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問誰?”

　　其余三人沒有聽清楚克裡茲話語的最後兩個字，而後者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離工作台很遠的位置。

　　“先停止測繪過程，等待下一步安排吧。”lhjl1864343端起胳膊抱住了自己:“忽然感覺……有些不安。”

　　……

　　“有什麽問題嗎?”ui65312注意到了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克裡茲，“你出現了新的異常情況，或者有了新的異常感覺嗎?”

　　“應該不是我出現了異常，是我們的測繪過程似乎有些異常，我們的測繪結果表明這個世界很脆弱……我感覺周圍的環境有些不對勁。”

　　“我知道了——xs4028記住，以後進行這樣的溝通時，最先把情況匯報給對應事件的直接負責人。跨級匯報內容極有可能導致誤判。”ui65312點了點頭，克裡茲注意到，當自己的信息傳遞給首席時，首席並不會立刻讀取它們，這些信息似乎會經過一系列類似於“檢疫”的篩查流程才能真正同首席接觸。

　　“……我會同你們這次行動的負責人交流情況，你注意繼續確定相應的情況，有問題就立刻跟我說。”ui65312只是很快的掃了一下克裡茲提供的觀測內容，他的神情便肉眼可見地嚴肅起來。

　　“……首席，情況很嚴重嗎?”

　　“無法直接說明是否嚴重——這種特別的、因為這種形式的觀察導致的世界環境畸變是很罕見的。我們目前還不能直接明確這種現象會形成什麽結果。但是，世界在外來擾動的影響下忽然出現這樣的畸變……它的出現往往並不對應著太好的結果。”

　　“是這樣嗎……”又一次面對這樣的情況，克裡茲下意識的四處張望了一下，他的視線穿過艦船“上方”的昏暗太空並落到了圍繞在外層的艦隊身上。他注意到，艦隊中最顯眼的那兩座龐然大物，被自己那用短短一分鍾的時間速成帝國艦船歷史概論的舍長稱作“清明聖座”的強大實體的內在活動已經開始增強。

　　“這麽嚴重嗎……?”看到艦隊中最強大的核心都啟動了更高級別的戒備，問題的嚴重性似乎已經自此形成了一把實際的錘子，一次又一次的敲擊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但是很快，克裡茲又看到了新的東西開始向飛船靠近——那是一些散發著金色光芒的實體，它們相比於昏暗的星海來說十分顯眼。

　　“召回登陸艦?！”幾乎是與此同時，克裡茲收到了來自負責人的信息——停止本次世界測繪活動，所有人員檢疫完成後撤離這裡。

　　“檢疫?！”

　　“這個世界可能會有死潮之門出現，因此需要檢疫確定大家沒有沾染死潮汙染。但是目前這個世界的情況……並不典型。”首席回應道，但是克裡茲能看出來，首席的主要注意力目前並不在這一具“分身”上，他現在或許正在觀測別的什麽東西。

　　談話間，克裡茲注意到，那些即將歸巢的蝠鱝們已經貼在了聯合護盾的外表面上，它們正在緩緩穿越聯合護盾——聯合護盾並沒有對它們敞開，而是掃過了那些蝠鱝的內部。這或許就是首席所說的“檢疫”過程。不過，它們呈現在自己眼中的樣子似乎變得有些模糊——直到這時，克裡茲才注意到，測繪船那之前完全打開的厚重艦體結構此時已經完全閉合封鎖。

　　是這層艦體結構擋住了自己的視線?不，應該不對——這層艦體結構沒有這麽強大的能力。那麽遮擋住自己眼睛的是什麽?

　　力量被下意識的釋放出去。

但是這些力量並沒能幫助自己看清楚到底是哪裡被模糊了，反而是，蘊含著自己的意志的目光所過之處，時空結構卻如同炸開一般蔓延擴散，突然增生的結構如同正常組織之間突然冒出的巨大惡性腫瘤，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來帶的巨大衝擊讓克裡茲嚇了一跳。　　“首席，這是發生了什麽……?”克裡茲有些疑惑地轉頭詢問，但是他卻再一次看到了異狀——自己身邊的ui65312此時此刻似乎“斷線”了。

　　“……情況並不好。”在緊張中等待了好一會之後，克裡茲才等來了回應，但是這回應同樣令人感覺到緊張:“這是螺旋世界迷陣。”ui65312低聲說道，他的眼神似乎在回避——回避同外界的一切產生交互。

　　“命令艦隊激活所有防護體系，停止對周圍環境的檢索性探測，對相關信息的采集方式改為被動式接收！待回收檢疫作業完成後立即起跳！”

