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暮色
北境塞外
北境的山崗上,一個佝僂嶙峋的蠻族巫師,拖拽一襲紅黑相間長袍,蹣跚著走向一匹雄健的烏金黑馬蹄前,俯首對著馬背上那壯碩如熊的身影道:“吾皇,我已血祭了五百人族人牲,天佑吾族!以人頭為證,獸人從此後,必將永世不再受限,永世不再為奴!且看那血紅天際!我......”
只見,身前那身影緊了下巨型毛領,默默地擺擺手,阻止了老巫師的言語動作,他悠悠地伸出手,一片晶瑩的雪花緩緩飄落在那隻巨掌之上,巨影滿意地握起拳頭輕輕點頭,他身後無數身披獸皮的蠻族勇士按住韁繩,躍躍欲試,隨著他仰起頭直視遠方,無數嘹亮的號角聲刺破天際!勇士們紛紛站在巨狼背上舉起巨斧,像瘋了一樣抖開韁繩怒吼著衝向遠方的人族要塞。
熊皮帽的陰影下,蠻王咧開嘴笑了,“呵呵,距離教皇的死已經過去三年了吧?現在總算等來該來的宿命了?”
望著雪片飄零,他自言自語道:“冬天也來了!”
......
......
1天前
帝都郊外
“敬愛的殿下,現在想要在您規定的時間內趕到蘇爾威亞城,在我看來是無論如何辦不到的。”盡管這話車夫忍了又忍,可他最終還是迫不得已地把喉嚨口的話給擠了出來。
那是因為他不得不說出來,畢竟他們的馬車已經連續不斷得在雪域上跑了足足兩天一夜。
盡管拉車的卷毛駿馬們已經是軍中千裡挑一的好馬,但一路來的顛簸和不加間斷的奔襲,也足夠折騰得它們精疲力盡。
現在馬兒們都滿身的血汗,嘴裡也吐著白沫,鼻子裡也喘著粗氣。以馬夫看來,它們都已經在即將奔潰的邊緣,而一旦在這種鬼地方奔潰,那他們將面對的情況,將遠遠比休整一下來得更為複雜。
盡管這一切車夫都心知肚明,但在車夫手裡反覆抽打它們的皮鞭完全不給它們絲毫停下來減速“偷懶”的機會,因為車裡的殿下,到現在也沒有發出明確的指令。
駕車的騎士其實有著不低的修為,可眼下,他滄桑的臉色在月光中顯得格外慘白,上頭幾乎看不出絲毫血色。
人都如此,更何況是那些不堪疲憊的馬兒們。
騎士見車廂中沒有任何動靜,他焦灼的眼神更多了一絲倔強!他打算再一次鼓足勇氣說出自己的請求:無論如何要讓殿下給一點時間讓馬兒們休整一下。
“殿下,馬需要休息,這樣跑下去它們會死的。”
“那好極了。”車廂裡傳出殿下格外冷峻的嗓音。
公爵殿下的嗓音冰冷得近乎讓人絕望,幽幽地從車廂裡傳來:
“那樣,你也可以隨這些牲口們一起在此長眠了。”
車夫的臉色在月光下更顯慘白了,他絕口不敢再多發出任何一個多余的音節,他只能抹了下粘稠開裂的嘴角,松了松讓冷汗粘住的衣角領口,並撫摸了一下他手邊觸手可及的馬的鬃毛。
“他變了!”
車夫無奈地搖搖頭,默默地想,公爵殿下變得幾乎他都認不出來了,這人不再是瑞鷹師團應該誓死守護的公爵殿下了!
卡西利亞斯公爵殿下的確變了,現在他的語氣寒冷得比這鬼天氣還要多出幾分的無情,他不再是以前那個驕傲卻體恤手下的王子了。
冬天來了!
卡西利亞斯體恤幾匹馬?如果那樣的話,
他們也許的確已經死在半路上了。 只有嚴寒才能對付嚴寒,不是嗎?
他自己的時間巴不得當做兩瓣來花。對他而言,任何多余的體恤,都是對自己的殘忍,尤其像今天這種日子,卡西利亞斯不得不如此,這種鬼天氣可不會輕饒任何人!
他稍稍喝了點水,目光又一次冷峻地看向窗外,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他們擁有希望,擁有明天,也擁有不滅的靈魂,但他們唯獨不擁有時間。
在路上狂奔的每一秒,都是他們在和死神爭搶那點可憐的時間。每一秒的浪費和錯失,最終就和沙漠一樣無聲無息地將他們掩埋進歷史的塵埃裡,不會再有人記得他們。
車夫無奈地瞥了身後一眼,搖著頭扯了扯他的領口,又一次抖開手裡緊握的皮鞭。
“啪!啪啪!”
