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住了大半的天空。
發哥舉著酒杯朗聲道:“大家盡興吃,爆哥,千萬別客氣”
爆哥笑道:“發仔,我們的大藝術家,今天有啥事這麽高興”
發哥直了直腰板道:“唉,也不是啥大事,老子要自己設計頭型了”
我們三人一臉驚訝的看著發哥。
我插入道:“發哥,這樣不妥吧,廠裡可是明令禁止染頭髮,你可別丟了飯碗啊”
“去他娘的飯碗,老子不幹了”,發哥喝了口酒,“今天我姐跟我說,姐夫在老家盤了一個小發廊,偷著跟我說讓我回去幫忙理發,老子明天一早就走,不在這受氣了”
爆哥拍了拍發哥肩膀,笑道:“發仔,沒想道你這麽有出息啊,這過個五六年不就得叫發總了,來,敬發總一個”
發哥謙虛道:“爆哥,這可不敢當。不過將來兄弟真有那天,一定不會忘了你們的”
爆哥摟著發哥的肩膀道:“你這明早走挺好,正好能看著熱鬧。你們能忍,我是忍不了,人我都安排好了,明早上班前就弄他”
發哥一下收住了笑容,緩了緩又微笑道:“爆哥,這話可不好開玩笑吧?”
爆哥看了看我們驚訝的表情道:“我爆哥可是跟指刀哥混過的,有啥事不敢弄,老子在這對老天發誓,你們放心來看就完了”
發哥賠笑道:“爆哥說的當然作數,不過這要對班長動手,是個大事,你要是,要是對著弑佛嶺發誓,我們哥幾個就更信了”
爆哥收起了笑容,放下酒杯“老子都發了一遍誓,再發誓,那,那沒啥必要”
爆哥轉頭看了眼在玩手機的浪子哥“浪子,你玩啥呢?”
浪子哥沒抬頭道:“大亂鬥”
我道:“浪子哥,你之前不是說換遊戲了嗎?”
浪子抬了抬頭,用那濃濃的黑眼圈看向我,手還在按著手機打遊戲,看了一會,又突然看向自己的手機,“哦,換遊戲了,爭霸三國”
爆哥道:“女朋友都打遊戲打沒了,還玩”
浪子沒抬頭道“對了,我下個月結婚”
我驚訝道:“不愧我們廠裡一枝花,這麽快就追回來了啊”
浪子道:“不是她,老家給相的親,沒見過,農村姑娘,人挺好”
我們都沒有接話,一時間有些安靜。發哥衝我笑了笑“就你肚子裡有點墨水,將來有啥打算”
我尷尬的笑了笑“發哥,這個,我還不知道。將來我能跟你去理發店乾活嗎?”
發哥道:“你看這話說的,見外了吧,我們之間什麽感情,到時候肯定有你口吃的。來,咱哥幾個今天就喝到底,誰也攔不住”
不一會,天完全被烏雲遮住。
飯館裡傳來了騷動,很多食客剛坐下沒吃幾口,就神色慌張的開始結帳。櫃台已經站了好幾桌的人。而結完帳的人也快速小跑離開飯館,沒人打包。
我回過頭,發哥已經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
爆哥也口齒不清的嘟囔著“常年不見雷雨,今天這搞不好要打雷啊”
浪子收起了手機,眼神飄忽的看著窗外,也嘟囔了一句“雷雨索命,弑佛嶺要收人了”
我也有些著急,在桌子下面偷偷打開錢包,一共不到200元。我又抬頭看看醉醺醺的兩人,咬了咬牙,起身向櫃台走去。
老板娘也很麻利,結帳的同時吩咐別人去關好窗子。
一共175元。我緊張的一張一張的抽出錢包裡的紙幣,
直到抽出最後一張一元的時候,我的心才放下。 最後錢包裡只剩幾個硬幣。
我回到座位上,我們攙扶著發哥和爆哥離開。
門外看不見月亮,烏雲壓著黑暗。
發哥被涼風吹的有些清醒了,讓大家以後一定去找他玩,他一定全套招待。最後爆哥騎著小摩托把發哥載走了。浪子也騎車離開了。
之後我也坐公交回了出租屋。
那天沒有打雷,也沒有下雨,不過到了第二天,天空還是陰沉著,波浪般的烏雲完全遮蔽了太陽。
它好像在等待什麽一樣。
我照常跟隨工人們一起進入工廠,大家除了神色更匆忙,並沒有什麽兩樣。
進入廠區,來到我們三班的車間。一群人聚在講台前,無論男女,大家穿的都是天藍色的工作服。不過我還是在人群中看見了爆哥和發哥,他們各自在嘻嘻哈哈聊著什麽。
而我昨晚幾乎沒怎麽睡覺,只希望今天快點過去,可以睡一覺。
隨著清脆的皮鞋聲,副班長跟著班長走進了車間。我們迅速安靜下來,隊伍也變得跟那工作台一樣整齊。
班長背著手,嚴肅的巡視了一圈,除了批評了爆哥的衣服沒有穿戴整齊外,並沒有什麽別的花樣。
