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盜,算是萬法界境內罕見的匪類。
大齊治轄之下,除卻那些隱沒東荒的邪修,盜匪之流屬實難遇。
蓋因盜匪不受大齊律法保護,加之修士修行本就缺少資源,倘若聽說何方有盜匪出沒......
那誰搶誰,就說不準了。
作桉成本和犯罪收益根本不成正比。
但金沙府的沙盜卻是例外。
因為荒漠無垠,人跡罕至,本就適合斂蹤匿跡。
加上他們又有手段來去自如,從而進一步降低風險。
自從抵達磐岩堡以來,這還是寧洛初次遭遇沙盜。
磐岩堡住民往往會選擇先去地下工事中避難,留著六境以上的強者在城中抵禦沙盜,待得逼退沙盜,再回到地表。
過程繁瑣,且浪費時間。
寧洛沒有這個閑暇,更好奇於沙盜的手段,所以想要看看。
只不過......
未等寧洛出門探尋,沙盜便自己找了上來。
“夏家的小崽子們!都給老子滾出來!”
“滾出來!滾出來!滾出來!”
聲音環繞四周,毫無疑問,寧洛他們被包圍了。
入道境界的夏家家主推門而出,冷眼看向不遠處滿臉胡茬的漢子。
是黑鬃!
那是沙盜的二把手,足有種道修為,也是沙盜中最為凶戾殘虐的一位。
夏家家主童孔驟縮,冷聲道:“黑鬃,你是覺得,我夏家無人?”
“少他娘的廢話!”
黑鬃大手一揮,一座精巧的三足寶鼎憑空驟現,落在了二人中間。
他看著夏家家主,語氣冰寒徹骨:“這鼎是誰煉的,把他送過來,老子饒你們一命!”
夏家家主目光微顫,他一眼便能洞明,那是大師的傑作!
但是他不能說。
“這是旁人在我夏家寄售的商品,人並不在我夏家之中。”
“哦?”
黑鬃冷笑了聲,揶揄道:“可是老子的密探怎麽告訴我,那位煉製寶鼎之人,一直都在你夏家祖廟書閣中呢?”
夏家家主聞言神色一滯。
此事少有人知,竟然會被黑鬃察覺?!
莫非......
夏家出了叛徒!
夏家家主的臉色驟然間冷了下來,他攥緊雙拳,身軀不住顫抖,看上去像是在壓抑著怒火。
交出大師?
必不可能。
大師來到夏家的這兩三個月裡,夏家售賣靈器法器的收成,直接便佔據了磐岩堡魁首!
大師技藝之精湛,思路之絕妙,讓家主幾乎確信,即便是城中被冠以神工之名的前輩,也或許也遠比不上。
是要犧牲族人性命,與沙盜拚死血戰。
還是交出大師,與沙盜求和......
毫無疑問,家主選擇前者。
畢竟,沙盜貪得無厭的本性,早已在漫長的歷史中暴露無遺。
失去了那位大師的協力,夏家終將走向落寞。
越是落魄,就越是會被沙盜欺侮。
投降,救不了夏家!
一念及此,家主咬了咬牙,上前半步,剛打算振臂高呼......
然而。
一隻手忽而搭在了他的肩頭。
堂堂道境修士,竟絲毫沒有察覺到來人的氣息?
家主心神劇震,慌亂地回過頭。
然入目所見,卻是大師的面容。
“冷靜,別急。”
寧洛微微一笑,從容自語:“交給我就行,不用插手。”
家主錯愕地看著寧洛,感覺有些懵圈。
大師......
難道不止器道超絕,修為也分毫不弱?
寧洛只是一言不發,悠然朝黑鬃走去。
黑鬃折身瞟了眼手下,
面露疑色,似是在懷疑寧洛身份。手下連連點頭,確認了寧洛便是那位所謂的大師。
黑鬃笑了。
“呵呵。”
他回身看向寧洛,打趣道:“大師舍己為人,倒是個真善人。雖說兄弟幾個不喜假仁假義之輩,但既然你有真本事,咱們保你榮華富貴,還是沒什麽......”
話語一滯。
因為黑鬃,忽然啞了。
彷佛有什麽東西堵在他的喉頭,更像是有人以道法掌控了他的內息,使得他氣息凝滯。
“唔,唔唔,唔——”
黑鬃眼睜睜看著寧洛緩步漸近,直到走到他的面前。
他開始慌了。
屬下給他的匯報是,那位大師是個看起來溫良文弱的青年。
當黑鬃再三問及,你確定他並非什麽隱世大能之時,探子給出了確切的答覆。
絕無可能!
一個看書都能看出黑眼圈的修士,可能是什麽隱士大能?
呵!怕是連六境造化都沒有吧!
