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丘交番附近的拉麵店。

　“我也沒什麽辦法……”

　桐野茜煞有其事地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上方，接著兩手攤開。

　“這是上面一貫以來的方略，而我隻負責執行。”

　她又搖起了腦袋，臉上露出深沉的表情。

　“雖然有時效率偏低，還會浪費人力，但機構已經按照這樣的機制運轉了許多年， 我不過是個今年才加入的新人，連祭魂會的全貌都未曾得見，貿然說要‘改革’，未免也太狂妄了。”

　說著，她目光一轉。

　“再者，對於這種已經形成慣例的機制，不能只看見它帶來了多少麻煩，還得看見如果沒有這套機制， 又會產生多少麻煩。至少在眼下，我只有一點細碎的想法，還無法提出一套完整並且效率更高的機制……還是那句話，未知全貌，不要輕易下判斷。”

　說罷，桐野茜慢慢吐出一口氣，伴隨著重新浮現的笑容，臉上的神情也變得靈動起來。

　“怎麽樣，像吧?”

　“像。”

　紅子咯咯地笑了一會兒，然後才說道:“不過宗谷沒有這麽多小動作，表情……大概也沒茜這麽豐富。”

　“那不就是不像嘛。”

　桐野茜撇了下嘴，接著又說道:“宗谷當時就一個表情，可臭屁了……大概是覺得自己說了很厲害的話。”

　“果然……”

　宗谷吃完拉麵匆匆離開，兩個女孩子留在店裡，一邊吃一邊聊著，桐野茜還模仿起了他昨天晚上回來後說的話。

　又過去幾分鍾， 兩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回去嗎?”桐野茜問道。

　“回家嗎……還是回宗谷那裡?”

　“先去交番那邊看看，然後再回家吧。”桐野茜站起身， “那邊其實挺無聊的，我昨天下午待到三點多就回去了。

”

　無聊還能待到三點多……

　紅子沒說出口，只是點頭。

　一走出拉麵店，烈日當頭，熱浪逼人。

　兩人趕緊跑到交番，執勤的女警看了看她倆，點頭招呼，而宗谷站起了身，一副要出去的樣子。

　“總算吃完了嗎。回家吧。”

　“誒，宗谷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桐野茜問道。

　“我是說你們兩個。”他往外走去，“我現在要出去一趟。”

　“去哪?”

　“三丁目四番地附近。”

　宗谷在陽光下回過頭，眯著眼睛，“有靈體在那邊搗亂，附近沒有同事能過去。”

　“三丁目?那不就在這邊嗎，我也要去。”桐野茜又看向紅子，“紅子要去看看嗎?”

　“好啊。”

　“隨便你們……不嫌熱的話。”宗谷左右看了看，很快發現自己的單車。

　“怎麽停到哪裡了。”

　桐野茜望著那邊愣了一下，“剛才還沒太陽的……”

　“算了，我先過去了。”

　宗谷跑到單車那邊，先摸了下坐墊，果然曬得燙手。

　“嘶——”

　勉強坐上去， 他扭了兩下，也沒打算帶她們，蹬著車直奔四番地附近。

　“二十二號……”

　循著門牌一路找過去，幾分鍾後，宗谷順利找到遭遇靈異事件的市口女士家。

　屋門大開，站在門口的市口女士滿臉驚疑，渾身散發著不安的氣息。看了宗谷一眼，她還不知道他就是過來解決麻煩的人。

　靠著圍牆停下單車，宗谷大步過去，“市口女士?”

　“是我……”

　“我是河丘交番派來為您解決麻煩的人。”

　“誒，真的?”她再次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覺得他最多不超過二十歲。

　宗谷沒有廢話，“‘幽靈’還在嗎?”

