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雄追殺鄂煥直至深夜才回,眾人早有擔憂,此刻聽得他在帳外的聲音洪亮,楊清略感心安,急忙讓他進來說話。
雷雄進帳之後,張嶷趕緊離座上前察看,見他只是右臂有包扎,這才安心問道:“孟烈,傷勢如何?”雷雄咧嘴笑了笑:“司馬放心,這點小傷不礙事。”
“既然無妨,那就坐下說話吧。”二人身後的楊清笑道。
待雷雄入座,楊清問道:“可曾擒殺鄂煥?”
雷雄微微搖頭道:“回府君,某與巴迪一路追殺,直殺得鄂煥那廝只剩數名部眾。途中有好幾次都有機殺得此人,可是還是被其化解逃脫。”
他歎了口氣,續道:“我等一直追出新道縣界,終究被鄂煥使計逃脫,再也尋不到他的蹤跡。天色已晚,某怕再追下去會遇見大批夷兵,沒柰何,隻得返回。”
楊清見他說到後面,語氣帶有沮喪之意,笑道:“孟烈不必執著此事,今番未擒殺此人,以後還有機會。何況今日我等已獲大勝,跑了個鄂煥也不打緊。”
眾人也紛紛出言勸道,雷雄本是個直爽的性子,只是一時有些不服,聽得眾人勸說了幾句,也就平複了過來。
見雷雄平靜下來,楊清接著說道:“吾意明日大軍前往新道城駐扎修整,馮衝帶著騎兵押送傷重的俘虜前往卑水。”
張嶷道:“諾。”
“此去卑水縣有三四百裡,伯歧再派出軍士押送傷重的俘虜用船走滬江水再轉卑水送至高定的卑水營壘。”
“對了,馮衝只有近兩百騎兵,威懾力還不夠,你再從軍中或者古梨部挑選會騎馬的軍士湊夠五百騎前往卑水。”
“是,嶷明白。”
“好了,軍中之事吾已安排完畢,汝等回去早些歇息吧。”楊清揮揮手笑著說道。
“諾。”四將齊聲應道。
翌日清晨,楊清率領數千漢羌聯軍趕往新道縣城。由於新道是官軍和叛軍雙方反覆拉扯爭奪之地,所以此刻城中只剩兩三千百姓,並由幾名名望服眾的大姓族老維持秩序。
馮衝領著臨時拚湊的五百騎兵沿著水路向卑水縣進軍,他們的行進速度與一側的船隻保持一致。
因為是騎馬和坐船,一眾士卒並未感到多少勞累,就連叫苦連天、呻吟不斷的夷人傷兵也覺得輕松了許多。
他們本以為如自己這等傷重難治的俘虜,會被漢人殺掉了事,沒想到漢人不僅不殺他們,而且還派人送他們回到自家部族。
故而眾夷兵雖是桀驁不馴、不服王化之輩,此刻也不得不承認官軍確實是一支仁義之師。
他們中的許多人暗自已有了計較,此番如果能活得性命,他日戰場之上一旦再次敵不過漢人,就會立刻投降,再也不以命相搏了。
馮衝在出發過後的第三日來到了卑水縣,休整一番過後,他就命人將三百多夷人傷兵押送到卑水北岸,隨即傳令吹響進攻的號角。
卑水縣城就在卑水南岸,高定以卑水城為核心修築了牢固的營壘,並派有三千大軍在此駐守。
三天前僥幸從雷雄手中逃走的鄂煥就在城中,他逃走並非毫發無傷,左肩中了巴迪一箭,傷到了骨頭,因此就留在了卑水城中養傷。
鄂煥是高定麾下的頭號大將,他如今人在卑水,自然城中諸事皆由其決定。
早有小卒將河對面的動靜報於鄂煥知曉,他本以為漢人大軍大勝之後會返回安上,沒想到竟然進軍於此地,難道是想挾勝利之威一舉攻克卑水?