　　“艦隊預警系統已經同聯合監控預警系統完全聯立，啟動應急無延遲資訊交互通道。”

　　“強行跳躍可能會造成信息體自身完整性撕裂的問題——回座位坐好並且綁定好安全措施。這裡不適宜久留……”

　　“是，明白……”

　　聽到這些話，做出這些回應的時候，克裡茲感覺自己離自己似乎有點遠——雖然自己的視角仍然同軀體移動同步，但是外界的刺激傳遞給自己，而自己再對外界給出回饋的過程中，自己總感覺有一種異樣的空靈感……自己的內在與軀殼之間似乎出現了一層翳，正是因為這層翳，自己不知延遲了多長時間才意識到，自己回應的，是來自飛船的廣播。

　　“不，不，現在不是多想下去的時候。”克裡茲三步並作兩步，飛身坐回到自己原本的作為上，自己的舍友們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變得複雜，不過自己剛打算分辨一二，再一次的，直接從每個人心靈深處響起的廣播便打斷了所有人的行動。

　　緊接著，一陣劇烈的震顫襲擊了整艘船——不，也可能是整支艦隊。很顯然，這不是一次正常的跳躍。恍惚中，克裡茲看到外面的一切正在迅速“後退”，但是克裡茲已經發現了問題:正常情況下，帝國有能力跨越虛空的飛船從世界內部跳入虛空並不費力，甚至可以說那應該是一瞬間的事情。但是現在，艦隊似乎同原本的世界產生了某種難解難分的“粘連”現象，這種現象導致艦隊同世界難以正常分離。

　　“警報，虛空中擾動強度增大，原有參考系產生大規模畸變，重新校準計算坐標點與實際坐標點之間的換算關系......校準失敗，虛資訊環境活動進一步增強，常規虛空航行體系遭受強大干擾，常規聯合導航系統與秩序場發生系統難以正常運作。預設跳躍點已經失效。正在分析當前情況並等待聯合監控預警系統回饋。艦隊聯合護盾改變模式為自洽自解釋防護層。若在第三閾值時間過後聯合監控預警系統仍無回應，艦隊將在下一次脫困嘗試時建立具有強大破壞擾動的臨時世界之門或改變跳躍方式為虛點跳躍……”

　　“聯合監控預警系統報告，發現對應於唯一識別編號為xs4028個體的的敘事奇點周圍虛資訊活動強度大幅度提高，已經檢測到虛空中出現類似於“烈陽雲場”的范圍性實體。”

　　“確認由敘事奇點“xs4028”個體引動的虛資訊漩渦即將迅速凝聚並走向實體化，各單位注意，再一次檢查對應預案！”

　　“檢測到雲場內出現大量未形成體系的創世紀活動。據此，推側xs4028個體即將迎來最後的“成熟演化”。在此范圍內，不再建議移動該個體。”

　　“停止逃逸演算進程，確定下一步具體行動......”

　　……

　　“……所以，引起這一系列的焦點……仍然是我?”看了看已經變得空曠的測繪船，克裡茲發覺自己的感情變得有些複雜——盡管所有的讀數都在，但是自己卻不能像往常一樣，從那一個個精確的標尺所勾勒出的數據中明確自己現在到底怎麽了——害怕?愧疚?擔憂?坦然?還是別的什麽?

　　“雖然我們預測到了這一點，但是這樣的發展過程確實過於快了——模型認為，你最少還需要一個月以上的時間才有可能富集到能令自己產生“總爆發”的信息量，現在看來，我們的模型還不夠準確……也有可能是，某種並沒有被精確算入的因素催化了這一過程。”

　　“首席，他們——我是說那些從這裡離開的存在們，他們不會遇到危險吧?”

　　“理論上問題不大——跳出螺旋世界迷陣需要一次足夠強、跨度足夠大的虛空跳躍，但是這樣的虛空跳躍往往會對周圍環境造成較為強烈的影響。之前我們沒有這樣做主要是因為部分安全協議涉及到你的保全而阻止了這樣做的進程。而現在，既然原因已經明確，並且你對此做出的情感變化也處於閾值的允許范圍內，那麽他們就可以在進行安全性檢測之後離開這裡。目前我們的重點是你，我們在這裡等你，等你走完這一步。”

　　“謝謝首席，還有朋友們。”

　　“嗨，到這個時候說謝反而有些淺了——沒必要，克裡茲。這都是我們切實做出的選擇。”在這個牽引著用絕大部分手段都看不見的龐大漩渦的小小身影周圍，四雙眼睛都目光仍然能直視這個站立於風暴之中的“核心點”。

　　“首席，我能否問一下，“螺旋世界迷陣”是什麽?”

