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九幽從未這麽乖過,安安靜靜躺在馬車上,白日裡一大半時間都在睡覺,而蕭璀則靜靜地守在她身邊。夜裡,兩人就相擁而眠。有時白日睡得太多,月九幽會半夜醒來,蕭璀便也不睡了,與她低語、耳鬢廝磨。
秋日太舒服了,夜裡月光也好。蕭璀讓無衣去通知守衛都在營帳裡休息,夜由無衣來守。
安排妥當,他拿風衣將月九幽裹了帶到了樹上看月。
“我自己能行。”月九幽雖嘴上這麽說,但也很享受他的寵愛。
“知道你行,我也能行。”蕭璀回嘴道,邊說將她摟得更緊,兩人坐在樹上看月。
“主上注意過西州的血月嗎?”月九幽看著燁國的白月光問。
蕭璀搖搖頭。
“看起來,還是那血月有氣勢。”月九幽對於西州,唯一想念的卻只有那血月。
“等你好了,再帶你去看。”蕭璀輕笑。
“嗯。”月九幽乖乖巧巧地答,她心裡也知道,這位還要去奪南州,奪完南州還有強大的東州,哪裡會有陪她去遊玩的那一日。這次要來送,只不過是想與她多相處幾日,已是奢侈。
“等我從南州回來……”蕭璀感覺到她語氣裡的失落,於是補充道。
“我信。”月九幽揚起臉,如此,她已覺得夠了,比她所期待的要多得多了。
“到了幻月鎮,若是要出遠門,務必給我留信,若我去找你時你不在,我也好知道你去了哪裡,也好去尋你……”越往曜國走,他越不舍,他日日都想著,自己能不能棄了這燁王的王位,隨她去天涯。
“嗯,”月九幽又輕輕答,“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囉嗦,快趕上冥藥了,一日要說上三回。你放心回去,放心去奪南州,不用理我。”
“我怎麽能不理你?!我不理你誰理你?!”蕭璀責怪道。
“主上好像……不會……”月九幽想到什麽,突然坐直身體,差點將緊依著她的蕭璀給撞翻了。
“我不會什麽?”蕭璀重新坐好,問道。
“不會游水!”月九幽低聲驚叫著,“鳳漓好似也不會,月流也不會?!如何去南州?!”
蕭璀歎著氣,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怕是一生都變不了了,不可能好好待在幻月那個小鎮的。
“會呢,會水呢!你放心,為了去南州我做了萬全準備。”蕭璀安慰道,“你就閉上你的眼、你的耳,安安心心待在幻月,等我來,可好?”
月九幽放下心來,又縮回他的懷中。
蕭璀想,這一次,一定要好好護著她,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隊伍到了落雲與礫城相交的邊境時,前方去探路的侍衛回來報,曜王親自來迎了。
蕭璀本還想著要一直將棺送到曜都,沒想到曜王親自來迎了。
隊伍停在邊境草甸上,一行人看到了一望無際的白番與穿著白色戰衣的曜國軍隊。
當軍隊看到了靈柩時,開始擂起戰鼓,萬鼓齊響,鼓聲震天!他們的武姬,每逢上戰場,必要聽到響亮的戰鼓聲。
靠得更近些,軍士們發出一聲聲戰場上才能發出的嘶吼聲,他們在以自己的方式迎接著屬於他們的武姬。
車內的月九幽與蕭璀都熱淚盈眶。她多想此刻都跳下車去,告訴他們,她仍活著!但她不能。於曜國,於燁國,只有她死了,才能看到湧起的浪。為了蕭璀,為了玨兒,她現在只能先死了。
為了守住秘密,玨兒與暉郡王不知她是假死。此時,兩人身著孝衣,騎馬前來,大軍停了邊境的另外一邊。
“母親,玨兒……來接您了。”路盈玨眼帶悲色,卻沒有流淚,站在靈前已是凜凜威風,有著母親的好容顏也帶著父親的王者之色。
他與暉郡王深深拜了下去。
蕭璀下了車,走到二人身邊。
“義父。”玨兒恭敬地拜道。
“玨兒,你親自來了。”蕭璀看到了玨兒的成長,眼含熱淚。這孩子這些日子該是受了多少苦。蕭璀極不忍心,想要去送信,但月九幽說,她終有一天會死,只不過讓他早些習慣而已。
看來,沒有她,他也一樣做得很好。
“兒臣要親自來迎。”玨兒忍著淚,他在燁王面前,除了是義子,還是曜王。
“你跟我來,還有暉郡王,也請。”蕭璀說道。
知道曜王來迎,蕭璀便吩咐停了車,支起了帳篷,又吩咐侍衛們都退出一裡,待召再來。
兩人以為是有事要談,便跟著進了帳篷。