谷大驚失色之下,又命人前去打探消息。不一會兒,探子回報,卑水北岸雖有大批官軍騎兵在耀武揚威、出言挑戰,並極盡嘲諷謾罵之能事,但細察之下,官軍不過千人,應該不是為了渡河攻克營壘而來。
鄂煥得報,這才放下心來,雖然麾下多有受不了漢軍譏諷跑到南岸邊反罵過去的士卒,但此時他哪敢集合大軍過河迎戰。
隻得一面下令各部士卒嚴守營壘,未受命令不得到河邊乃至過河應戰,一面派遣細作過河查探這批漢軍身後是否還有伏兵。
他被楊清這次的計策給害慘了,因此素來勇猛剛進的他這次也變得小心謹慎起來。
一個時辰後,探子回報,河對面的漢軍身後二十裡並無其他漢軍出沒的蹤跡,另外對面的漢軍已經派出了一名使者打著白旗正在渡河而來。
鄂煥高踞在主位上,對著堂下的漢軍使者冷笑道:“你家將軍派你來做甚?”
這使者雖是一名小卒,但他生性膽大,挺直身子站著,昂然回道:“我家將軍要小人傳話希望鄂將軍好自為之,下次再遇必不會輕易放過。”
在越嶲地界上,自成年領軍以來,作為南中威名最盛高定大王麾下的頭號大將,鄂煥就從未遭遇過如此大敗。
此刻聽得一名小小的使者出言嘲諷,他心中惱怒之極,正欲喝斥左右將其推出斬首,卻見對方從懷中摸出一張封好的帛布。
“鄂將軍,我家楊府君另有書信呈於你家大王,還請收好轉達。”使者一臉平靜地說道。
鄂煥接過侍衛呈遞過來的書信,仔細看了兩眼,他雖然會說漢話,卻識不得幾個漢字,只是書信封面上的高定二字他卻是認識。
他不敢私自拆開,放入了懷中貼身收好,準備傷勢好轉之後返回邛都交給自家大王。
經過這一打岔,鄂煥倒是熄了處死官軍使者用來泄憤的心思,不過他見對方仍是一臉傲色,尋思狠狠打這廝一頓也是好的。
鄂煥正欲傳令,使者卻又說道:“鄂將軍,還有一事,本郡楊太守仁慈愛民,特意放還一批俘虜,以表上天好生之德、官府仁政之道。”
“哦,放還俘虜?”鄂煥一時不解,眼珠直溜溜地轉著:“既然要放還俘虜,你家太守為何不全數放還?”
“我家太守說剩余的貴部兄弟須得好生招待一番才能放還,將軍還是先顧著這批兄弟吧。小人一個時辰後若能完好無損地返回,就請將軍派人隨在下一起過河帶走貴軍俘虜。”
“當然為表誠意,使將軍放心,我軍大部現在已經開拔返回,隻留下數十騎在照看著貴部的兄弟。”
“哼, 你等倒是想得周到。”鄂煥冷笑道:“不過,你的話,本將軍不會輕易相信,還需派人打探打探。”
“這個自然。”使者淡淡地說道。
“來人,請漢人使者下去休息。”
待漢使離去後,鄂煥旋即遣人過河打探,很快探子回報,北岸灘頭確有三四百自家兄弟被數十個漢人騎兵圍成圈看管著,而漢軍大部確實正在沿著原路返回。
鄂煥這才相信,派了數百夷兵跟隨漢使過河。兩軍交割完畢,夷兵們隻老老實實地運送放還的俘虜,並未攻擊留守的數十名漢騎,任由他們離去。
被俘虜的兄弟雖然暫時隻回來了一部分,但身為主將的鄂煥因心中有愧還是忍著傷痛親自到岸邊迎接。
可是當一個個缺胳膊少腿、哀嚎不斷的重傷士卒從船上抬下來的時候,他本已醞釀好的溫柔笑容不禁為之一滯,久久地張著大嘴,一張臉被扭曲地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