　　“那是一種現象，一種目前我們只是確定其存在、但是對於它的其他方面一無所知的現象。你們也過來一起聽吧。現在，你們也有臨時的權限。”ui65312起身坐在克裡茲身邊，並招呼決定留下來的三個人也過來。

　　“螺旋世界迷陣是危險且神秘的現象。在一萬多億年前帝國迎戰“遠征紀年第一號斷裂帶”的時候被帝國第一次記錄到。這是一種鏡像式異常現象。如果要簡單描述這種現象的話可以這麽說:在世界內行動時，我們需要不斷掃描世界的結構，這些結果可以輔助我們，為接下來的行動提供有意義的參考資料。但是這裡要注意，我們的觀測帶有我們的目的與猜測，我們發射出去的掃描波也是如此，它們攜帶著帶有主觀想法的信息。如果這些掃描波同發生了“螺旋世界迷陣”的世界結構相碰撞，世界結構就會被掃描波中蘊含的主觀意志扭曲，它們的形狀與結構會因此而被改變。它們會被“扭曲”成我們猜測、認為的樣子。”

　　“最早期的時候，由於螺旋世界迷陣的性質還不清楚並且處於極為嚴峻的戰爭環境，這些現象帶來的麻煩會大的多——由於當時的所有艦隊都肩負任務，因此它們陷入困境之後，它們想要嘗試脫困的主觀意志是非常強烈的。但是，就像我之前所說的，越想脫困，他們就越會認為這個世界不穩定且複雜，並且急於想要弄清楚情況。這些主觀想法會被混入探測掃描波，進而被廣播出去，而世界又會因此而出現更加嚴重的畸變。這個過程不斷交替，就像是一個不斷加深下去的螺旋，最終將陷入其中的存在牢牢困住。”

　　“這種現象……我們只能確認它存在，但是我們不能確定它為什麽會存在，同時，關於其他的更多問題，我們也並不清楚。首席，是這樣嗎?”

　　“是的。因為螺旋世界迷陣現象出現的概率很低，並且螺旋世界迷陣現象是隨機出現的，所以我們並不能確定螺旋世界迷陣現象的發生條件與持續時間等要素。同時，在帝國這一萬一千多億年的歷史中，有85.6%的螺旋世界迷陣現象作為斷裂帶的伴隨現象而出現，剩下的例外們則說明了它並不是死潮的附屬物。我們也因此不能直接對螺旋世界迷陣套用死潮衍生現象的生成與演化模型。”

　　“不能鎖定某種特殊的征兆或者背景活動嗎?”

　　“很遺憾，目前並沒有堅實的記錄證據表明螺旋世界迷陣確實同某種征兆或者背景活動掛鉤。以你們最近經歷過的天震現象舉例，天震往往發生於虛資訊活躍的虛空區間。在這樣的區間裡，虛空巡天雷達和世界屏障鑽探隊都能捕獲到切實的證據。我們能夠利用這些證據確定現象之間的聯系。但是我們沒有關於螺旋世界迷陣在這方面的“證據”。”

　　“抱歉......請問你們在說什麽?”隨著一聲帶有些許歉意的話音響起，克裡茲才一下子發現陪伴在自己身邊、願意以朋友的身份幫助自己維持平穩的三人陷入了迷陣——因為這些雲裡霧裡的討論而形成的“聽不懂”迷陣。

　　......

　　一個多慮的人不會隻考慮到一種可能性，面對複雜的現實他也不會只有一個念頭與一種想法。

　　一個文明更是如此。無論這個文明的內部多麽緊密多麽團結，它的內部也不會只有一種思潮、一個想法和一個聲音。

　　億萬年前，矗立於虛空之中莊嚴宏偉的黑色殿堂已經垮塌，它的斷壁殘垣至今仍在緩慢燃燒。能夠俯瞰萬世、傲視眾生的巨眼也早已被迷霧包裹，它們幾乎失去了自己的所有視野，能夠看到、能夠聽見的，就只有不甘與悔恨和它們帶來的無盡嘯叫。它們無法被時間磨平和衝淡，因為能夠同自己互動的時間早已不會從它們的身邊流過。

　　但是，在這些無處宣泄和無人可聞的嘯叫與哀嚎之間，曾經留下的擔憂和對未來的希冀也同樣還在。就像是在毀滅前那最後的瘋狂時間裡，縱使瘋狂已經幾乎兼並了整個文明內的一切存在屬性，也仍然會有智慧在最後關頭拚命將那些有可能使得文明的成果繼續傳承下去的造物推離瘋狂的漩渦中心。

　　掙扎從未停止。但是，有一個情況無法被質疑，更無法被否認——對於那已經逝去的虛空霸主、虛空中的頂級文明來說，無法控制的焦慮、瘋狂、悔意與不甘終究還是佔據了權重的絕大部分。理智的部分雖未磨滅，但是它們也仍然只能在夾縫中艱難求生。

　　只是，為什麽直到今天，這些被困於夾縫之中早該徹底消散的前秩序生命，直到現在也仍然還沒能徹底死去呢?

