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宋販賣焦慮 ()”
“那這裡面如果有冤案呢?”
陳宓問道。
“冤案?”桑參軍愣了愣。
陳宓點點頭道:“對,下面州縣製造的冤案,他們貪贓枉法,製造卷宗蒙混過關,本來府院可以重審將冤情給紓解了。
或者說,也不是他們貪贓枉法,而是因為對律法條例的解讀不正確, 導致的冤案,本來可以通過府院的解讀避免,但因為咱們將這些打發回去,導致冤情無法沉冤得雪,這不是很冤枉麽?”
聽了陳宓的解釋,桑參軍倒是明白過來了, 不過隨即一臉的苦笑道:“僉判,不是咱們府院不願意處理,實在是忙不過來啊。
您看,這一大屋子的卷宗,別說一個個審判了,便說是了解一下,便要花費大量的人力,這根本就沒有辦法處理的啊。
何況既然這些卷宗都到了咱們這裡,說明本身案情也不那麽簡單,咱們怎麽能夠處理得過來?”
桑參軍說的話倒是有一些道理,不過陳宓繼續問道:“我聽說,作為地方官員,大多講究教化,以少發犯罪為佳,怎麽江陵府這州縣上竟然有這麽多的案件,難道是咱們江陵府的人喜好訴訟,我只聽說過兩浙路的百姓喜歡,怎麽江陵這邊也喜歡麽?”
桑參軍歎了一口氣道:“哪裡有喜歡訴訟的,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 誰有願意跟咱們打交道。
原因有二,一是江陵府州縣不少, 一個地方每年出現幾百例,便有幾十例夠得上州府,如此一來,集中起來便是這海量的卷宗了;
二是,江陵府這地方長江貫穿,匯通南北東西,販夫走卒、商戶富賈往來、車船店腳牙更是不計其數,龍蛇混雜之下,各類案件自然是頻發,加上漢夷雜居,時不時就有械鬥,在大山處,又有匪人集結,時不時就會出來騷擾商賈,如此複雜的局面,自然會滋生眾多的卷宗了。
那些被迫害的百姓,哭訴無門,最終還不得找上官府麽,只是這等事情,官府也難以解決啊。”
聽到這裡,陳宓總算是明白了,不過並沒有發什麽宏願立什麽,而是跟著歎息道:“如此這般,倒不是咱們府院不作為了,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桑參軍一拍大腿道:“那可不是麽,不過現在有僉判願意接手這些事情,卻是他們的幸運了。”
陳宓笑著擺手道:“可別這麽說,本官初來乍到,不過是本著多學習的態度來的,而且這些也不是我的本職工作,你們錄事參軍、司理參軍、司法參軍、司戶參軍沒有將這些案件給審理出來,僉判不能隨便插手的,所以,本官也只是先學習了解一番罷了。”
桑參軍暗中皺了皺眉頭,這狀元郎年紀輕輕的,怎麽說話這般滴水不露,本想著將他誆進套中,卻是沒有想到陳宓竟然不進套……不過他隨即釋然,管他呢,進不進套的,也與自己無關,只要這陳宓不要給自己造麻煩就好了,至於其他的,與自己何乾?
想及至此,桑參軍笑道:“也好,那下官就不打擾大人學習了,大人若是有不解的地方,可以……嗯,可以找一下沈西元、郎家權、洪州佐他們,他們可以為大人釋疑解惑。”
陳宓笑著點頭,沈西元是司理參軍、郎家權是司法參軍、洪州佐則是司戶參軍,作為比較重要的曹官,陳宓自然是知道的。
看到陳宓同意,桑參軍趕緊告辭而去,他也怕說多錯多,若是讓陳宓糾著錯誤,終究是會惹出麻煩來的,到時候他可就要成為替死鬼了,所以該走就得抓緊。
陳宓看著狼狽而逃的桑參軍,
不由得搖搖頭,別看他與桑參軍討論的時候似乎頗為讚同桑參軍的意見,但心下所想卻非口中所說那般。桑參軍雖然總是說府院無能為力,這些話雖說是在推脫,但有一句話陳宓是比較讚同的,便是那句——若是迫不得已,誰又願意打官司呢。
打官司從來不是百姓發自內心的選擇,即便是後世,百姓們也是能不打官司便不打官司,倒不是他們便一定信不過官府,而是著實打官司需要成本,這個成本既指打官司本身需要付出的費用,包括開庭費用,還有律師費用等等,關鍵是,曠日持久的官司要浪費大量的時間,還有大量的精力。
後世尚且如此,何況是大宋朝?
