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佛桑獨自歸來,臧氏大失所望,耷拉著眼皮撥動念珠,正眼都不瞧前來回話的她。
回西園不久,婁奐君那邊著人傳話,說下月初是浴佛日,皇后遍邀世家命婦於永寧寺聽經,屆時許家也要去,讓她這邊早做準備。
薑佛桑還未休養好,這半日下來臉色更不濟,揮退從人後便臥榻歇息,連午膳都未起來用。
皎杏在外急得抹淚。
自家女君怎就這般命苦!幼失依怙,出嫁又遇許八郎這等衣冠禽獸!
現下閉門不出,也不知內裡情況,好還是不好……唉,她是傻了不成,遇上這種事怎麽會好?
可不好又能怎麽辦?薑家巴結許家還來不及,根本無人為女君撐腰。
女君方才在臧氏面前隻字未提,就是清楚提了也無用吧?哪有娘不向著兒子的。
胳膊擰不過大腿,撞破了也只能悶著頭囫圇往下過,還不如蒙在鼓裡……
皎杏越想越難受。女君下半生,怕是要浸在黃連湯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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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隊人馬馳騁在鄉間土路上,所過之處煙塵狼藉,偶有行人也不見避讓。
農人還當是遇了山匪,匆忙躲避之下人仰擔翻,東西散落一地。
日頭西斜的時候,這行人來到了某個村口。
當先那人收韁勒停。馬匹奮然揚蹄,落地後四蹄急踏,鼻中打出一個響嚏,發出悠長的嘶鳴,好一會兒才消停。
蕭元度錯了下後槽牙,垂目剜了胯下畜牲一眼。
這馬實在不濟,讓他很有抽刀砍了的衝動。怪隻怪他先前墜馬時因遷怒射殺了跟隨自己多年的坐騎,眼下只能將就。
抬起頭,半眯眼打量眼前破敗的村落:“確定這回沒錯?”
從京陵快馬加鞭,一路未停,按說早該到的,只是問路時口音不通,被指錯了地兒,耽擱了功夫。
親隨之一諂笑著小心應答:“回公子,此處應是樊家村無疑了。”說完下意識捂住右臉。
其上一道鞭痕矚目,是五公子墜馬前抽的,至今腫還未全消,留疤已是必然。他深怕再挨一鞭,畢竟方才就是他問錯了路。
蕭元度這會兒明顯心神不屬,並未看他,微夾馬腹,徑自驅馬進村。
這時節已有炊煙飄起,村道上少見人蹤,有注意到動靜的人家,探頭一看來者不善,又把頭縮了回去。
疤臉親隨指著不遠處老樹根下捉虱子的閑漢:“你,過來!”
閑漢聽見有人叫,再一看對方派頭,頓時雙目放光。他是在都城討過飯的,見過的世面廣,可不比這些畏畏縮縮的鄉鄰。
將新捉到手的虱子咯嘣咬死後,立馬拍屁股起身,拱手哈腰小跑過來,齜著一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貴人、貴人有事吩咐?”
疤臉親隨眉心糾了個大疙瘩,忍著衝鼻怪味問他:“村裡可有叫樊瓊枝的?”
“貴人找她?”閑漢有些意外,想到樊瓊枝那小模樣是挺招人的,又不覺意外了,連連點頭,“有有有,我給貴人領路!”
閑漢奔著拿賞錢去的,態度格外積極,在前頭一路小跑,鞋不跟腳,跑掉了一隻都顧不上撿。
沒多久便到了一處籬笆院前,院門低矮簡陋,一推便開。
閑漢進了院便扯著嗓子喊:“瓊枝?瓊枝?你家來客了,還是貴客,快出來待客!”
無人回應。
閑漢回頭,見當先那個頭上有傷的貴人已經翻身下馬,踱步進院。魁梧的身量,
氣勢磅礴地,瞧著就駭人,低矮的院落被襯得愈發局促起來。 他目光緩慢掃視四周,辨不出個意味,倒是沒了方才那副凶煞相。
“沒啥看頭,頭兩個月剛病死了老爹,家裡窮得叮當響,就剩這棵遭雷劈過的老樹,連個活物都養不起……”閑漢急於表現,見堂屋也沒落鎖,大咧咧推門而入,渾似進的自己家,“樊瓊枝,客來了!”
蕭元度負手立於院中,面色雖無異,細看的話,肩背處略有些繃緊。
疤臉親隨看在眼裡,不禁暗想,這樊瓊枝究竟何方神聖,少有人能讓五公子這般在意。
正想著,閑漢撓著頭皮出來:“人呢?”
