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不知她心底波動,兀自感歎昨晚心驚。
末了道,“幸而奸情是假的,五公子也不是那麽……淫亂。”
薑佛桑承認,對蕭元度的厭惡確實影響了她最初的判斷。她先入為主,甚至寧可相信甘姬被迫也不願信蕭元度無辜。
但,“他或許沒我想象中那麽不堪,那又如何?”改變不了什麽。
其實如果不會牽連到自己,她心裡未嘗不渴望事情成真,也免得她將來再費心力。
薑佛桑歎了口氣,撐額問道:“他昨晚來時為何不把我叫醒?”
菖蒲接過玉梳替女君打理滿頭青絲:“五公子回來已是後半夜了,女君勞神一晚上,又落得一身傷,婢子不忍心擾女君清夢,何況五公子也不讓。”
他不讓?這屋室又不是……還真是他的。
只是昨夜又不用守歲,也沒有除夕宴散那樣騎虎難下的場面,蕭元度沒有理由回來。
菖蒲附耳道:“婢子也是今晨才聽說的,主公下了令,五公子這段時間嚴禁出府門一步。”
這算是半禁足了?
是要等調查清楚有了定論才放他自由,還是說已經有了定論就等發落了?
薑佛桑面肅心沉。
私通疑雲從年前就在她心裡擱著,以為會結束於昨晚,沒想到昨晚只是個開始。
不行,不能太被動。
蕭元度雖未被定罪,目前卻還是疑罪之身,他的困局一日不解,難道日日都要來扶風院歇宿?
薑佛桑更怕折騰一場最終他還是走了前世老路,那自己……
唯一破解之法就是揪出幕後之人。
可惱的是蕭元度竟一點不急。是心裡已經有了懷疑目標,還是防著她不肯與她多說?
算了,本也不指望他,求人不如求己。
薑佛桑把昨晚發生的事從頭到尾又在腦中過了一遍,包括當時每個人的細微表情與反應。
現場最可疑的自然是翟氏。
她是最先趕到的一批,且一口咬定“五弟和甘姬”。是未來得及看真切,還是胸有成竹,當真以為那就是蕭元度?
之後,翟氏更是一再順著甘姬的話將矛頭引向蕭元度,搜查屋室也是她親口提出。
偏室發現有人,她脫口而出“五叔果然在”,欣喜溢於言表。及至發現她也在,失望亦毫不遮掩。
後頭更是不死心,陰陽怪氣、含沙射影,風涼話說個沒完……有些話看似沒頭沒腦,偏偏又能“恰到好處”地戳在點子上。
種種可疑表現,很難不讓人懷疑。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上躥下跳的未免也太過明顯了些。
難道是故意為之?倒也不無可能。
但相處這麽久,她對翟氏多少了解一些,此人向來以別人哀事為樂、事事都喜摻和,平地也能起浪三尺,若再趁著風,更有得施展——本性即是如此,有時還真不能以常理度之,而且她缺乏動機。
若論動機,則非蕭元牟莫屬。
蕭元牟與蕭元度互看不順眼,這在蕭府已不是秘密,重陽兩人就大打出手過一次,除夕夜蕭元度又當眾將其扔進湖裡。
舊恨新仇,蕭元牟心裡指不定怎麽恨蕭元度,憋著勁兒報復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是蕭元牟這人,拳頭比腦子大,不懂迂回之道,更不懂地遮掩情緒,別說繞這麽大的彎子。
如此縝密地布局與謀劃,非是他所能為。
而且就他昨晚的反應來看,比起構陷,更像是落井下石,且未遂。
除了這二人,最有嫌疑、亦有能力促成此事的,無疑是佟夫人。
甘姬的侍女是佟夫人所賜;甘姬拿出那個龍鳳團佩之後也是佟夫人第一個點頭稱是五郎之物;甘姬的團佩被證實作假亦是佟夫人急著讓從人將其拖下去處置。
雖然現場她一直在幫蕭元度和自己說話,但薑佛桑總覺得她所言所行難以自洽、總有矛盾之處。
就是那種……你或許感覺不到她的惡意,卻也很難讓人感受到她的真心。
——沒錯,這就是一直以來佟夫人給她的感覺。
鍾媄也說過,她這姑母像廟裡泥塑的菩薩,萬事不理,缺少“活氣”。
當真無欲無求,涼薄些倒也罷了。就怕也和那廟裡的菩薩一樣,刷了金粉,便看不得本心了。
可是佟夫人圖什麽呢?她又無子,不管怎麽爭也爭不到她那去。
菖蒲提了個醒:“女君可別忘了,佟夫人是大公子他們的姨母,幫著幾個外甥爭、就是幫自己爭,不然當初佟家為何把她嫁進來?”
薑佛桑自然是清楚的,此舉除了加固蕭氏與佟氏的姻親之誼,再就是幫扶幾個外甥……佟氏此舉可謂未雨綢繆。
然佟夫人的表現卻不像那麽回事。
她常說得一句:“我待你和五郎的心,就跟待大郎他們是一樣的”,這話薑佛桑當然不會信以為真,可她待幾個兒婦又實在稱得上無偏無向。
“掌家權輕松便放給了卞夫人,這還不算偏向呐?”菖蒲疑問。
薑佛桑笑:“也算。只是……”卞氏這個兒婦,比佟夫人這個阿家還要早一年入蕭府,兒女雙全又得夫君敬重,早早立穩了腳跟,這個權放不放的,怕也不由佟夫人做主。
又或者她這些只是小人之心罷了,但佟夫人身上確有疑點。
與之相比,蕭元胤可說是最沒有疑點的一個,也是最不可能坑害蕭元度的一個。
大佟氏留下的幾個孩子當中, 他是唯一一個在鄔夫人跟前長大的,蕭元度也可說是他一手帶大,他給鄔夫人跪過靈,戰亂中亦是他將兩個幼弟帶到父親身邊……
整個蕭家,誰不知待五公子最好的就數大公子,回回闖了禍都有大公子在前頭頂著,蕭琥每次要重罰蕭元度,也是他在中間攔著。
偏心如斯,就連蕭元牟這個親弟都多有抱怨。
可老話說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為蕭元度做得樁樁件件,當真出於兄長之慈心,還是別有居心?
蕭元度養成如今這副無法無天的性子,很難說沒有他的縱容。
都說長兄如父,那他豈不知“慣子如殺子”?他是當真意識不到這一點,還是這本就是他所樂意看到的?
人都是多面的,人前佛陀、人後夜叉……會是蕭元胤嗎?
她想起先生說過的那個“最不可能的就是最有可能的”定律,不由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