早會結束後,我們回到各自的工作台。工作燈開著,驅趕著室外的黑暗。我帶上護目鏡,腳上纏上安全繩,擺正計時鬧鍾,坐在工位上,心裡默默複習了一遍焊點的位置和順序,頂著巨大的困倦,開始了焊接。
即使到了中午,烏雲還是沒放開太陽,大風拍打著車間的玻璃,想要闖進來,而車間內很靜,只有那焊接的白色閃光。
上午已經落後了20個件,我變得越發緊張,不斷盯著那計時鬧鍾,生怕那數字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快速倒數,生怕那結束音突然想起。
我清理了下護目鏡裡面的霧水,拍了拍自己的臉,嘴裡反覆嘟囔著焊點的順序。
還差70件。。50件。。30件。。10件。。5件。。3件。
我盯著那醒目的計時器,還有5分鍾。門口響起了清脆的皮鞋聲,一走神間,那計時器已經跳到了4分鍾,我的心臟似乎也跟著停跳了一下。
最後那幾分鍾好像幾小時一樣漫長,終於叮的一聲響起。
我立刻站了起來,雙腿並攏,兩臂貼緊,聲音洪亮道:“報告班長,今天一共完成焊件152件,壞件2個,有效焊點2100個,請班長指示”
奇怪的是班長沒有說話,而身邊傳來了稀疏的笑聲。
我環顧四周,周圍坐著很多帶著口罩的男女老少,他們奇怪的看著我,壓抑著自己的笑聲。
我站了半晌才意識到,這是在公交上,今天工作已經結束了。剛剛響起的是公交報站的聲音。
黑峰林場站到了。
我躲開眾人的眼神,忙的下了車。
公交站的站牌被風拍的直作響,今天的烏雲應該已經到極限了。
我快走了兩步,發現那5路公交沒有快速離開,車門處一女孩正焦急的解釋什麽,我走近才聽清她忘帶零錢了。
我掏出錢包,仔細翻了一下,只剩最後三元硬幣,只夠我自己換乘的錢。
那女孩看了看滿天黑色的烏雲,快要急哭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三元硬幣讓給了她,她十分感謝,表示一定會還給我,我對著她笑了笑,車很快開走了。
我快速小跑,希望在雨前跑回去。不過沒跑幾步,雨水就打在我的衣服上。我趕忙躲到公交站台,另一個女生也那等公交,她看了我一眼,神色變得緊張起來。
雨不知道會不會停下來,還是說轉成雷雨。
我如果向她借三元錢,她會不會拒絕我?
我在原地轉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舉起手,向她打了個招呼。
女孩見我面向她,迅速向旁邊躲開一大步,雙手握緊自己的雨傘。
我把話咽了回去。
這時大風吹掉了公交站牌上的廣告,吹到了女孩的腳邊,女孩低頭看了一眼,趕緊向我這邊挪了幾步。
女孩的神色更加緊張,左右手換著握住雨傘,公交還沒有停穩,就一個箭步衝上了車。
站台只剩我一個人和那淅淅瀝瀝的雨聲。我低頭瞧了一眼那個廣告紙,是黑峰林場的宣傳廣告,林場可以說是弑佛嶺的唯一人工建築了,雨水裡的林場更是十分陰森。
真的雷雨索命嗎?
我做了一個我不理解的決定。
我想去弑佛嶺看看。
上山很順利,除了爬坡的時候摔了幾次。直到遇到那個標著石佛嶺黑峰林場的告示牌,我才確定我走的是對的。
當地人都知道石佛嶺就是弑佛嶺,林場為了生意改成的石頭的石。雖然林場想讓人們相信山裡沒可怕的東西,可一路上密密麻麻的禁行,勸歸標志和尋人啟事並不是這麽認為。
我隱約看見某個山峰上有個尖尖的東西,不像是樹木,我想去看看。
然而實際距離要更遠,我很快沒了力氣,只能放棄,便在一個寬闊的大石塊上坐了下來。
這裡視野很開闊,後面是來時的林子,前面能看見一片山嶺,在雨水的拍打下,泛起一陣白霧,不知道那是不是傳聞中的山嶺。
氣溫下降的很快,我抱緊自己。即便如此,我感覺這透心的寒冷似乎不來自於這冰冷的雨水,而是身後的林子。
我終於決定回頭看看。
一個人正靜悄悄的站在我身後。
“沒上過山的人都小瞧了山裡的寒冷,早點回去吧”
那中年人面帶微笑,我竟然一點沒聽到他走路的聲音,我頓時緊張了起來,我抽了抽鼻涕“這裡算什麽冷”
他走近了幾步,站在我面前,這時我看清他的穿著,似乎是林場的工作服,他開口道:“這裡不是年輕人該來的地方,你還有大把美好的青春”
“大叔,你回家跟你孩子去說教吧,他們一定愛聽死了,都急壞了,你趕緊回去吧”
大叔沉默半晌,然後道:“你知道這個地方原來的名字嗎?”