聽到這話,黑鬃也料定了那位大師的修為實力。
如此,才讓他這般放心前來圍獵。
然而當寧洛走到他的面前,當他親眼看著,寧洛深陷的眼窩正飛速複歸原貌之時......
他總算意識到。
都是假的。
那疲勞的面貌輕易即可消除。
而面前之人的修為,恐怕也遠遠超乎想象。
但現在知道這些,為時已晚。
寧洛停在了黑鬃的面前,笑容帶著幾分威脅:“沙盜來去自如的手段是何原理,給你十息時間交代,你現在可以說話了。”
話音剛落,黑鬃胸腔那股壓抑而沉悶的威勢陡然消失。
“呼,哈,呼,哈......”
黑鬃胸腔起伏不定,抬頭瞟了眼寧洛。
想要知道他們來去自如的原理?
難道......
這是磐岩堡為他們設下的陷阱?!
故意用個外鄉大師的名頭,誘引他們前來劫掠。
但實則只是為了布下陷阱,逼迫他們吐露出秘密!
既如此,那麽方才他之所以不能言語,或許並非因由面前之人強大到不可力敵的地步,而是因為這裡早有陣法設伏。
定是如此!
黑鬃僅僅只是遲疑了瞬間,立刻便揚聲暴吼:“大哥!帶破陣碑!救我!
!”
啊?
寧洛眉毛一挑。
這你都敢叫人的啊?
不是帶兄弟一塊兒送死嗎?
寧洛不理解,但也渾然無懼。
縱使他未及種道,只是單論實力的話,這天域之下,已是無人能夠匹敵。
或許要提防一手太祖的奪舍?
寧洛微眯著眼,屏息凝神......
一道強盛的氣息由遠及近,估摸著,應該是尊者。
寧洛沒有任何猶豫,更沒有些毫遲疑。
“寒淵。”
二十三劃道痕瞬息暗澹下來!
不過對如今已然坐擁八百道痕的寧洛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沒有天道饋賞的協助,寧洛銘刻道痕的效率,約莫是三日一條。
也就是說,這一招匯集了他兩個月的道行。
寒淵真意得到了道痕的加持,威勢刹那暴漲!
蒼白激流自虛空中驟然迸發,儼如放大了萬千倍的高壓水槍,自穹頂之上傾瀉而下!
沙盜大當家人尚未反應過來,便眼見寒流從天而降。
他反應極快,當即怒聲暴吼,喚出道法障壁......
然,寒淵激流摧枯拉朽般呼嘯而過,瞬息間便衝碎了那禦字障壁!
禦字筆劃不少,但像寧洛這般一筆一劃便是一枚道痕的......
還真並不多見。
尋常道境修者根本沒有那麽多道痕能夠揮霍,所以多是一筆從頭到尾,接續不斷,以此畫出道痕。
整整二十三枚道痕,又脫胎自寧洛的寰宇大道......
區區一幅連筆字,又如何能夠力阻?
寒流傾軋而過!
“什麽?!
!”
大當家駭然失色,抬手欲阻。
然而手臂觸及寒流的瞬間,轉眼便化為冰凋,繼而碎落一地。
連帶著大當家的身體,都從半空中隕墜而下,轟然砸落!
煙塵四散。
寧洛周遭卻一片清朗,萬法不侵。
他只是放松地呼了口氣,安心道:“這下應該沒問題了。”
就算太祖奪舍,那這麽一副油盡燈枯的身軀,也不足以讓他發揮出實力。
可憐的大當家,直到此即匍匐在地,也仍然沒有想明白,他到底得罪了個什麽怪物。
也更不可能知道,為什麽寧洛要一上來就廢了他的手臂與靈脈。
反正是沙盜。
寧洛秉持的道心之中,沒有對盜匪之流的同情。
無論有何苦衷,都是同樣。
畢竟他們此刻的行徑,已然偏離了人的范疇。
寧洛甚而根本就沒有回頭,只是漠然低語了一聲,繼而便再複抬頭看向黑鬃。
“還剩三息。”
“三......”
“二......”
“等等!”
黑鬃驚恐萬狀,瑟縮著顫聲吼道:“我說!我都說!”
寧洛眉頭一皺。
黑鬃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妥當。
他咬著牙,罕見地放下身段,怯懦道:“前輩海涵,我......我知道的,都,都告訴您!”
這才像話。
一番拷打,寧洛這才大體知悉。
沙盜們之所以能夠來去自如,實則是利用了地底的流沙。
金沙府大片區域都被荒漠所覆蓋。
地下礦產資源更是被大肆開掘,所以存在著大片大片的空洞。
加上地熱資源尤為豐富,從而產生了地下流沙河的奇觀。
流沙河沒有水。
所依靠的,僅僅是被地熱刺激激化的土靈。
火生土,所以當地火湧動,地下空洞區域的黃沙便會如河流般循環滾動。
沙盜借由流沙河悄然渡至磐岩堡近處,再以陣法刺激流沙河,從而使得地下流沙噴湧而出!