除了這間土屋,院裡一覽無余,再沒有能藏人的地方。
閑漢納著悶,討好地對蕭元度笑笑:“貴人稍待,我去旁邊問問,指不定串門去了。”
也不用出去問了,他一路吆喝招搖,已經驚動了左鄰右裡,大夥不敢近前,正隔著籬笆院瞧稀奇呢。
“四大娘,瓊枝可在你家?”閑漢對著個頭髮花白的老嫗問。
那老嫗看了看他,又看看院中陣仗,縮了縮脖兒,不敢吭聲。
“欸你這老婦!問你話呢,聾了不成?信不信我……”說著脫掉僅剩的那隻破鞋,作勢要去打。
那老嫗抱頭蹲下,渾身篩糠也似,顯然被欺負慣了。
她旁邊人亦不敢阻攔。
蕭元度抱臂看著這一幕,突然開口:“你平日也這般欺負過她?”
她?誰?閑漢愣住。
反應過來趕忙擺手:“貴人哪裡話,小人哪敢……”
蕭元度可沒耐心聽他廢話,下巴一抬。
下面人會意,將閑漢擒住,三兩下綁起,倒吊在了院中那棵半朽的樹上。
“貴人這是做甚?貴人饒命啊!”
閑漢連連告饒,頭臉很快充血,只是仍不肯說實話,一口咬定自己從未欺負過樊瓊枝。
院外圍觀的人深受其苦,卻更怕這群人走後遭到閑漢報復,並不敢出來指證。
親隨知道蕭元度平素喜歡玩什麽,將弓與箭適時遞上。
蕭元度瞥了一眼,對這種慣常的樂子似有些意興闌珊,卻還是伸手接過。
閑漢見他歪斜站著,張弓搭箭眯覷眼,一副貓戲耗子的神情,頓時駭然。
求饒的話還未出口,只聽咻得一聲,箭身擦過頭皮嵌入樹乾,黏結的頭髮霎時散開。
“啊啊啊!!!”閑漢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
第二箭、第三箭接連射出,懶懶散散的樣子,弦都未拉滿,卻次次擦著緊要的地方過去。
“說吧,欺沒欺負過她?下一箭可就沒這樣的準頭了。”
其實第一箭的時候閑漢就已經嚇破膽要招了,蕭元度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下面幾箭純屬戲耍。
果然,閑漢褲襠處很快濕了一片,水沿著肚皮淅瀝瀝往下淌,倒吊著的關系,不一會兒臉也被打濕了。
“看在帶路的份上,給你洗洗臉,也解解渴。”蕭元度隨手將弓箭拋給下屬,笑得頗有幾分惡劣。
親隨們亦跟著哄笑。
見閑漢嘴唇緊抿,有人上前踹了一腳:“公子賞你的,好生接著,別不識好歹!”
閑漢哪敢不聽,只能哭喪著臉張開嘴巴去接那腥臭的尿液。
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聲。
圍觀的鄉民著實被蕭元度的手段驚到了!
他們意識到這可能並不是個懲奸的英雄,而是比閑漢更惡的惡人!
害怕那箭射到自己身上, 疤臉親隨出來打探樊瓊枝動向時,這些人事無巨細,不敢再有任何隱瞞。
“公子,這廝不老實,沒交代全,他乾得可不止偷雞摸狗那些事,還多次非禮樊家女郎……”話音未落,就注意到公子唇角驀地抻平了,“那樊家女郎躲避不過,天未亮便帶著弟弟偷摸離了村子……”
蕭元度挫牙哼笑,陰冷地視線落在閑漢身上,全不是看活物的眼神。
“箭來。”他再次伸手。
“公子息怒!”這裡可不是棘原,真鬧出人命,沒人給收尾,還可能被當作筏子,“公子氣不過,教訓一番也就是了,眼下尋人要緊。”
蕭元度臉色陰晴不定,目光終於從閑漢身上移開:“她離村後何往?”
“不知去向。”怕他又爆發,緊跟著補充道,“她沒有代步的牲口,還帶著個半大小子,腳程快不了,咱們分頭去追,快馬加鞭,定能追上。”
蕭元度沒再說話,闊步朝院外走去。
疤臉親隨剛松了口氣,就見那高壯身形在院門處停了下來。
瞥到不知何時候又到了他手中的整副弓箭,疤臉親隨暗道不好!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蕭元度雙腳未動,半旋過身,橫弓搭箭,一聲獰笑後,雙箭齊齊射出。
與方才懶洋洋地戲耍不同,凌厲的破空聲這回明顯帶了殺氣。
隨著噗噗兩聲鈍響,弓箭穿透雙膝,鮮血迸濺,隱約還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淒厲不似人腔地慘叫響徹黃昏的村落,驚飛棲鳥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