所以,這些人來打官司,便是迫不得已的事情了,究竟是如何迫不得已,逼得他們不得不來打官司,便是可想而知了,一定是哭訴無門,才不得以行此下策!
想及至此,陳宓再看向這幾十排的卷宗,眼中出現了萬千百姓以頭搶地的景象,他們欲哭無淚,以頭搶地,呼天喚地、求救無門……
陳宓歎了一口氣。
……
桑參軍人走了,但卻是隨時注意著呢。
“這些天陳簽判在幹嘛?”
桑參軍招來看守庫房的胥吏問道。
胥吏神色有些怪異道:“僉判大人天天都去我那裡,還找我要了好多律法書,小人也曾接著送東西進去站在旁邊看了許久,發現僉判大人不僅看案卷,還不斷地翻看各類律法條例,然後還不斷地記筆記,幾天的時間,已經記了幾百頁的筆記了。”
桑參軍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邊看卷宗一邊看律例?”
胥吏點點頭。
桑參軍嗤笑道:“那真是學習啊,不過,這大宋律例雖說以《宋刑統》為主,但各類敕、令、格、式,卻是不斷地在頒發,這些法令既有通行全國的綜合性編敕,也有省台寺監的部門編敕,還有一路、一州、一縣的地方編敕。
從太祖到如今,還不得有百來部法典,他難道還能夠一一看了,哈哈哈,果然是什麽都不懂得年輕人。”
胥吏臉色更加怪異了:“大人,那僉判大人還真的是在看呢,因為小人那裡的有一庫房的律法條例,都是歷年發送過來的律法,都有呢,那僉判大人,還真的都一一看著呢。”
桑參軍呵呵笑了一下道:“那便隨他吧,這麽多的律法,光是看一遍都得花個一年半載的,如此正好,便讓他看著吧,也省得給我招惹麻煩。”
胥吏正待說些什麽,桑參軍卻是擺了擺手,胥吏只能咽下口中的話,安靜地退了出去。
胥吏回到了庫房,在外面燒了些水提了進去,進入庫房裡,看到正在埋頭看案卷的陳宓。
胥吏溫聲喊道:“大人,大人……”
陳宓從案卷中抬起頭來,看到是胥吏,笑道:“老哥你好啊,怎麽啦,今日又要關門了麽?”
胥吏趕緊擺擺手道:“不是不是,小人是燒了一些熱水,給您放在這裡,您渴了可以舀著喝。”
陳宓笑著致謝,然後又埋頭於案卷之中。
胥吏注意到,堆放在一角的律法書已經被收拾起來了,擺放得整整齊齊,這讓他有些好奇,因為之前陳宓一邊翻看卷宗,都要一邊看律例的,有時候為了翻找到合適的律例,不得不在書堆裡翻找,怎麽現在都擺放整齊了,這是為何?
正待他好奇的時候,陳宓忽而抬起頭來笑道:“老哥,你若是有空,麻煩將這一堆書給搬回去吧。”
陳宓指了指律例書。
胥吏奇道:“大人不用看了麽?”
陳宓搖搖頭道:“不用了,我已經根據宋刑統的分類方法,將這些年的各類修改都給整理好了。”
他指了指案桌上厚厚的一遝紙。
胥吏好奇道:“大人,小人可以看看麽?”
陳宓擱下筆想了想道:“老哥,你要是有空,不妨幫我做點事情?你放心,這事情不是你的分內事,所以我會給你酬勞的。”
胥吏趕緊擺手道:“大人需要小人做什麽,便隻管吩咐便是,哪裡敢和大人要酬勞。”
陳宓笑道:“若是你的分內事,自然不會給酬勞,但這是我的私事,卻是該給的。”
胥吏還是擺手。
陳宓笑道:“好了,先做事吧,你幫我將這遝紙給裝訂好,然後仔細抄寫下來一份,然後拿去印書坊給我印製幾十份給我,就是這事情,有沒有問題?”