儼如火山噴發一般。
而沙盜便隱藏在噴發的流沙中從天而降,落在磐岩堡各處。
其實,磐岩堡住民大都知道沙盜從何而來。
但是沒辦法,他們防不住。
護城大陣的陣基往往需要深埋地底。
當沙盜在地下布陣,干涉流沙河時,磐岩堡的陣法也恰巧處於疲弱期,從而給了沙盜可乘之機。
寧洛摩挲著下巴,旁若無人地來回踱步。
他很急。
因為寧洛似是想到了什麽。
靈感來得很突然。
“流沙河,地熱......”
“借勢......”
“那我們是不是也能像雲卷峰那樣,借歸墟之勢,從而做到懸空?”
那就得先弄清歸墟的本質。
不過,關於歸墟的真相......
三個月來,寧洛也不是閑著的。
光是遍覽群書,就讓他神識枯竭,這種事情自然絕無可能。
寧洛疲累的根由在於,他這些天一直在不斷往返於道海和現世之中。
道海變化不小。
尤其是戒備方面。
所剩無幾的衛道者,以及無終道殘余的六位道祖,都在道海中不斷搜查,遍尋著寧洛道身的蹤影。
這也是為什麽,寧洛自始至終都沒有在道海中種下道果。
畢竟沒種過嘛。
萬一種下道果之時,引動什麽天地異象,那豈不是自曝身份?
所以寧洛沒有種道,甚至,還換了一副面貌。
神蘊道體,黃龍一族,軒轅。
先前寧洛讓七皇子帶話給蘇瑤,雖然蘇瑤未曾與寧洛會面,但寧洛知道她已然行動了起來。
蓋因落雲府的龍裔一脈都齊聚於道海之中。
一方面揚言要討個公道,另一方面,實則也是在與寧洛會面。
寧洛化作軒轅之身,以黃龍道法傳道授學,順帶打聽了歸墟的過往。
龍族擁有血脈傳承,所以關於歸墟的來歷,他們還真略知一二。
“據說在久遠的過往,我龍族曾鼎立世間,攜眾妖與人族分庭抗禮。”
“但是因為荒古時代的黑潮大劫,讓我龍族元氣大傷。”
“人族借機創造了歸墟,剝蝕了大地龍脈,從而使得我龍族再也不複往日輝煌。”
“更多的過往......”
“血脈中便再無印象。”
信息量不多,但很關鍵。
雖然只是模湖不清的印象,然卻與古籍預言不謀而合。
天脈有缺,地脈代償。
這八字所揭露的,會不會就是那掩藏在龍族血脈傳承中的記憶?
因為某種不可言說的原因,人族才創造出了歸墟,從而使得龍脈虧損,用來反哺天脈?
但......
比起這種模棱兩可的推斷,寧洛更願意相信,那是來自天外的乾預。
推論的緣由並不複雜。
為何這所謂天脈地脈的概念,在如今的萬法界遍尋不得?
為何須彌府太古遺跡的典籍, 也找不出對這二者的詳解?
是因為有人刻意抹除?
不是。
而是在於,他們本就不知道這天脈地脈的真正含義,只是鸚鵡學舌罷了。
歸墟的來歷要麽與黑潮有關,要麽就和那鎮封黑潮的神選者脫不開乾系。
而太祖不過是借著前人的余蔭,從而宰治這片天地,僅此而已。
“歸墟既能捕獲先天道意,也可以吸納龍脈......”
“這麽說來,二者或許本就密切相關。”
“往小了想,這有可能是一種超出我認知的道意。”
“往大了想,那或是以整個萬法界為陣基的法陣。”
“不過......”
“既然歸墟有靜置與活化兩種狀態,且後者能夠影響整片天地。”
“那倒是與陣法的激化作用頗為相像。”
“這樣的話,只要我能夠確漂浮物像雲卷峰那樣地脈均勻,且恰巧以歸墟渦流中心對稱,也就能夠做到浮空。”
“可要是浮島或飛舟上有人觸動道意,便會影響平衡。”
“嘖。”
寧洛微眯著眼,忽而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那要是......
他自己,親手再造一個歸墟呢?
或許也沒必要這麽為難自己。
不需要能夠干涉整片天地,只需要能夠以陣道做出一顆微渺的歸墟陣基,將之安放在飛舟浮島之上。
一如沙盜利用地熱流沙那般。
借由大歸墟的秘力,與贗造的歸墟陣基互斥!
從而......
讓眾生萬象,搬遷至高天之上!
去往,真正的天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