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宋販賣焦慮 ()”
宋朝的州郡除了幕職官群體,還配置有若乾曹官。
曹官包括錄事參軍、司理參軍、司法參軍以及司戶參軍,可以這麽說,真正州府之中,真正高居雲端之上的是知府與通判,而幕職官則是中層,而曹官便是親民官, 他們負責具體行政與司法事務。
而曹官也分高下,錄事參軍乃是諸曹官之首,掌州院庶務,糾諸曹稽違”,並管理州郡政府的大印,州郡的公文用章, 都須經錄事參軍之手,其職類似於州政府辦公室主任。
但宋朝的錄事參軍還兼理訟獄, 並轄有一個法院,叫做“州院”或“府院”。
桑參軍回到了他的錄事廳,心下卻是起伏不定。
今日在僉廳,事實上情況已經很清晰了,關於這位新來的狀元郎的工作分配,現在知府不願意插手,實際上他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
至於通判則不願意讓陳宓插手政務上的事情,現在這種處置方式大約便是要將他給架空的意思了。
但陳宓畢竟是有背景的,完全架空恐怕是不行的,若是人家察覺到不對,一封信捅到上面去,到時候驚雷從天上來,誰也擋不住。
所以通判順水推舟將這個麻煩推到他這裡,這是將他往火爐上烤了。
雖說這司法上的事情雖然還算是乾淨,但誰又敢說完全是乾淨的,便說他自己,也有一些請托之事, 這是難免的, 人在官場上混,又如何能夠那麽清白?
何況江陵府這般複雜,一方面通判那邊需要討好,本地大族也不好得罪,有時候貪贓枉法之事不是他願意做,但又如何能夠拒絕?
而這陳簽判,看著是什麽都好,便是太年輕了,年輕便容易氣盛,年輕人還有正義感,最見不得這些東西了,若是在此過程之中,讓年輕人遇到了不該看的事情,到時候將這事情給捅上去……嘖,到時候先死的便是自己了!
桑參軍忍不住戳牙花子。
“不行,得想個辦法將這個大麻煩給扔出去!”
桑參軍下了一個決定。
但沒有等到他想出什麽好辦法,陳宓已經來到了錄事廳,笑眯眯地與他打招呼。
陳宓看到有些驚嚇的桑參軍,笑道:“桑參軍,您這是怎麽了,怎麽面如土色的模樣?”
桑參軍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道:“沒事沒事,僉判怎麽這麽早過來,不是說未時麽?”
陳宓笑道:“吃了飯,一時間覺得沒事,便先過來桑參軍這邊看看有什麽可以幫忙的。”
桑參軍正待大搖其頭,忽然心中一動,笑道:“哈,僉判乃是幕職官之首,身份嬌貴,下官這裡的事情都是汙濁事,哪裡敢勞煩僉判?”
陳宓聞言一笑:“通判也說了,說本官也該多學習,親民官嘛,什麽事情也要經歷,不然怎麽成長呢?
桑參軍不妨將事情給說說,若是本官感興趣,倒也不是不可以。”
桑參軍面露難色道:“哎呀,那事情的確是不適合大人乾……”
陳宓啊的一聲道:“那就算了。”
桑參軍:“……”
陳宓笑答:“那還就是跟著桑參軍審案破案好了。”
桑參軍急道:“哈,僉判,下官還真的覺得有一事僉判絕對感興趣,而且極利於學習律法,也不知道僉判感不感興趣?”
