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是，現在光是乾著急也沒什麽用。”

　　克裡茲已經知道，這場無聲的戰爭早已打響。雖然從明面上看帝國並沒有對此采取什麽帶有明確的針對性的行動，但是實際上，從異狀第一次被真正注意到的那一刻起，帝國就已經有人開始與之對抗，並且開始為未來的反擊做準備了。

　　作為敘事奇點，克裡茲可以把現實當做故事來閱讀。也可以把自己筆下的故事化作現實。

　　帝國的管理者們也正是看到了自己的力量所具有的種種特性，才賦予自己這樣一個通過記錄靈魂來為帝國的未來提供多一重的保障的任務。

　　但是目前的自己還不能做到如此理想的水平，這不是因為自己的力量不夠強大，而是因為自己還不夠了解“星明帝國”這個龐大故事內部那無以數計的細節。

　　基於敘事而生效的能力具有一個明確的特點——它可以一定程度地自發填補故事中沒有被直接提起的細節。

　　舉例來說的話，如果克裡茲想要用敘事能力來將一部分故事內容化為現實，例如他想寫出一個人形帝國生命在一段時間內的經歷，例如他想要寫這個個體在這個世界內的某顆星球上散步，那麽他並不需要事無巨細地寫出一切。

　　理想狀態下，他只需要寫出“某時某刻，有一個帝國人形生命在某某星球上散步”並釋放出自己的力量就可以了。

　　而沒有被他直接寫出來的細節則會被他釋放出來的力量自己補充完善——比如這個人形生命在散步之前都做了些什麽，他具體在這顆星球上的什麽位置散步，他的外貌與身材是怎樣的，他散步時腳步的步幅和身體各處的擺動范圍是怎樣的，他穿著怎樣的衣服，在他散步時他能大概看到些怎樣的景物，在他散完步之後他又會去做些什麽……

　　等等等等，這一切細節並不會在故事裡得到事無巨細的體現。當克裡茲發動自己的力量時，這些細節會隨著敘事力量融入現實而得到自發的完善。

　　但是，要想達到或者比較接近這個“理想狀態”的話，克裡茲是需要滿足某些前提條件的，而這其中就包括——他對帝國的了解要足夠廣，需要對帝國的絕大部分造物以及他們的各項屬性有一個大致的印象。

　　如果無法對帝國有充足的了解就貿然“下筆”的話，敘事力量是沒有辦法隻依靠現實的環境影響變成能夠直接融入現實的故事的。

　　就像是……如果自己不了解帝國的人形生命的種種特征，下筆時隨隨便便毫無模板地來創造這個散步者的話，那麽自己最終在現實裡寫出來的這個“人形生命”……

　　如果自己真的沒有任何預先的構思，沒有設置任何的默認限制就下筆創作，這個誕生自筆下的“人形生命”應該還能是一個腦袋一個軀乾兩隻胳膊兩條腿，並且它們的位置不會出現錯誤。

　　也就是說“人形”這一條或許不會有問題。

　　但是……這個人形對於帝國的評判標準來說算不算人，這恐怕就很難說了。

　　“哈，真是的。”克裡茲揮了揮手打散了這些泄露出自己亂七八糟的想象的畫面。

　　“這麽說，還得去繼續遊歷，還得繼續去了解帝國才行。創造果然是比保存和轉移麻煩，特別是還涉及到靈魂，續寫或者複製活的故事可不能有絲毫的輕視......最簡單的果然還是破壞和毀滅，直接進行敘事攻擊的話只要找到一個跟目標聯系緊密的突破口，然後直接往裡灌力量就行……”

　　克裡茲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經歷，

希望能從中找出一點可以幫助自己實現目標的部分。自己的學生經歷和觀覽經歷目前看來都還算符合要求，但是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那完全不夠用。　　而除去那一部分……哪怕算上自己降臨世界之前的那段時間裡的“記憶”，自己對帝國的了解大多也都是粗略的、混沌的、整體的。至於那一堆之前自己被灌頂灌出來的亂七八糟的知識，還有自己之前檢索過的歷史迭代……

