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前所未有過的舉措——
自告示發下去,各村裡吏收到指令便都忙活了起來。
先前已和薑佛桑簽了契的村子自是省心了許多,薑佛桑未及去的村落,自有吏差登門告知注意事項,亦或乾脆就由裡吏轉知,具體無外乎蠶絲標準、收購價格以及截止期限。
“蕭縣令肯定不會騙咱們的錢!告示上都說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若有吏差敢趁機逼索,下場參照范廣——”
“雖要求嚴些,卻是前所未有的好價……”
“那還說甚,趕緊的罷!”
才冷下去沒多久的衙署再次變得熱火朝天,主要集中在衙署東軸的縣丞署。縣丞署正前坐落一排糧倉,有空房若乾,收來的絲正好存放。
糧倉前方是寬闊的校場,平日裡衙役及看守城門的兵吏多在此操練,就是蕭元度自己,每日雞鳴起也要在此耗上個把時辰。
如今卻是站滿了排著長隊的百姓。
即便程平發了話,讓裡吏帶幾個鄉民來送貨即可,卻沒幾個肯聽的,一來能來大半個村子——沒辦法,百姓們也是頭回遇到這種稀罕事。衙門買他們的東西、縣令幫他們賣東西,多稀奇啊!難免就想來湊個熱鬧。
孫盛隻好安排了兩隊衙役輪流值守,好在百姓們雖不再畏衙署如虎,骨子裡卻還是有些敬畏在的,牢獄也在近前,進去方便得很,是以大家並不敢在此惹事,都還算守規矩。
程平親自監督,曹吏們經辦。
最初還只是田曹和戶曹負責,很快水曹、倉曹、集曹、兵曹等曹房的書吏也加入了進來。人手還是不足。
百姓們來一趟不易,有時排了一天,終於輪到,放衙散值的時間也到了。就算吏員可以晚些散值,城門卻是要如期關閉的,百姓又不能在縣城留宿,就隻好原路返回,而後第二日再來。
想著第二日來早些,但總有人更早,於是又得從頭排起……甚至有人直接夜宿在城郊。
薑佛桑便給程平出了個注意——既是按村交絲,每個曹房負責哪幾個村就事先分劃好,而後按次序給裡吏發放紙片,上面記著數,書吏們憑此驗收,今日輪不著,明日便可早些輪到,大家用不著搶破頭,也不會覺得吃虧。
至於那些偏遠的村落,蕭元度與程平合計了一下,決定還是讓衙差登門去收,也免得他們來回奔波。
如此一來就井然得多了,進展也大大加快。隻辛苦了衙署眾人。
程平已是好多天沒睡過整覺了,不過他倒也甘之如飴。
“解民眾之所急、為百姓辦實事”,這本該是一個縣衙所應該具備的功用。可放在半年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每日活在陰雲之下,聞著貪婪的腐臭,聽著遍野無聲地哀嚎,卻什麽也做不了,如一具行屍走肉,衙門反倒成了一切痛苦和罪惡的根源。
誰能想到呢?僅僅是半年,雖不敢說改天換地,至少撥開了濃雲、見到了太陽。
這一點看百姓的笑臉就知道了。
而帶來這種改變的,是縣令,還有縣令夫人。
盡管這個縣令有種種不足,止一樣——他肯拿百姓當人,就強於先前的那些屍位素餐之人。
何況他還有位足智多謀、巧捷萬端的夫人,最關鍵一點,他也肯聽夫人的!
程平心底無比感激他們的出現,自也願意為他們鞠躬盡瘁。
為他們就是為百姓,哪怕再忙再累,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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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君!女君!信,興平來的信!”
菖蒲急匆匆跑進內院,手裡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
“棘原才送過來的!六娘子寫來的!”
薑佛桑步出正室,“當真?”
來巫雄之前她把雙鯉交給了良爍,良爍早已安排人送出,不想竟過去這麽久才等到來信。
打開木盒,裡面也是個雙鯉。
“快取刀來。”嘴裡吩咐著,捧出雙鯉就要入屋。
恰逢蕭元度回來,將這話聽了個正著。
“等等。”他叫住薑女。
薑佛桑轉身。
天漸漸熱了,春衫已換作了夏裳,蕭元度更是早早換上了單衣,上穿藏青圓領短袍,下穿褶褲,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緊實的小臂。
城門未開,交絲的百姓還未進來,他應是才從校場回來,是以滿頭大汗,前襟也濕了一片,印出流暢的線條。
薑佛桑接過侍女遞上的葛巾,遞給他,嘴裡道:“夫主要沐浴?妾這就吩咐——”
蕭元度接過,胡亂擦拭了頭臉,目光卻一徑盯著她手裡的雙鯉不放,“薑六娘的信?”
薑佛桑微一怔,“夫主認識我堂姊?”
蕭元度冷哼,“自然認識。”四個字,愣是說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這話一出,薑佛桑和菖蒲心裡俱是一場震動。
薑佛桑面上一派風平浪靜,甚至還衝他笑了笑,“夫主何時與妾相識的?妾竟從未聽阿姊提起過。”
“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蕭元度語氣全然不是那麽回事,“在永寧寺中,薑六娘與其婢女合謀算計她夫主時,無意聽了幾耳朵。”
主仆倆聞聽此言,相視一眼。
菖蒲眼珠都要脫眶了,薑佛桑微不可查地衝她搖了下頭,示意她鎮定——只是聽到,那就是未曾看到。
“是前夫。”薑佛桑強調。
“……”蕭元度心道,這是重點?
“而且,”薑佛桑輕飄飄再加一句,“許晏罪有應得。”
“那死斷袖確實罪有應得,你那堂姊卻也不是甚麽好人。”
“這就奇了。 ”薑佛桑打量他,“夫主既不認識堂姊,也知永寧寺中我堂姊那般作為情有可原,為何還要下此斷言?或者阿姊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無意間得罪了夫主?”
“她——”蕭元度目色難辨。
他自不可能蠢到跟薑女提起前世那些事。
反問,“你與她感情很好?”
薑佛桑點頭,“我倆一塊長大,親如同胞姊妹。”
蕭元度眉頭擰得死緊,“你那堂姊大有問題,你最好離她遠些。”
再次看了眼礙眼的雙鯉,拋還葛巾回了偏室。
留下薑佛桑一頭霧水。
回了偏室的蕭元度卻是不無惡意的想,現在的薑女怎麽看也不像是會謀殺親夫的人——或許就是蕭六娘把薑女給帶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