“不是石佛嶺嗎?難道有什麽更可怕的名字嗎?”
“要不要親自去看看?”
“走唄,好期待啊”
本以為大叔要把我帶下山,沒想到竟是帶我往上走,看起來是往那個尖尖的建築走去。
一路上我們沒說話,我喘的不行,他卻聽不到一點呼吸聲。
最後我們便停到了那尖尖的建築。並非涼亭,而是類似金字塔形狀的土石結構的奇怪建築,中間立著一個非常扁的大牛腿一樣的東西,大頭朝上,小頭插在地裡。
“這是什麽鬼東西?”
他走進石塔,站在中間,道:“這個東西非常古老,沒人知道它是什麽,現在有人管它叫廟,也有人叫它塔,不過我還是更習慣叫它墓”
“墓,怎麽是這個樣子?是哪個人的墓”
“這不是什麽人的墓”
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而那老人緩緩蹲下,用手擦了擦中間那怪東西,揮手讓我來看。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蹲在他旁邊,仔細看那怪石。
那石頭有人腿高,看起來打磨過,很平整,刻著三個很大的字,第一個字是食物的食,第二個字模糊不清,第三個字因為能看見字裡面有個山字。
除了三個大字外,整個石面還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而那些小字竟都是一些數字,最後的數字是65。小字深淺不一,很粗糙,不像大字那麽凌厲,不像同一工匠刻的。
他突然開口道:“想聽聽雷雨索命嗎?”
“不,不,那個故事先放放。我想知道這個上刻的是什麽?你說的原來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就像這上刻的,這個地方最早叫食佛嶺,後人覺得恐怖,就叫弑佛嶺了”
“那你說這不是人的墓。。意思是。。”
他拍了拍那怪石“沒錯,古有衣冠塚,那這東西很可能就是佛或是高僧的殘肢了”
我猛的一退,坐在地上,竟一句話說不出來。
這時嶺上的烏雲被一道凌厲的閃電撕裂開來,天空暴露出那藍白色的血絲。
不一會這雷聲呼嘯而來,大地也跟著戰栗,巨大的嗚嗚聲嚇得山上的樹木不停的搖晃。
但是,那聲音十分奇怪,似乎不像電視裡那種雷聲,說不出的怪異。
在那閃電光下,我看見他從身上掏出了一個手掌長的小尖刀。我急的忙在地上向後蹭了幾步。
他並沒有走向我,而是走向那怪石,準備插下去。
我趕忙爬起來,想要跑出這石墓,這時天空閃過比之前還要亮數倍的閃光,所有的黑暗都靠邊站,天空好像漏了一般。
我知道接下來是什麽,我忙的要捂住耳朵,而他卻開口道:“不想聽聽嗎?”
我愣住了,就是這一個猶豫,雷聲如海嘯般卷來,轟擊著我的耳朵。
很奇怪。
雷聲如萬千巨蛇在耳邊吐信子一般,竟是奇怪的“嘶嘶”聲,耳膜如同被擊碎一般,雷聲如巨蛇一般灌入身體,不斷啃咬全身。
雷聲停了,我想趕緊離開這裡。
我回頭看了看那個奇怪的人,他似乎又在那片小字最後刻了個什麽東西。
他沒有回頭,開口道:“聽見了嗎?”
“聽見了,雷打在不同地方,能發出不一樣的聲音,真神奇,太神奇了,雷雨索命名不虛傳,不過我還是我先走了”
他輕蔑的笑了笑。
我隻想逃離這種恐懼,不要真的被雷嚇得命沒了。
這“嗚嗚”聲,和這蛇鳴般的“嘶嘶”聲到底是什麽?
雷雨索命又是什麽?
這石墓,這石碑,這石刻又著什麽?
他讓我聽什麽?
他在輕蔑什麽?
等等。。
我僵硬的站在原地,聲音顫抖說道:“你是說,這嗚嗚聲,和後來的嘶嘶聲不是普通的雷聲”
他刻完最後一個數字站了起來“沒錯,這雷聲說的是。。5,4,它在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