帳篷只有一位女子,背朝著他們。兩人相互看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母親……”玨兒輕聲喚道。
月九幽轉過身,淚流滿面地看著兩人。
玨兒再也忍不住,撲到母親的懷裡痛哭起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絕不會這麽輕易死了!”暉郡王的眼淚也流了下來,他激動地喊道。當他收到燁王的國喪信時,一直不肯相信。就燁王還能寫親筆信給他,他都覺得這事有問題。
“讓你們擔心了。”月九幽抬起玨兒的臉,替他擦淚,又將他推著站好,玨兒立即便知道母親的意思,持起王的姿態來。
“你對玨兒,太過苛刻了,左右不過是個孩子。”蕭璀拍拍玨兒的肩膀,怪著月九幽。
“他不是我兒子,他是曜王。”月九幽聲音是冷的,眼神卻是暖的。
“母親說的是。”玨兒站得筆直,知道母親沒死,心也已定了。
“你可明白母親為何這麽做?”月九幽握了他的手,輕聲問。
玨兒點點頭,月九幽又望向暉郡王。
暉郡王答道:“臣明白。太后請放心,無論多大的風浪我都在王上身前。”
“曜王切不可心慈手軟,該殺的要殺,該滅的要滅,這三年做的事可以讓你平安三十年。”月九幽重重地說。不光燁國有人忌憚她,這曜國更是,她不僅是太后,還是軍心,還是民心。她一死,曜國的魑魅魍魎便就會蠢蠢欲動,早一些挖出他們,玨兒才能早一點高枕無憂,越晚這毒瘤便會更大更難去除。蕭璀便是前車之鑒,十多年還未除清。
路盈玨重重地點頭。
蕭璀深情地看著月九幽,不,這一刻,她是顧若影,是曜國的太后。他突然發現,月九幽只要在他面前,便會變成原先那個月九幽,他的隱衛月九幽。原來,這一切,從未變過。
“昤王、王妃與懷蘭知曉此事,止於你二人。”月九幽又交代。
“母親去往何處,我如何探您?”玨兒依依不舍,他見母親,總是匆匆一面。
“我來探你。你若來,還不被人知了行蹤。你需要我,我自然一定在你身後。”月九幽拍了拍玨兒的臉。
玨兒沒辦法,只能點頭應下。
“與南州交戰需得曜王協助,相關事宜已交代給楚大人記好。”蕭璀也插嘴道。從楚懷蘭摹畫新武器圖開始,蕭璀便想著奪南州這樣的事若是直接交給楚懷蘭記下可能比書信更為安全。
“是,義父放心。”玨兒立即就答道。
“不過,切不要勉強,先顧好曜國,曜國可是我的後盾,若曜國不穩,那燁國也就穩不了。如有需要我的地方,隻管開口。”蕭璀又答。
“是。”玨兒行禮謝過。
兩國這樣緊密的關系,讓兩國國君都安心,也令月九幽安了心。
兩人出了帳,與他們一同來的還有禦朝揚,此刻正跪在月九幽的靈柩前抹眼淚。他一生最崇敬的就是月九幽,沒想到自鏡流一別,便再也沒有機會相見,此刻哭得傷心極了。
“朝揚,母親定已知道你的孝心了。”玨兒去扶他,眼睛卻望著帳篷。三人領著月九幽的空靈柩往曜國走。
月九幽看著蕭璀道:“主上也就送到這裡,回去吧。”
蕭璀點頭同意,還想再說什麽,卻已是說不出口,只能將她緊緊抱在懷裡,深深地吻下去。
按照他們的計劃,冥藥、灼瑤、無衣三人都隨靈柩回曜都,因為他們若是此時離開,那也太可疑了。灼瑤雖一百個不願意,但是月九幽將玨兒的安全交了給她,她隻好先回曜國。在她心裡,月九幽第一,玨兒第二,晴兒第三,無衣第四。
蕭璀留下了一輛輕便的馬車, 看著月九幽上了車,這才帶著剩下的人回燁都去了。
回程的隊伍中大家都沒有發現,一個一直跟隨著隊伍的雜役齊光不見了,他沒有跟著大家回燁都。此時,他正趕著月九幽所乘的馬車在黑夜裡行進。
這是齊光接到的第一個任務,也許是最後一個任務,那就是一輩子好好照顧主人最重要的人——月九幽。蕭璀想了很久,要安排了一個什麽樣的人在幻月鎮陪伴她,既要可靠又要生面孔。不知為何,他就一下子想起了齊光。
齊光是蕭璀在西州的大漠裡撿到的孩子,給了飽飯吃,孩子便認了主不肯離去。後來跟著他們回了燁都,一直放在小汜那裡學本事。心細、聰明,機靈,最重要的是忠誠。雖武功不太好,但是月九幽也不需要武功好的隨從。
“主人,水在您左手的櫃子裡,若是我行得快了太顛,您喊喊我。”齊光邊駕車,邊對月九幽說。
“好,你慢些,不急的。反正現在,我有好多好多的時間。”月九幽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