一切照舊如常,他硬著頭皮繼續瘋狂地抽打起馬兒們的屁股。
卡西利亞斯公爵,年輕而多金,教養禮儀都極好,實力又不俗。
他以前從不在任何人面前輕易顯示出自己的急躁,他給所有人的印象都好極了。
也許,這都是基於他母族勢力單薄的關系,他更要去證明他的優雅,從容。除了他一輩子追求的實力,他幾乎時刻提醒著自己,保持禮儀,保持從容和微笑,提醒自己任何急躁都和他的王族身份不相符,可是這一次顯然和以前都不一樣,他滿臉寫滿了焦急,萬分的焦急!
他依然記得沿路來一場場針對自己驚心動魄的暗殺,攔截。一次次抵擋中,他們馬車上最高效的防禦魔法屏障已經消失了;而他最鍾愛的那匹,喚作“黑玫瑰”的馬兒,也已經從馬車的隊列中永久地消失了;另一個貼身侍從也在不久前那個包圍圈裡被對手的高階射手給擊殺了。
“應該慶幸還活著!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奇跡!”對很多事,他已經不像年輕的時候那麽一驚一乍了,也許是看多了生死,他變得能坦然面對了。也許更深層次的原因在於,除了坦然,他也的確無能為力,“現在他要將這份恐懼原原本本地還回去,還給這些恐懼鏈條最本源的締造者——那個男人!”
其實他知道,自己催著趕路沒有任何差錯。如果他們的馬車不跑下去,自然會有別人替他們跑下去,那現在自己和這些馬兒們的結局是什麽幾乎不言而喻。
他從來不忌憚敵人和自己距離那麽近,但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和敵人離得太遠。有時候這種忽近忽遠的距離感,反而讓他正切地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要和自己的朋友近一點,要和自己的敵人更近一點。”導師這樣說的時候他還不懂,等他懂得的時候,導師也離他遠去了。
一個個的包圍圈,一個個近乎變態的伏擊和陷阱,他都如履平地,只是因為這一切他事先幾乎都完全預料到了,他了解他們,也自然做足了相應的準備。
鬼天氣,可從來不會輕饒忘記氣候的人!
他緊了緊自己的毛領,他知道,越接近帝都,他們將要面臨的危險越多。近衛師團的布防,自己的精銳的調動,各大勢力間的平衡......。
天啦嚕!馬兒們要知道他都做了什麽安排,也許就不會再抱怨他的不仁義了。
他可沒天真到需要馬兒們理解自己的苦衷,眼下他更沒時間去解釋這些,在他現在看來:那都是無聊的浪費時間,沒有絲毫意義。
夜深露重,冷風凜冽得和刀片一樣刮過疾馳的馬車,刮在他那冷峻非凡的臉上,除了棱角分明的俊俏,他年輕的眉眼今晚卻多出一份和年齡不相稱的戾氣,月色下那一對鬼魅般幽深黑暗的瞳,閃著沒有溫度的銀藍色螢火,顯得特別冷清特別不近人情。
殿下他當然知道他們已經足足趕了兩天路了,但他沒有多少時間剩下了!
眼下任何哪怕是多一刻的遲緩,都足以讓他再一次落在別人的包圍圈裡,也足以讓他錯過帝國最後的盛宴。
時間是一把鑰匙!打開一切迷霧的鑰匙!打開自己未來歷史的鑰匙!他牢牢記得這個戰場上唯一的鐵律。
他事先不下100次的看過沿途的地圖,哪怕任何小道和潛在的道路都沒有放過。要想在眼下的惡劣天氣活下去,他就要比這鬼天氣更惡劣,比敵人更狡猾冷酷。
哪怕看了100次,他依然覺得不夠完備;哪怕馬兒馬不停蹄地跑了100裡,他依然覺得不夠迅疾;他一直催促著自己:看多一點,想深一點,做好一些,再快一些。
現在,他估計著應該已經沒有人能在他前頭設置埋伏了,但他確信他們身後一定有不少嗜血的死神死死盯著他們的屁股,他們在等著自己犯錯和松懈的時候。
他一邊盤算著身後他們的腳力,一邊盤算著帝都附近各方勢力,就像他日常功課一樣。
現在他總算可以抽一點時間冷靜地去想想帝都裡的事了:他知道他行進路線的終點,那裡有個人比他更耽誤不起時間,那個人現在剩下的時間,幾乎是用沙漏中的秒來計算的!
自己哪怕多耽誤一秒,那個人就會少一絲生機,而說來奇怪:那個老者的生機和自己的生機,卻一一相關,至少在那個人閉眼前的確如此。
“該死!再快點!!”卡西利亞斯不耐煩地大聲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