陳宓點頭道:“桑參軍說說看。”
桑參軍笑道:“江陵府乃是荊湖北路一路之治所,這裡也集中了很多的案件,都是荊湖北路的州縣每年送上來的,有些可以州縣自己解決,但有些便得到江陵府這邊來最終定案。
而荊州湖北路轄江陵府、鄂州、複州、峽州、歸州、安州、漢陽軍、荊門軍,人口眾多,漢夷雜居,又是南來北往之處,江河湖泊之處,盜匪滋生之地,所以這情況之複雜令人瞠目結舌。
因而咱們江陵府的府院要經手的案件每年何止萬千件,而咱們的人手又是定數,所以每年都會有很多的案件被積累下來,當然啦,重大案件是重中之重,必須得提前處理,因而總有一些尋常的案件不得不被積累下來,每次到了年底的時候,也是令人頭疼。
若是僉判願意接手處理這些案件,那咱們江陵府院的司法官以及胥吏可就要大大感謝僉判大人了。”
“哦?”陳宓眉頭一挑,倒是頗為感興趣起來。
桑參軍看到陳宓感興趣,心中暗道一聲好,趕緊推銷道:“僉判,您別看這些案件被積存下來便輕視了,能夠到咱們府院的案子,哪裡有簡單的,不過是因為其他的或是涉及到命案,或者是有傷風化的案子在前,所以才被留存下來,終歸還是要專門找時間處理的,並不是不重要。
僉判若是能夠從這些案子入手,或許只需要幾個月的時間,便可以對咱們大宋律例了解得七七八八了,若是能夠再深入幾個月,或許都能夠成為行家裡手了。
僉判想一想,懂大宋律法那可算得上專業人士了,如果僉判能夠成為專業人士,那對以後的仕途可是大有裨益啊。”
陳宓動容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好像是蠻不錯的,不過,我能夠上手審案麽?”
桑參軍見到陳宓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經上鉤了,心下得意,但知道還得再下一把火,趕緊拱火。
“僉判剛剛中了狀元,這個時間估計還沒有真正了解過便被任命了職務,可能還不太了解咱們地方上的這些事情,便讓下官為您解釋一下吧。”
陳宓點點頭。
“咱們大宋在司法機構的設置、人員的配備及其職能分工上都是作了精心設計的,縣級官府審理裁決日常民事案件及杖以下刑事案件,徒以上刑事案件在審理以後須將初審情況上報州政府,由州級司法行政官員審理。
一般州政府內有兩個審訊獄案的常設機構,即州院和和司理院,有些地方還有幕職主持的當直司,這些是負責審訊犯人的鞫勘,或稱推司、獄司、鞫司。
司法參軍被稱為檢法官、讞司,根據審訊結果依照犯罪情節負責為鞫司檢出適用的法律條文,供鞫司官斷案時照用。
在一州不同時設置錄參、司理與司法時,由他官代替其職,而不允許一個官員在同一案件的辦理過程中既是審訊官,又是檢法官,遂為之增設司戶一員,兼錄事參軍,主持軍院,除鞫、讞分司外,宋代州級司法還實行錄問制度。
幕職諸官在這一錄問過程中有糾正錯判誤判的職責。錄問無異詞,長官認可後,通常由推官、簽判或判官依照司法參軍檢出的法律條文,擬寫出案件的判決書,稱為“擬判”或“書擬”,然後依次由幕職官、通判、知州簽押,並加蓋公印方能結案。
在簽押時,如果幕職官對這種已結案的“具獄”有不同意見,還可以與長官爭辯,以正其冤,雪活冤獄者有獎。
當然,若將來大辟案被監司或中央司法機關發現有冤情,則元奏斷官、定奪官、簽書官員皆在受罰之列。”
桑參軍在地方官府工作多年,因而對這些了如指掌,因為存著震懾陳宓的意思,所以雖然說得詳細,但卻是用相對正式的話語來解釋,若是一般人,還真的是要被震懾住的。
陳宓一邊聽一邊點頭,這些對他來說問題不大,畢竟他的老師可是張載,張載也是從地方做出來的,對這些可是行家裡手,知道弟子以後做官必然要經歷這些,早早便給打了基礎了。
陳宓在後世當集團高官,到了那等位置,做的事情不是已經犯法便是擦邊球,因而對律法也是了解頗多,相互對照之下,自然也是有深入了解了,因而聽桑參軍的話並不難理解。
“照桑參軍的話,便是本官是可以斷案的?”
陳宓問道。
桑參軍嘿嘿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僉判在最終判定之後,也可以後補流程嘛。”
陳宓似笑非笑地看了一下桑參軍道:“不對吧,桑參軍。”
桑參軍愣了一下道:“僉判,哪裡不對?”