胥吏趕緊點頭:“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小人寫字不太好看,倒是我家侄子的字好看,為人又細心,大約是可以抄寫的。”
陳宓笑道:“嗯,都可以,找他過來,我一樣會給酬勞,不過還是要快。”
胥吏趕緊點頭道:“好,那小人立即找我侄子過來。”
陳宓揮揮手讓他去了。
胥吏去後,陳宓便低下頭重新看案卷,不久之後,便聽到外面有人在低聲說話。
“……這事情你便幫幫叔叔嘛,無非便是抄抄書嘛,你平日裡也要抄書練字的,而且這些都是律例,你若是有志於科考,以後考中了進士,也是要到地方任職的,早些接觸也是好事情嘛……”
胥吏諄諄善誘,然後一個青年人有些無奈道:“叔父,此次我不過是路過江陵,也不會呆太久,正想好好欣賞這江陵的美景,看看這長江的壯麗,您卻要我在這庫房裡抄書,這也太過分了吧?”
胥吏笑道:“事成之後,大人給你多少酬勞你都拿走,足以讓你浪上好幾個月了吧?”
青年人嗨了一聲道:“什麽叫浪,這叫遊歷,好了好了,這個忙哦幫了,不過可不是因為什麽酬勞啊,那是為了幫您。”
胥吏笑道:“是了是了,你願意幫這個忙,什麽說法都由著你來。”
陳宓不由得好笑,但也沒有多管,反正只要好好乾活,酬勞是不會少的。
那青年人進來,看到陳宓,也不由得一愣,低聲與胥吏道:“這便是江陵府僉判?這麽年輕?”
胥吏用眼神止住了青年人的好奇心,與陳宓道:“大人,這便是我的侄子,需要給您寫幾個字看看麽?”
陳宓抬起頭,看了一下年輕人,倒是清秀,笑著點頭道:“不必了,便開始吧,老哥給世兄在旁邊設桌椅吧,世兄若是有不了解的,或是看不清楚筆跡的可以方便找我問。”
胥吏趕緊點頭應道:“好的好的。”
胥吏趕緊去外面搬桌椅,青年人卻是好奇極了,陳宓抬頭的瞬間,他看到了陳宓的正臉,年輕得令人吃驚,更讓人吃驚的是,這年輕人長得太……漂亮了!
不過他來不及多想, 很快他叔父便給他塞了紙筆,他也無妨多說話,便被強迫著抄寫起來。
只是他這剛剛翻開那書頁便被吸引住了眼球,內容什麽的,還來不及多看,但裡面的字體卻是令他吃驚。
裡面的字倒不是寫得多麽用心,反而因而是實用性書寫,所以寫得有些潦草,但這潦草之中,那字體依然令人賞心悅目。
從這些字跡上看,用筆上率真自由,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點畫上很放得開,書寫灑脫,點畫之間的安排妥當,前後照應關系處理得十分得當,而且還非常精巧,前後聯系緊密,既有相互揖讓,又有相互顧盼,上下筆之間能夠形成一種和諧統一的關系,而且在字形處理上錯落有致,在布局上亦是如此,行距非常之大,而且字距卻相當較小,視覺衝擊力十分強烈。
這字讓人看起來賞心悅目到了極致,似乎這字的主人是以書法作品在對待的,但青年人卻知道不是,因為這厚厚的一遝紙,都是法律條文,誰會將這些視為藝術作品?
那麽真相可能是,這些字的書寫者的書法造詣極高,隨手書寫的時候,不自覺便會流露出來真實的水平!
青年人心中震撼極了,他生於江南文化薈萃之地,此次來江陵,是真的遊歷而來的,他在江南見過很多的名家,因而自然知道這些字的水平究竟有多高。
本來他只是想著將這些給抄好,便走人就是了,但現在卻是產生了極大地好奇心。
“大人?”
青年人嘗試著喊了一下。
“嗯?”
陳宓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