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眉頭微皺,低語道:“無終歸真自家紛亂都尚未解決,怎可能齊心抗衡道宗?眼下時局對他們不利,其實放任我們發展反倒是最好的抉擇。”
確實。
至少理論上而言是這樣沒錯。
道宗之所以如此高調,也是因由兩大道統內部的動亂。
現在出手,一旦沒能成功壓製道宗氣焰,而自己又傷筋動骨,結果便只會是適得其反。
七皇子隱約察覺到了異樣。
但寧洛是知道的。
其實,天域,或者說太祖的想法,已經很明顯了。
這個大世......
將要走向終局。
蒼原論道,本不可能答應的無終歸真,卻爽快地應下了戰帖。
或許就連兩大道統的高層都不知緣由。
因為那是太祖的決意。
三方匯聚之際,便是業火焚天之時!
太祖,要掀桌了。
寧洛按揉眉梢,輕搖著頭,語氣平靜,但語速卻快了許多:“大廈將傾,我們沒時間了。”
“蒼原論道的目的實則是把無終道與歸真道的道境修士匯集在高原之上,繼而以太祖意志焚盡他們的道意,從而頃刻熔毀蒼原。”
“再進一步觸動歸墟,傾覆這片天地!”
太祖的確能做到。
因為兩大道統的修士,修煉的都是他的法。
是他在天綱中播下的種子。
他只需一念,就能將之焚盡。
道宗創設的目的,就是將萬法界修士從天綱枷鎖中解放。
但太祖不傻。
寧洛的想法,他看得明明白白。
他很清楚,如今寧洛在人間的聲譽,已經沒有任何打壓的可能。
倘若看著道宗繼續發育下去,那與等死無異。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是該了結了。
七皇子神色錯愕,雖覺得寧洛言之有理,但心中卻不願相信:“不至於,天域毀了萬法界,自身的法也就失去了支撐,想來不會這般歇斯底裡。”
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寧洛能聽出七皇子語氣中的焦切與無力。
他沒時間去幫七皇子做好心理工作。
寧洛沉凝片刻,轉而問道:“齊天宮是軍器廠負責建造的嗎?”
“齊天宮?”
七皇子怔了怔,神色古怪,繼而搖頭道:“並非,軍器廠負責的多是靈器法器,與陣盤陣基這些精巧之物。但像是那些大型的飛舟,以及天齊宮的陣法,都是在金沙府磐岩堡中打造而成。”
磐岩堡?
似有耳聞。
寧洛眉頭微皺,七皇子緊接著便解釋道:“世人對磐岩堡提及不多,蓋因那不算是大齊朝政體制內的勢力。”
“那是一座山城。”
“城中勢力錯雜,但大都以打造重器為生。”
“畢竟像是飛舟與大陣都很難以個人之力完成,所以像磐岩堡這樣以家族為基礎進行煉製,不僅更為可行,溝通起來也方便許多。”
寧洛大體懂了。
就是家族企業唄。
雖不知磐岩堡內勢力分布,但寧洛無論如何都得去一趟。
瓊海潮湧,業火燎原。
他得早做準備。
畢竟,這不是遊戲。
倘若蒼生真的難逃傾覆結局......
那能救一個,自然要多救一個。
“嘖。”
寧洛咬了咬牙,但是時間還是不夠。
蒼原論道想來很難拖延,就算他們硬是阻止天運龍舟的行進,恐怕也爭取不到多少時間。
寧洛能夠感覺到。
他距離揭示真相,洞察內幕,只差這最後的一個問題。
“天脈有缺,地脈代償。”
調查龍脈刻不容緩。
可去磐岩堡一探究竟,更是拯救天下蒼生的關鍵。
蒼生性命即是萬法界的現在。
太祖隱秘事關萬法界的未來。
但時間所剩無幾,寧洛必須做出抉擇。
結論母庸置疑。
顯然,全都要。
七皇子不知寧洛緣何問起磐岩堡,更不知道寧洛在皺眉想這些什麽。
二人站在空曠的長街上,本就地廣人稀的須彌府城鎮,此際更是顯得落寞蕭疏。
儼如大劫禍世的序幕。
直到陰雲飄過。
寧洛忽然睜眼,翻手取出兩枚玉符。
繼而神念灌注,筆走龍蛇,寫下了兩封留言。
寧洛將玉符遞與七皇子,沉聲道:“這一枚,交給江南書院的陸良,讓他遣書院教諭遍行世間,代我傳道。”
“另一枚......”
“你回到神武府後,立刻張貼尋人啟示,找一個叫蘇瑤的紅衣女子。”
“不用真找,你貼了之後,她自然會上門找你,到時候你再把玉符交給她。”
“她目前實力應該與我相近,不過上限卻比我更高。”
“一旦我計劃失敗,還得靠她力挽狂瀾。”
七皇子聞言童孔驟縮!