陳宓呵呵一笑:“你說我在最終判定之後,可以後補流程,但據我所知,僉判是可以參與州級司法錄問詳斷沒錯,但必須是由司理參軍或錄事參軍已經初審的各類獄訟案件;
其中包含預擬判決書,供主官裁定;獄案判決後,與長吏共同簽押。而在錄問與簽押等過程中,簽判需對案情詳加審察,以駁正家獄。
如馮元吉在任石州軍事判官時,因“嘗辨案獄,活二人死”而受獎賞。還有我老師在簽書鎮寧軍節度判官時,也曾屢平反重獄,得不死者前後蓋十數。
如果錄事參軍、司理參軍已判案件不妥,需移司別推,判官有時也參預案件的審訊勘斷。
但這些都有一個前提是——錄事參軍、司理參軍已審判過案件!”
陳宓冷冷地看了一下桑參軍道:“……所以,桑參軍,你讓本官越過程序去幹涉案件,是要讓本官犯錯誤麽,你這是何居心!”
桑參軍聞言大驚,趕緊解釋道:“僉判,您誤會了,下官怎敢誣陷長官,您就算是再給我幾個膽子下官也不敢啊!
下官這般建議,不過是因為地方情況不同罷了,咱們江陵府人少事多,因而許多的事情都要特辦,若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流程來,那一年下來也辦不了幾件事情啊!
所以,在咱們這邊,程序流程之類的,當然是需要的,但若是事事都依著程序,那真是什麽也辦不成的,所以平日裡也不太在乎這些……”
陳宓看到桑參軍滿臉的驚慌,看著也不像是說偽,於是說道:“桑參軍不用驚慌,本官是不了解這裡的情況,這事情我回去核實的,若是本官錯怪了你,本官必定會向你道歉,還會請你喝酒致歉。”
桑參軍連連擺手道:“哪裡敢哪裡敢,只要僉判不要怪罪下官就是了。”
陳宓笑道:“先說正事吧,這些還沒有處理的案卷在哪裡,你先給我吧,我先看看再說,就算是不審案,但了解多一些也是好的,若是有可以解決的,順手解決了也不是不可以。”
桑參軍露出了笑容:“那是那是,僉判隨我來。”
陳宓點頭,跟在桑參軍後面,來到了一處房屋,有人守門,見到桑參軍過來,趕緊過來問候道:“桑參軍,您來啦,是要查看什麽案卷麽?”
桑參軍側身道:“趕緊開門,是僉判大人要看卷宗。”
那胥吏吃了一驚,趕緊朝陳宓拱手,然後打開了庫門。
桑參軍側身請陳宓進去,引到裡面,裡面都是書架,上面擺放著長長一排的案宗,道:“僉判,這裡便是擱置的卷宗了,您可以隨意看看。”
陳宓吃了一驚:“江陵府竟然積累了這麽多的卷宗?這是積累了多少年的?”
桑參軍聞言一愣,隨即苦笑道:“這哪裡是多少年的,這都是今年的,現在是五月底,到得年底,估計還得有同樣量的卷宗到來!”
陳宓這下子當真是驚了,看著這庫房裡,至少是幾十排的書架,上面滿滿的都是卷宗,怪不得桑參軍說人少事多,根本處理不過來呢。
陳宓挑著最近的卷宗看了一下,這下子才了解過來了,卷宗是有多有少,但裡麵包含的內容卻挺多,包括狀紙、審案時候的口供、斷案時候的結論,以及各種事上訴時候的材料,加起來每個案子都是厚厚的幾遝,自然積累起來便成了海量的資料了。
不過即便如此,這幾十排書架的卷宗,想必也是有幾千件案件,看著也是令人頭皮發麻。
陳宓想了想道:“這些案件,看來江陵府府院是處理不了的,處理不了的,那該如何解決?”
桑參軍笑道:“處理不了的,那就原籍送回,讓他們直接處理掉就行了,府院又不是幫他們擦屁股的,這些事情他們自己解決便是了。”
陳宓笑了笑道:“那這裡面如果有冤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