　　它們只能算故事的一部分，它們可以支撐故事的邏輯，故事的各個部分有據可循。但是那些知識和資料對於故事來說只能算是乾巴巴的框架，而不是故事本身。

　　總結一下的話就是，在細節方面，自己對帝國的了解雖然不能說倉是廩充實，至少也能說是空空如也。

　　“還是得一步步來，不過得先想想，這第一步需要了解些什麽內容呢......”克裡茲撓了撓頭。他本身倒是無所謂跑遠路什麽的。但是現在，他持有2—20級權限，這僅次於管理整個天區的天區皇帝所持有的權限。

　　持有此權限則意味著無論自己去哪裡，自己的身邊都會有一幫多如繁星、行如跟屁蟲的近衛艦隊飄著，這可不利於自己去讀故事，特別是帝國在細枝末節處的故事。

　　“看樣子，以後得好好申請和規劃一下以後的行動。盡量多爭取一些可以自由活動的時間段和地點，要不然，永遠帶著艦隊這麽一個超級干擾源，這任務還真是不好展開。至於現在怎麽起步......還是得先用虛空巡天雷達們了。”

　　克裡茲起身離開了為自己提供安靜氛圍的口袋空間，而在外面的主時空環境中，排列的十分規整、如同密密麻麻的網格一般的浩瀚群星已經將自己圍在了正中間。

　　克裡茲的臉皮跳動了幾下，想起之前把自己震撼得一愣一愣的奇觀們現在能就這樣供自己調遣，還是......

　　“還是感覺有點像做夢。”克裡茲想了想，無論形式如何，這種規模的變故要是放在更前面的時候，自己肯定無論如何都得瘋。

　　只能說，在這一系列的行動和決定裡，自己和帝國之間在相對的沉默中達成的默契和彼此的配合還算不錯。

　　雙方的行動都沒有觸動對方無法接受的底線。

　　並且，到目前為止，這一系列事情的結果......應該可以說是所有的可能性中最好的，沒有之一。

　　“先去跟近衛艦隊的各級指揮官們好好交流一下工作，然後再去處理虛空巡天雷達的問題，嗯......正常情況下虛空巡天雷達沒有太多的照射限制，但是如果需要針對一些具體目標實施探測的話，則建議提前給出對應的通知......”

　　克裡茲篩選了一下自己腦袋裡同這些方面有關的信息，發現需要注意的事情還真不少。在確認短時間內沒有更多亟待解決的問題之後，克裡茲通過帝國網絡聯系上了包裹住自己的群星們。

　　......

　　“三號雷達稍微再向左挪一挪，十二號雷達把接收天線再往上抬一點......好，成了！很標準！”經過了一系列手把手的微調之後，克裡茲得到了令自己十分滿意的作品——一隻由虛空巡天雷達陣列所組成的“眼睛”。

　　在向帝國的各天區管理者們通報了自己的計劃並得到沒有衝突的答覆之後，克裡茲就開始尋找適合自己進行觀測的地方。

　　他最終選定了一片較為空曠的虛空區間，這裡就像是帝國境內的一座空洞，即使是距離這裡最近的世界脈絡，其能夠對這裡造成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的。

　　從整個帝國的宏觀角度出發，假設以虛空烈陽為內部的中心來區分帝國的內外的話，這片區間處於中間偏內的位置。

　　在這裡，無論是輕松自由的外帝國，還是紀律嚴整的內帝國，自己都能將它們的故事收入眼中。

　　與之前的觀測任務不同，上一次自己需要瀏覽跨越帝國萬億年歷史的所有迭代，所以帝國動用了分散於全境的大量虛空巡天雷達和“怪物”通訊陣列來為任務的順利進行保駕護航。

　　而這一次，自己只需要初步地了解當前的故事和故事中的細節，所以需要幫助自己拓展視野的虛空巡天雷達的數量也直接跌落到了幾十座的水平。

　　“克裡茲主席，近衛艦隊已經調整完畢。”確認一切無誤之後，作為艦隊指揮官的17—2—17—jgsf354365向處於秩序場中央的克裡茲進行了最終的匯報:

　　“艦隊各艦目前已經處於穩定狀態，各艦向外釋放的擾動處於動態平衡，各艦對外釋放的擾動疊加之後未超過安全閾值，不會對虛空巡天雷達的探測造成干擾。”

　　“好，艦隊進入待命狀態。”

　　“明白。”

　　環境已經穩定下來，克裡茲開始手動操作組成眼形隊列的四十二座虛空巡天雷達，這隻長軸長度達到數億公裡的巨眼所投射出的視線很快就與克裡茲的目光“綁定”在了一起。

　　“先看些什麽故事呢……啊，對了，先看看自己之前的老師和同學好了。”在又一次確定了自己當前所在的秩序場位於第二十五象限無誤以後，克裡茲將自己的目光對準了25—16—245517號世界枝乾，並且很快就找到了位於世界脈絡3523—86—16之中編號為945422的世界，那是他最開始的家所在的地方。

　　不過，在尋找自己的“老家”的過程中，克裡茲發現，世界枝乾中有一些情況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樣:世界枝乾內的絕大部分世界並不是用來居住的，而是用來承擔一些軍事需求的。

　　哨所世界、駐軍世界、工業世界、交通世界、研究世界和存儲世界是大頭，它們佔據了整條世界枝乾總的體量的九成九以上。而像是自己的老家那樣的、有大量生命定居的家園世界反而是少數。

　　同時，克裡茲還發現了一件在他看來很有趣的事情:家園世界往往處於世界枝乾的主乾位置。也就是說，家園世界往往位於世界枝乾的內部。而其他各式各樣的世界則構成了環繞主乾的豐茂枝葉，這些枝葉在遠離主乾的虛空中交織，在世界枝乾的外部拱衛著世界枝乾的主乾。

　　“內帝國”和“外帝國”所處的位置正好同它們的名字相反——從位置上來說的話，“外帝國”往往坐落於內部，而“內帝國”卻在“外帝國”的外面。

　　“不過……這倒也沒什麽問題。”

　　在稍微深入地思考以後，克裡茲理解了導致這種有趣的顛倒的原因:“內帝國”和“外帝國”是以3—5級權限為界限劃分的。權限低於3—5級的個體構成了“外帝國”，而權限高於3—5級的個體則構成了“內帝國”。

　　也就是說，構成外帝國的主要群體是新生命和“涉世未深”的存在們，只有下定決心要去深入地了解秩序世界的個體才會擁有高於3—5級的權限，才會邁入內帝國。

　　外帝國是帝國新生生命的來源，是並不打算深入了解虛空和奉獻自己的帝國生命們出生、成長、生活與安息的樂土。外帝國沒有太多的條條框框，憑借湧現儀式帶來的積極影響，帝國的生命們可以輕松地做到從心所欲而不逾矩。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擁有著輕松、快樂與自由，他們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去獲取幾乎沒有上限的資源，可以享受輝煌燦爛的文化。在遵守帝國法律的前提下，生活在這裡的生命們還擁有決定自己生死的權利......

　　一句話概括，外帝國算得上是理想的樂園，而這片樂園同時也是帝國的“軟肋”。

　　軟肋自然需要保護，而為外帝國這塊軟肋提供保護的就是內帝國。與自由和相對散漫的外帝國不同，內帝國被更多的規則製約。

　　內帝國紀律嚴整，同時也對自我奉獻的精神有了更高的要求。隨著權限等級的上升，個體需要奉獻出的東西會越來越多，直至自己跟帝國完全綁定。

　　“乍一眼看起來確實不公平，不過......”克裡茲開始進一步地給自己的目光“對焦”。

　　“內帝國也好，外帝國也好，成為一個平淡度過一生的尋常個體也好，又或者是成為一個能夠被各象限的世界記住的偉人也好......在做出選擇的時候，大家都是出於本心的。他們願意這麽做，他們都知道選擇這條路意味著什麽，他們會踐行自己的選擇，他們願意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這就已經足夠了。”

