進行了初步的服役前測試,而一號塔於遠征紀年1 168 546 178 291年經相關部門審批通過後進入試運行階段......這果然是新的建築。”
克裡茲從那一堆被灌輸進自己腦海的知識中找到了與這座塔有關的確切資料:“這座塔的工作原理大概是......啊,總之就是,這座塔可以增強經由它傳遞的信息,並且讓那些信息自己去找目標在哪裡?那大概就是......”
【你已經是一封成熟的郵件了,你應該學會自己發送自己。】
“嗯,不對不對,郵件還是還是太特殊了一些,如果再一般化一點的話......”
【你已經是一條成熟的信息了,你應該學會自己發送自己。】
“看起來......聖音禮讚要塞群和節點三叉戟網絡的功能也鋪展到非軍用領域了?也對,帝國網絡之中每時每刻都有巨量的信息在進行複雜的交互,如果能讓信息學會自己發送自己的話,那帝國通訊設施需要面對的壓力的確會小很多......”
想到聖音禮讚要塞群和虛空中的節點三叉戟網絡以後,克裡茲很快就理解了這座建築的意義。聖音禮讚要塞群、節點三叉戟網絡和虛空天極塔(未來應該同樣會組建成網絡)的功能都是讓需要傳輸的信息學會自己傳送自己。
只不過,它們三者負責傳遞的信息的形式有所不同:聖音禮讚負責傳遞艦隊,節點三叉戟負責維持帝國的軍用網絡,而虛空天極塔則是帝國民用網絡未來的重要信息中樞
克裡茲的目光順著宏偉的塔身掃了幾遍,他注意到,塔的內部有一連串的辦公室與工作間。這並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在這些辦公室與工作間裡活動的工作人員就很有問題了:他們的所有動作都十分輕微,並且,他們的每一個行動都極快,快到他們的身體動作留下的殘影幾乎成了他們的身體的一部分!
“??!!”克裡茲感覺自己被驚到了——那些工作人員得要有多快的手速才能在自己面前晃出這種水平的殘影來啊?他的注意力立刻被這不同尋常的景象吸引,不過在克裡茲強大的敘事解析能力幫助下,自己所看到的情況很快就有了解釋:
這是對主軸時間的利用的具體形式。
克裡茲回憶起了之前被灌輸進來的一大堆知識之中,與時間有關的那一部分:在不同的地方,時間的單位並不一定。在總長相同的情況下,一段時間可以被切割成不同的份數。在大部分地方,單位主軸被切出的份數是一致的,也就是這些地方的“時間基本刻”是一個一樣的值,並且這個值是相對保守的。
而在一些相對特殊的地方,例如需要處理大量信息的各類中樞處,這些地方采用的時間基本刻要比帝國的尋常區域小許多。這也就意味著這些地方的時間更加連續,在此前提下,在這裡工作的設備和存在們可以以快得多的速度處理規模龐大的公務。但是作為相應的限制,他們需要盡可能減小自己的動作幅度,才能充分利用起基本刻這樣小的特殊時間。
“......原來時間加速是這麽用的,減小動作幅度,同時提高動作次數和動作精度?關於主軸時間的“時間刻”的實踐知識又增加了——等等,我之前在看什麽來著?!”等到自己已經把這座有趣的新建築上下翻看了個底朝天,克裡茲才發現自己從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偏題了,並且偏題到了九霄雲外。
“......嘖。”克裡茲使勁搖了搖頭,他準備把自己的注意力掰回去。長軸長度大到幾億公裡的“眼睛”也同步跟隨著克裡茲的視線晃動起來。
由於一個人與一隻由虛空巡天雷達組成的眼睛相比大小差異實在太大,外界的觀察者如果直接看到這一場景的話,他們恐怕只會覺得一個不到兩米的小人正在帶動一隻幾億公裡長的眼睛轉向實在詭異了些。
不過,如果他們能觀察這其中的信息構成的話,他們就會發現,比起這些身軀龐大的合金架子,位於眼睛瞳孔位置的克裡茲才是最耀眼的部分,他完全稱得上是整個陣列的核心。
在調整虛空巡天雷達的過程中,克裡茲的目光掃過了一部分相對空曠的地方。而就在他調轉視線的過程中,他忽然察覺到,在遠離自己當前觀測范圍的另一片虛空區間中,原本平靜的黑色汪洋似乎泛起了一些不穩定的漣漪。
“開始調轉虛空巡天雷達陣列……補償修正系數調整完畢。觀測到虛資訊活動強度正在上升......開始進行分析......排除天震可能性,排除異常生命體誕生可能性,排除......已經確定,該區間即將發生創世紀現象。根據現有資料推算,該區間的虛資訊強度可以支持的創世紀次數......不多於兩次。”
“說起來,我還沒直接觀察過創世紀活動呢,趁著這次機會可以好好看一下。”在確定這件事並不需要自己去匯報消息或者發布諸如航道管制令一類的命令之後,克裡茲放心地將鏡頭對準了那片正在醞釀著不穩定波動的虛空區間。
“按照帝國的文獻資料裡的說法,創世紀時會先後出現兩次創世輝閃......嗯嗯,從前都是渾渾噩噩的沒有詳細品鑒過,這次就讓我來好好看看這兩次創世輝閃裡到底有什麽秘密吧......”克裡茲低聲嘀咕了兩句,而就在他碎碎念的時候,第一次創世輝閃已經在虛空中爆發。
“第一次創世輝閃強度較低,確實如此。”克裡茲記下了這一情況。“第二次創世輝閃的強度會遠遠超越第一次,而第二次創世輝閃才能算的上是真正的創世紀大爆炸......那是什麽?”
就在克裡茲十分期待的第二次創世輝閃爆發的時候, 克裡茲忽然發現,在創世輝閃的......或許可以說是“上方”的地方,有一團隱隱約約的、似乎是霧氣一般的東西正在往下砸。當那團詭異的雲霧完全砸下的時候,創世輝閃的規模也在一瞬間達到了最大。
“那團東西是什麽?它是從“上方”砸下來的,但是......”克裡茲在腦海中把詞庫翻了個遍,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找不到一個詞可以精確地說明為什麽那團雲霧來自“上方”。無論是天然的維度還是人為制定的秩向規則都無法在這裡生效,按理說虛空中是不應該存在上下概念的。但是克裡茲的本能卻又在明確地告訴自己,那團雲霧確實是砸下來了,它確實來自於上方。
“這一塊的研究記錄怎麽缺失了......還是說沒有關於這方面的研究?”克裡茲沒能在“灌頂”時得到的資料中找出他想要的資料。看起來,這很可能又是一塊帝國常規技術體系難以企及、目前必須依靠自己敘事奇點的“本能”才能發現的拚圖。
“把這些記錄下來,以後有機會的話需要對這一問題好好研究研究......等等,我的目標呢?那虛空中剛剛誕生的、那麽大一個世界呢?”克裡茲打算再看看被自己定為目標的世界,想著試一試能不能從該世界周圍的虛空區間裡找到一些新的蛛絲馬跡。
然而,那個剛剛誕生的、還沒冷卻下來的世界已經從自己的視野裡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