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便出發,磨磨蹭蹭,總算是到了雁蒼山腳下。
休屠看了眼當空的日頭,哀歎:“公子,馬都快睡著了。早知如此咱就該走著來!何必委屈它們。”
蕭元度橫過去一眼,皮笑肉不笑:“好日子過多了,突然想不開找死也是有的。”
休屠連忙捂嘴,再不敢多言。
蕭元度從馬背躍下,拿上木匣,丟下一句“在這等著”,便進了村。
對於這個村落他其實並無多少印象。
相遇之初他滿心警惕,告訴那郎中有人追殺他。那郎中倒是不怕死,仍舊把他帶了回來。
就藏在半山腰的草廬,大抵也是怕給村裡人惹麻煩,再三交代他無事勿要外出、勿要往村裡去,尤其在白日。
雖不喜聽人命令受人擺布,但他那時無論處境還是心情都處於最低谷,懷著自棄之心,又瞎了眼,本身也不樂意見生人。
接觸的人少,又何談了解。
本想著等複明以後再好好看看這村、那人……
終於到了那一天,外面是衝天的火光,村民的慘叫哭嚎灌了滿耳,他連那郎中的長相都未能記住,這個村子在他的印象中自然也是一團模糊。
如今終於是見著了。
樸實的村民,村口嬉戲的群童,雞鳴犬吠之聲,平和而又安寧……很尋常的村落,南州隨處可見,沒有任何不同。
之所以曾覺得不同,大抵還是因為人。
只可惜心境已變……
蕭元度頂著一雙雙好奇打量的目光,徑直去了村尾。
那座草廬仍舊建在後山,算不上寬敞,也還不曾擴建至山腳。
辜百藥見了他,
不熱絡,但也放他進門了。
蕭元度把木匣遞給他,說是薑女給的。
辜百藥接下了。
蕭元度左右看了看,問:“闔村以竹為屋,獨你結草為廬是為何?”
為何?辜百藥表情有一瞬恍惚。
因為腦子裡隱約有個聲音:“住草廬的人在我看來都是仙氣飄飄、自帶高人氣質……和你氣質也挺吻合。”
他沒說話,打開木匣,全是一張張裁得方方正正的藤紙,上面錄著各類醫方。
辜百藥並不曾露出詫異來,只是那種恍惚感又加重了。
蕭元度跟他說了幾句都未得到回應,心想不愧是醫呆子。
待的也無趣,起身便要告辭。
忽而注意到案頭一卷舊書。
蕭元度覺得眼熟,拿起,“健康全書”四個字率先映入眼簾。
難怪眼熟了,這不正是薑女在巫雄時為醫署所默?
蕭元度不通醫道,是以不曾細看,但他不會記錯。
再看署名,也是熟悉的,辜百藥、程璞。
程璞正是薑女來南州所尋之人,這個他已然知曉,在雲淙別業時薑女就告訴了他。
“她對我很重要,亦師亦友……”薑女看他一眼,“她是女子。”
蕭元度當時聽得正不是滋味,聞言愕然,千斤巨石轟然墜地。
在薑女戲謔的眼神注視下,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姿態,道:“誰在乎這些。”
薑女哦了一聲,也沒拆穿他:“順便跟你說一聲而已。”
這個別號五仁的奇女子,究竟是於京陵閨中時結識,還是前世……
蕭元度沒問,薑女也沒說。
蕭元度心裡大約還是有一點點別扭,是無關緊要的別扭。
類似於“近鄉情怯”?他也說不清。
想著等到某一天,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他會選擇和薑女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告訴她自己其實已經知道……
“辜百藥是你?”蕭元度突然出聲。
辜百藥回神,抬起頭:“正是在下。”
前世,為了解阿醜更多,蕭元度經常套問照顧他的那個小奴……好似是叫惠奴。
惠奴嘴雖嚴,偶爾也會吐露出一些消息。
譬如:“我們最初也都以為阿姊是辜郎中領回的夫娘,但辜郎中極嚴肅地說了,是故人囑托他代為照料——”
那個故人會不會就是程璞?而程璞又是薑女的先生。
阿醜和薑女,前世淪落同一家歡樓,難道還有著同一位先生?
這天下竟有如此巧合麽。
蕭元度忽而笑了一下,把書撂回案頭,看著辜百藥,冒出一句:“我姓鄔。”
前世的後半生他就叫鄔釗,今生亦然如此。
命運有詭譎處,卻也有奇妙處。
就像,有些事注定要發生,有些人也注定要遇上……
辜百藥覺得這句話略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
細思間,蕭元度已大笑著出門去。
休屠在村口一顆老樹下正等著,遠遠瞧見公子身影,腳步輕快,行走如風。
到了近前一看,神采飛揚眉舒目展的。
明明進村時還不情不願,一小會兒功夫,發生了何事?
“公子,有何喜事?”
蕭元度沒答他,翻身上馬。
手握韁繩,轉首看向正南某座山,半眯了下眼,而後“叱”一聲,揚鞭策馬而去。
休屠趕緊上馬去追。
看方向不對,扯著脖子急喊:“公子!還要去哪?”
蕭元度的聲音順風飄來:“去看望一位故人!”
飛雲寺,某間客院。
蕭元度打量著與自己隔案而坐的人,眼神帶著幾分複雜與玩味:“咱們又見面了啊七公子,別來無恙。”
“小僧法號戒微——”
蕭元度郎笑起來:“你這模樣可比當初順眼多了。”
看上去倒真有幾分他鄉遇故知、一笑泯恩仇的感覺。
實際呢,當薑佛桑告知他扈長蘅也在南州時,蕭元度一度暴走。
又是他,又是扈七郎!
以為化成飛灰了,竟然沒死。
沒死也就罷了,天下那麽大,他哪不好去,偏偏要來南州。
當初他比自己早一步與薑女共拜天地,這又快了自己一步……
“止早了兩個月而已。”
早一天也是早!
薑佛桑就道:“他已身入空門,何必再計較早晚?我若真與他有什麽,也不會告訴你了。”
蕭元度還是氣,連氣了兩日。
氣夠了,慢慢冷靜下來。
沒錯,早一步又如何?晚一步又如何?
似那命裡沒緣的,早八百年也無用。
別說扈長蘅已然出家,便是沒有,他能從他手中搶走薑女一次、兩次,就能搶……
不對,扈長蘅休想再有搶回去的機會。
不過他就要出發去東寧了,想到飛來寺內有這麽一位老熟人在,心裡總是不那麽舒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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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