上限比寧洛還高?
那得是什麽怪物?!
寧洛已是顛覆世人認知,甚至逼迫太祖不得不掀桌覆世。
那這紅衣女子......
七皇子神色凝重,心知事情的嚴重性,當即收下玉符,重重點頭:“這事交給本王,你大可放心!”
寧洛微微頷首,頓了片刻,又補充道:“還有,如若近期有落雲府妖族來神武追尋龍舟,不用搭理,直接放行,任由他們前去。”
七皇子神色微惑,但沒有多問,只是點頭以示了然。
如此,寧洛安排妥當。
二人就此分道揚鑣。
七皇子回神武府處理蒼原論道相關事宜,而且也得去與父皇見上一面。
寧洛......
則是動身去往金沙府。
不是放棄了對地脈龍脈的研究。
而是關於這落雲府的龍族,他另有計劃。
留給蘇瑤的玉符上寫著“錦囊妙計”。
雖無需蘇瑤出手,但也需要讓她幫忙聯絡九府的穿越者。
因為寧洛知道,既然蘇瑤是以監視者的身份來到萬法界,那她自然知道其余穿越者身處何方。
沒有人比她更適合這項工作。
也不完全算是求助。
畢竟,只要蘇瑤知道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就算無需寧洛多費口舌,她也自會出手乾預。
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做了。
盡人事,聽天命,這話寧洛向來不喜。
只有盡力與否與成敗何如。
要麽生,要麽死。
所謂天命難違,也只是考慮不周,或實力受限,僅此而已。
只要提前考慮了最好與最壞的情況,那時運也就不複存在。
“最壞的情況......”
寧洛低聲喃喃,看向自己的掌心。
他還有提燈。
還有那隻或許能夠化為活體甲胃的黑鴉。
他死不了。
只是但願,局面不會發展到那一步。
......
三個月後。
磐岩堡。
俗世爭端似乎與磐岩堡並無關聯。
這座由荒蕪山脈改建而成的巨城,孑然聳峙在漫天風沙之中。
當寧洛橫跨荒漠,第一眼見到磐岩堡時,也是驚訝了好一會兒。
有種“這個地圖都足夠做出個新遊戲來吧”的感覺。
蓋因磐岩堡畫風與神州景貌實在相差甚遠。
屋舍盤踞在陡峭的高坡之上,長街的傾角看起來儼如天淵。
吊繩從半空中的鋼鐵高塔,一路垂落至地下深處。
那是采掘的礦井。
金沙府不僅以沙漠地形為主,礦產資源也尤為豐富,所以磐岩堡中有成千上萬的礦井。
卻也用不著擔心山脈崩塌。
畢竟大夥兒都是修行者,山體內部只要以道法加固即可。
整座山脈城鎮,幾乎每家每戶都在從事與丹符器陣傀五藝相關的職業。
其中以器道與陣道為最。
二者寧洛都有涉獵。
器道是早先在軍器廠中精修所得,而陣道則是來自於天命奇陣歸藏。
奇陣歸藏不僅是陣法通解,更是一本卜卦之書。
但穿越以來,寧洛一直沒能用上。
蓋因無論他走到哪裡,卜卦永遠是同一個結果——凶。
或因天命效能的限制,也或許是萬法界局勢的影響......
但至少,陣解的作用還是有的。
在前去須彌府探尋地下遺跡的路上,寧洛便鑽研過陣道。
陣法的本質,是激化。
或者說,是觸媒。
從表象上來看,陣道的目的似乎是布陣掌控天地之勢。
譬如聚靈陣。
就是以陣紋控制周遭外靈,使之匯聚一同,從而達到聚靈效果。
但那只是表象。
陣法的內理,實則在於激化。
眾所周知,陣法由三部分建構而成。
陣紋,陣基,靈石。
三者都是泛稱。
就陣紋而言,小陣即陣紋,大陣則可稱陣圖。只是從廣義角度而言,都以陣紋概稱。
陣基也有細分,一般小陣陣基就是代指天地靈物,但大陣陣基卻多半是一件件法器。
還有特例,譬如像寧洛與七皇子那樣實力驚世的強者,如若嘗試布下簡易聚靈陣的話,也就只需自身內靈便可替代陣基。
最後的靈石則是作為陣法的能源與觸媒,同樣也可以用更加高階的靈玉,乃至純靈液滴來替代。
至於陸川的絕活五行劍陣,那實則是術道,神道,陣道,器道四者結合的產物,已經有點偏離陣道主旨了。
磐岩堡。
沙土廟宇一角。
寧洛盤坐在書堆之中,眼窩深陷,已經閉關沉思良久。
以他的神道造詣,展現出這般疲乏的精神面貌,也算屬實少見。
“唔......”