　　或許是因為，這個曾經的“最強大者”已經摸到了些許秩序范圍之外的部分。曾經的“死亡”......無論是其意義還是其效應，都不再適應這個已經被扭曲的面目全非的群體。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個群體曾經留下的執念真的太強，以至於它們在那極端特殊的環境中真的超越了當前一切意義上的生死。只是，它們也被秩序逐出到了邊界以外，只能在空白的夾縫中，借助自己正在被虛無吹散和被夾在火線之間熊熊燃燒的殘骸們發出一聲又一聲咆哮。

　　誰知道呢?

　　“范圍”真的很重要，當超出衡量標尺的量程之後，再用原來的看法去認識那些蔓延出去的部分就沒有意義了。隨便怎麽說，隨便怎麽講，都不會有錯誤，當然也不會有正確。或許仍然會有一些思路適用，但是目前，已經沒有可以衡量它們對與錯的尺子了。

　　......

　　“原來是這樣......這麽說，過去的那段時間確實挺驚險的。”lhjl1864343發現，當自己聽完越來越充滿神秘感的兩人的講述之後，衡量自己感官細節的各項參數值已經波動的如同怒號狂濤中的一葉孤舟。

　　“的確如此。在實行這些計劃的過程中，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在承擔責任與風險，包括我們，也包括其他了解這些事情的人。”

　　“那麽，到現在，我是否可以詢問一下之前問過的一個問題的細節?”克裡茲鼓起勇氣問道，“不把我隔離起來的具體考量是什麽呢?或者說......為什麽不準備一個刻意的“自然環境”來幫助我渡過這段特殊的時間呢?”

　　“你的考慮建立在“隔離就是使用實際手段封鎖並限制信息體的活動”以及“隔離能帶來安全”這一前提之上。但是，首先來講“隔離”並不是只有你所認為的方式。我們的確沒有將你關起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沒有盡我們所能采取措施。然後是，你所默認的前提不一定是成立的——將你關起來很可能並不能帶來與目的和行動匹配的安全與好處。”

　　“最後則是因為你的誕生十分突然——你的前體，也就是敘事奇點是遊離並且不穩定的。沒有人能準確預料到它未來的變化是什麽，因此，突然擁有了這樣一個實際的軀體並且以人形生命的形式出現在帝國之中，這樣的事情我們也無法預料。所以，等到帝國注意到你並且開始對你進行研究的時候，最好的、用你認為的方式將你隔離的時機就已經過去了。如果我們以後再將你隔離，那麽我們就是在憑借外力扭曲一個正在進行著的故事， 故事不是不可改變，但是這種改變需要多種因素配合才可以。我們沒有時間與機會營造它們了。”

　　“啊這......我還真的沒有向這個方向考慮過太多。”

　　“我們也是......”

　　“沒關系，其實你們也不必思考這些，這不是你們需要處理的事情，而是我們的。只是，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交流，我們可以將對彼此默認的信任敞開來說，這同樣是有好處的。”

　　“默認的信任......”隨著ui65312說出這樣一個短語，四人不約而同的有了一種親切但又陌生的“熟悉感”。

　　“是因為......湧現儀式?”

　　“沒錯，這正是湧現儀式的作用。”ui65312認真道，“發動湧現儀式的直接目的並不是要製造一塊完美的、沒有問題沒有錯誤的生存環境，這是錯誤的。湧現儀式的作用在於改變氛圍，使得氛圍能夠不斷向良好的方向發展，並在這一發展過程進行的同時逐漸壓製，最終甚至可能做到消除一切滋長負面內容與陰暗面的“土壤”。這才是湧現儀式的準確的目的......”

　　“等等，首席，我想問一下。”克裡茲忽然打斷了ui65312，“一個新的世界剛剛誕生之後不久......會有很複雜的、我看不穿的東西嗎?”

　　“這個不能一概而論，但是一個新的世界如果出現你看不穿的東西，那麽......等等，你看不穿的東西?！”

　　“警報！檢測到不明囊泡正在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