　　“啊，看清楚了，應該說預料之內吧。”

　　當目光看到之前指導過自己的人們的時候，克裡茲看到了他們曾經的背景——他們同內帝國有關，甚至可以說與維多維爾陛下有關。

　　這本質上沒什麽好驚訝的。作為敘事奇點，自己是如此的特殊，帝國肯定會讓值得帝國信任的人來接觸自己。

　　如果在初級教育階段、在新的生命的生命觀與世界觀剛開始形成的時候，有不安定的因素汙染了自己，那自己很有可能會成為令帝國頭疼的“禍害”，帝國不可能不對此設防。

　　“繼續找找......高級教育階段的學校，還有我的舍友們都在哪呢?”

　　此時，他已經定位到了學校。他的目光遍歷學校的各個部分，最終，他還是在自己原本所在的那間宿舍裡找到了自己曾經的室友。看起來，他們現在似乎正在爭論什麽事情。

　　“爭論什麽呢?”

　　“......我已經受不了了！這都是第幾次被打回來再修改了?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在這個基礎上保證我的結果重複率不超啊......”isha354588煩躁地將自己的移動終端扔在地上，後者隨即化成了一縷青煙消失不見了。

　　“冷靜一點吧，誰不是這樣呢......再改改描述，還不行的話就讓綜合指標再低一點，你那不是還有兩項指標可以繼續降嗎?不像我，我的所有指標都死死地貼在合格線上，稍微改一點整個設計就都得推倒重來，哪還有那麽多時間乾這個啊?”

　　qxzp96349看了一眼isha354588，後者正在給自己留下越來越強的“暴躁的好學生”形象。

　　“唉，不過也確實太難了，每一個參數、每一個指標都不知道被用了多少年了，天知道為什麽學校不更換一下這些老內容！”

　　“……誰呀?直接開門進來就行，我們又沒上鎖！”lhjl1864343對著被敲響的宿舍門喊了一嗓子，聲音裡同樣透露著疲憊。

　　“幾個大佬們，你們的結果改的怎麽樣了?”門悄無聲息地滑開了，幾個隔壁宿舍的人出現在門口。

　　“很不好......這些要求太過分了。我盡可能協調整個系統協調了好久了，但是不是結果不對就是重複率下不去......我已經夠夠的了。”

　　isha354588憤憤地說道，在克裡茲看來，自己的這位舍友似乎已經有那麽一點點想去找導師友好交流的打算了。

　　“真是沒辦法......我有一個指標超限了， 怎麽降都降不下去。要不不行......我就直接把結果改了然後交上去?”來串門的人之中有一個忽然這樣說道。

　　“想得美——設計造假這種情況你就不怕挨系統製裁！”

　　“我也就是隨便說說.....”

　　“嗯，看起來怨念已經濃鬱的快要析出來了呢......”克裡茲帶著一絲苦笑搖了搖頭，他稍微偏轉了一下自己的目光，打算好好看看自己沒能經歷的階段，也就是軍訓結束之後的高級教育階段裡，帝國生命們學習生活的光景會是什麽樣子......

　　“噫！”qxzp96349忽然後知後覺的打了個冷戰。

　　“怎麽了?”lhjl1864343立刻問道，“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就是剛剛忽然有一種正在被盯著的感覺。如果這不是錯覺的話，我能肯定那道視線的源頭不在這間屋子裡。”qxzp96349檢查了一圈，沒有任何設備報告過出現異常波動。

　　“應該是跨越式抓取樹生效的緣故吧。”

　　lhjl1864343仔細想了想這種感覺可能的來源:“我覺得應該是這個系統生效的緣故，就是那個能跨越權限級隨機讀取帝國生命生活狀態的系統——帝國的管理人員用這個東西采集樣本並通過這些樣本協調自己的政策。這是個純隨機的東西，不可能有事先的通知......”

　　“唉，算了。不管那是什麽，總之，目前咱們還得繼續跟這結課設計裡要求的戰車設計稿乾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