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九幽的死,改變了很多人,很多事。也使得很多人去思考得更多,回憶得更多。
蕭璀的回程就變回了燁王,除了下令,便再沒有一句話。看人也恢復了冷色,再也沒有月九幽在時的那樣的暖意。他的回程走了落風城,看似在風家停留休整,實則喬裝去了趟落星城。
蕭玴年年回落星探親,逢年過節送禮,但星家、上官家就是讓蕭璀放不下心來,他需得親自去看看才行。這些令蕭璀心煩的事情現在在他看來反而是好事,可以讓他暫時忘記月九幽,只要心裡沒有事,便就要想起她來。
他從落星回到落風還與雲與歌研看了曜國的新礦石,他們又發現了一處新礦,是由楚懷蘭帶給他的。對於新礦,曜國並沒有遮遮掩掩,路盈玨的氣量是蕭璀所沒有想到的。這處新礦在原彗絕國地界上,彗絕被兩國佔領後一分為二為兩國所有,這處礦便在國界之上。
雲與歌在獲得了新礦石後就將開始冶煉與設計新武器,再加上曜國原本的好工匠,兩國實力一定會有所增長。
等蕭璀再回燁都時,芍藥過了花期,當他站在珣明殿的花園前時,花已都敗了,要到開春才能再發新枝,到了初夏才能開花。他呆呆站在花園前,想著她在花前樹下練劍的時候。想著她為自己受的苦。
他相信,她從未有一刻忘記過自己是誰。淚再一次滑落,他要盡快完成奪下南州之事,好去尋她。
接下來,他立了蕭璟為太子,入大殿理事。二子蕭琥、三子蕭瑔、郡王顧子歸分別入六司理事。一方面鍛煉幾個孩子,減輕蕭玴的負擔,一方面也讓人知道蕭家後繼有人,他此次去親征燁國也會安穩些。
回來以後蕭璀變回了以前那個心懷天下的燁王,月祝元十分欣慰,他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他現在這樣,已是放了心,覺得月九幽沒有白死。他在安排好奪南州之事後慢慢退了相位,由林麓繼任。林麓與他一起安排奪南州之事,此事若成,月祝元準備將功勞全部都放在他身上,以替他穩固地位。
月祝元再與月冷河見面時,隻對月冷河說:“月家人都為帝王所用,我看你訓得也極好,甚至勝過我。但有條切記:不要再訓女衛。訓得好有用,訓得不好……誤國。”他從始至終都覺得月九幽非常有用,卻誤了蕭璀。
月冷河怔住了。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他們撿到的一雙女娃,一個在他背上、一個在他懷裡長大。若是她們被別的普通人家撿了去,過的又是什麽樣的生活。他點了點頭,本也打算這麽做,他從沒有訓一個女衛。
月祝元沒有吃冥藥的方子,雖然這方子是蕭璀搬出了月九幽、搬出了月冷河、搬出了所有冥藥認識的月家人,自己又再跪了一次才得來的。活一年、兩年、三年於他已沒有任何關系。無所謂了,他只要蕭璀收了心,他就能死了。
他這些日子,時常夢到蕭越——蕭璀的父親,兩人情同手足,他在夢裡對蕭越說,你托我辦的事已經辦到了,咱們的孩子好得很,孫兒也好得很,以後,四州都將是蕭家的。
心心念念著月九幽的還有收到燁國喪報的鏡流王禦霆肅。他呆立在殿前一個多時辰都沒有動。原以為只是見不到,沒想到變成了陰陽兩隔。
當王這些時日,他兢兢業業經營著國家,除暴政,安民心,建水壩。還聽妍妃的建議在綠洲間的沙漠中尋找沙土較固定的區域設置驛站,可以讓旅人休憩、補給、躲避風暴,以減少各洲間行走時因環境嚴苛而帶來的死亡。
妍妃錦言,便是由曜國嫁過來的一位掛名郡主,出嫁前賜姓了顧。她在曜國跟隨月九幽訓練了近十年。既生得美豔,又有士家女子的風范與學識,更有高強的武藝。當時,月九幽身邊的侍女像般嫦、洵美,一個個都要嫁人了,還是昫王的路劍離怕月九幽沒有人用,就挑選了三位女子替位,顧錦言就是其中之一。
她甚至在月九幽到灝洲時,也隨行了一段時間。只不過是隱著,禦霆肅不知道而已,她卻將禦霆肅看進了眼裡、心中。當月九幽問她是否願意留在鏡流管理“赤影”時,她沒有猶豫,甚至帶了些別樣的神采,被月九幽捕捉到了,最後便安排了她以郡主身份嫁來為妃。
禦霆肅知曉妍妃身份,兩人在這件事情都很坦承。而且,相處下來,覺得她跟著月九幽久了,做事的風格竟有幾分像她,也不由得信任她、接受她的意見。
禦霆肅這幾日忙著也未到她宮裡,收到報後就想立即去告之。但妍妃有“赤影”相隨,比他還早些知道此事。他去到她宮裡時,已見她將宮裡掛滿了白幡,人也換了孝服,在院正中立了靈位,正磕頭守孝。
“錦言……”他看到此景也不由得落下淚來,心痛不已。
可沒想到的是,錦言並未哭倒在他懷裡,而是上前將身側長劍橫掃在他頸前,冷冷道:“主人不在了,你若敢有異心,我會毫不猶豫殺了你,我能辦到!”