“這麽說來,陣紋是模具,靈石是填料,而陣基則是用以固定的釘子。”
“所謂護山大陣。”
“其本質就是一幅碩大的防禦陣圖。”
“這面陣圖摻雜著術法道紋與先天真意,由工匠測繪,先在地底對應的點位做好標注。”
“標注的方位都是陣圖中的關鍵節點,也是埋藏陣基的地方。”
“護山大陣的陣基半是天地靈物,半是法器。”
“與術法道紋有關的部分,就用天材地寶作為陣基。”
“與先天真意有關的部分,則要用提前煉製的法器。”
“把二者填充在陣圖的關節處。”
“隨後以靈石靈玉作為填料,驅動陣基,陣基再帶動整個陣紋......”
“如此,便是護山大陣。”
這樣規模宏大的護山大陣往往還有名為陣核的存在,那裡存放這護山大陣的陣盤,需要憑證方可觸動。
這便是護山大陣的全貌。
那麽結論顯而易見。
陣法的本質是激化。
它就像是一塊放大了千百倍,甚至也複雜了百十倍的術法道紋。
但又不止於此。
“所謂激化,有三重意義。”
“先是以靈石激化陣基,讓陣基散發出對應的波動。”
“再是以陣基激化陣紋,使得陣紋陣圖被陣基活化。”
“最後以陣紋激化外靈,從而讓環境性質發生轉變。”
原本靜默的天地靈氣與先天真意,在陣法的激化下,從而被賦予了特殊的功用。
或是結成障壁,或許擁有匯集某處外靈的吸力,或是能夠使役五行四象,攻伐屠戮......
“所以,這個浮空陣法,主要還是得依靠風靈。”
“有點樸素。”
“先是高效聚靈,匯集陣基中貯存的風靈之氣,再將之壓縮焚燒。”
“靈火並非火靈,風靈焚燒之後會產生強勁的斥力。”
“而這,便是浮空的動力。”
“利用完後,燃燒的風靈會攢聚在陣核之處,以消耗靈石為代價將之冷卻,從而回到風靈的狀態。”
“過程中風靈會有少許損耗,不過能夠從外靈中補充回來就是了。”
“唔......”
“其實構想還可以。”
“就是......”
就是不夠浪漫,不夠玄幻。
從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寧洛見過元磁法陣的浮空之秘,如今再看這尋常陣法的浮空技巧,隻覺有些低劣。
倒是讓他莫名想念元磁。
只可惜,那在塵淵界能夠尋到的天地奇物,在萬法界卻根本不見蹤影。
怪事。
“呼......”
“算了,想正事。”
“風靈燃燒產生的靈火,這是萬法界飛舟賴以懸空的倚仗。”
“但是飛舟過不了歸墟。”
即便如今的歸墟只是尚未解放的狀態,但歸墟對天地萬象的吸力,卻足以使得懸空陣法紊亂失效。
這三個月來,寧洛一直在思考。
究竟如何能夠在歸墟爆發,瓊海覆世的狀態下,確保萬法界眾生能夠留存一線生機。
想起洪水海嘯,自然會想起諾亞方舟。
所以寧洛覺得,飛舟或許是個可行的思路。
倘若有更多像是齊天宮那般能夠懸空高掛的殿宇,那或許也就能夠多保下幾條生命。
但是風靈,不行。
事關重大,寧洛必須設想最糟糕的情況。
倘若歸墟大道能夠影響整個萬法界,那麽依照飛舟懸空的原理,在大劫之後就自然難以實現。
但是......
歸墟......
歸墟?
“嘶......”
“嗯?”
“記得,歸墟上空有個怪東西來著的?”
寧洛忽然回想了起來。
在他初見歸墟的時候,當時便坐在了那座懸於半空的山峰之上。
雲卷峰。
雲卷峰在歸墟道意的作用下,在半空中不斷自轉,也算是一座搞笑奇觀。
那豈不是也能證明,其實是有辦法能夠在歸墟大道的作用下安然懸空的?
寧洛目光一凜,忽然有了想法。
但與此同時。
數道身影忽而闖入了沙土廟宇,語氣焦躁。
“大師!大師!”
“別看了大師!
!”
“發生什麽事了?”
寧洛困惑地抬起頭,那深陷的眼窩險些給來人嚇得跌坐過去。
不過數人很快鎮定心神,驚慌道:“是沙盜!近來沙盜尤為猖獗,那些都是喪心病狂的暴徒,會突然從天而降,來無影去無蹤!大師先隨我等去工事中一同守禦,待得逼退沙盜,再回來也不遲!”
沙盜......
寧洛並不在乎。
但是,他們會悄無聲息從天而降?
“唔......”
“陌生的知識。”
“有點意思。”
寧洛忽而來了興趣,語氣隱約有幾分興奮:“沙盜在哪兒?帶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