禦霆肅第一次見到她眼中的殺意,一點也不氣惱,隻覺得心疼,他將她拉到自己懷裡,也不顧她手上的劍劃破了他的衣衫:“我不會,你知道的,我應過她。只要我活著,便一世臣服。”
顧錦言眼神堅定,她回答:“你若臣服,我便是你身前盾;你若異心,我便是殺你的刀。”
他將顧錦言攬得更緊,道:“可想去送?我陪你回去。”
顧錦言搖搖頭:“我守著你,她才能安心,我去不去送都一樣。而且……已不適合遠行了……主人,不會怪我的……”
禦霆肅不太明白,就見顧錦言將他的手拉過來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至此,她都未落一滴淚。
“不要想……”
“知道了,何時都能殺了我,你有這個本事。”禦霆肅拿她沒有一點辦法,但不知道為何,感覺今日的顧錦言才是真的顧錦言,平日那個未說過一句重話、潤雅如玉的士家女子不是真的她。
禦霆肅也不傻,雖然月九幽對於曜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但是即使她已不在,曜國的實力還在。更何況別人不知道燁王與她的感情,他是知道的,他若異動,燁王必不會放過他,自己以卵擊石罷了。能在其他幾州的紛爭中守好這一方土,最多統一了西州,已是極至了。
他想親自去送一程,但他不能。心中頓時悲涼,不覺又想起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她冷著臉送先曜王的樣子。
“終是能與她的殿下在一起了。”禦霆肅拿起顧錦言準備好的紙錢,放到火盆裡。
“你也不能去送,她說了,你三年不能出鏡流。”顧錦言知道他的想法,於了阻止道。
“知道了。”禦霆肅應著。
心心念念的第三人,便是冷焰。
有人將他的屍身拖到了一處僻靜的林中破屋裡,並將他救活了過來,用的是與月九幽一樣的藥—“沉歡”。這人便是伏晦——神藥寨後人,冥藥的堂兄。
這“浮世”與“沉歡”都屬於神醫山。
冥藥的父親與伏晦的父親,一人擅醫一人擅藥,兩人將神醫山分成神醫寨與神藥寨兩支,相鬥了幾十年。冥藥因不想與堂兄伏晦再鬥便被父親趕出了寨子。隨後,神藥寨有人來奪藥,神醫寨摒棄前嫌前來相助,結果雙雙被滅,冥藥也就再也沒有能回去。
世人不知的是,這兩種藥神醫山的先人各製了三份,但只有藥,配方已失。一份“浮世”與“沉歡”被奪藥人帶走流落民間,一份在伏晦手中,一份仍在神醫寨幸存女醫芣苢手中,這也就是她為何要尋找冥藥的原因。
冷焰醒來時,非常冷靜,先動了動自己的身體,發現手腳都可以接收到指令,只是有些虛弱無力,而且內力雖有損耗,卻也沒有完全失去。
他疑惑地看到床邊的伏晦。
“如何?”伏晦先問了,頗有些得意之色。
“很……好。”冷焰坐起身回答,一說話自己就嚇了自己一跳。
“成功了。”伏晦笑道。
“為何……救我?想要……什麽?”冷焰印象中自己應該是死了,不知為何沒有死得了。
“死人雖多,但是像你這樣肌骨的少。我就等著你死呢!好試試這味藥是不是真可以起死回生,普通人怕白瞎了。”伏晦簡單說道。
“起……死回生?!”這下輪到冷焰瞪大了眼,他還以為只是受了重傷。
伏晦笑著點頭,並指了指他祼露的胸膛,上面有月九幽刺他留下的傷痕。
“可還……有?”冷焰捉住伏晦的肩膀,搖晃道。
“你想救她?放心吧!有人正用同樣的藥救她。只不過,她能不能活回來,也一樣要看天意了。”伏晦早就知道了冥藥的存在,他在冥藥到燁都後都小心藏著,不想被他發現。他以為冥藥和他一樣,手裡的藥是傳承而來,卻不知冥藥拿的是那份流落在民間的藥,並且用完了。
伏晦隻想用他的身體試藥,並不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麽。
冷焰能如常活動後便去尋月九幽,但是他聽到的是月九幽的死訊,於是去了郡主府見她。
當他去幫月九幽扶正耳飾時,指尖觸到的是她溫暖的臉龐,不由地笑了。
“月……九……幽……”伏晦的藥可能燒壞了他的喉嚨,他從此失去了低沉動聽的聲音。但這有什麽關系呢,他還活著,她也還活著。
他如同從鏡流到燁都那時一樣,隨在她的身後,只不過這次,他沒有讓她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