　“還在！”

　一提到闖進家中的幽靈，市口女士立即放下了所有懷疑，“就在餐廳裡！”

　宗谷走進去，她在後面指著路。

　“這邊……”

　來到餐廳，看見懸浮在半空中、還不停搖晃著的玻璃酒杯，市口女士腿又軟了，無法再靠近一步。

　“交給我吧。”

　回頭交待一句，宗谷徑直走過去，在餐桌旁停下，“你是市口家的什麽人嗎。”

　“——我想明白了。”

　已經謝頂的中年人靈體忽然開口，像是在回應他，說的卻是與自己的身份毫無關聯的事情。

　“所謂的‘祭魂會’，其實就是一場騙局。”

　他斜靠在椅子上，搖晃著酒杯，手法粗暴，裡面的紅酒時不時地灑出來一點，“就和買彩票一樣，在開獎之前，看似每個人都有機會，但大獎永遠輪不到你。”

　宗谷沒開口，看了看旁邊桌上的酒瓶。

　“而祭魂會一年一度，無數亡靈中也只會誕生一個幸運兒，比彩票更加殘忍——連安慰獎也沒有。我肯定中不了，我已經看透了！”

　說罷，他一口灌下大半杯紅酒。

　見宗谷拿起酒瓶，他又將杯子遞了過去。

　宗谷稍微倒了一點，“你認識市口女士嗎。”

　“太少了，再倒一點。她有點像我的初戀女友，看起來很強硬，但一遇到害怕的東西就會原形畢露，躲在旁邊瑟瑟發抖，不過這也正是她可愛的地方。為了看到那副可愛的表情，我總是會忍不住捉弄她……你能明白嗎?”

　“明白。”

　將軟木塞塞進瓶口，又按了兩下，宗谷倒握酒瓶，隻一下便掄碎他的腦袋。

　“我明白的。”

　趁著失去腦袋的靈體還未完全解體消散，宗谷拿下他手裡的酒杯，安放在餐桌上。

　“市口女士，您不用擔心，幽靈已經被我消滅了。”

　市口女士縮在餐廳門口，看了看他，又看向桌上再無半點動靜的紅酒杯。

　“……真的?”

　而他還沒回答，突然從身後傳來的一聲呼喚，瞬間將她嚇得魂飛魄散，驚聲尖叫。

　“宗谷?”

　“啊——”

　猝不及防，桐野茜和紅子也嚇了一大跳，跟著尖叫起來。

　“呀——”

　尖叫聲傳遞。

　“啊——”

　“呀——”

　“……”

　宗谷耳朵都被喊得癢了。

　過了好一會兒，驚魂甫定的市口女士才稍微平靜一些。

　“真的很抱歉——”

　不請自來的兩個女孩子，一起鞠躬道歉。感覺桐野茜的腰彎得還不夠低，宗谷又在她背上按了一下。

　她扭頭瞪了他一眼。

　“不，是我失禮了才對……”市口女士接受了她們的道歉，只是還有些不放心，“幽靈真的已經消滅了嗎?”

　“千真萬確。”畢竟對方是個看不見的普通人，宗谷最多只能向她證明靈體存在，無法證明不存在，因此也沒有過多強調，而是交給她一枚禦守。

　“將這枚禦守掛在家裡，可以退避幽靈，以後就不會再遇到這種情況了。”

　市口女士小心翼翼地接過去，即便沒有任何證明，也一下子信服許多。

　“謝謝……”

　“不用客氣。”

　“那個酒杯……”

　“隨便您怎麽處理。”

　宗谷還要回去執勤，婉拒了市口女士留下來喝杯茶吃幾塊點心的熱情招待，桐野茜和紅子當然也不會留下。

　離開市口家，宗谷推著車，兩人跟在一旁。到下一個路口，身後的目光消失，桐野茜才問道:“那個禦守真的那麽有效嗎?”

　“有效的話還要我們幹什麽，每年到了盂蘭盆節，給附近的居民發放禦守就好了。”宗谷騎上車說道。

　紅子坐到後座，“所以，禦守只是心理安慰?”

　“嗯，送給受害者一枚禦守，比解釋說明一個小時都有效。”宗谷回頭看著她，而桐野茜也在她身後擠了上來，“畢竟除了某些‘靈流量’大的地段，其它地方的民宅接連被靈體騷擾兩次的概率，還是挺低的。就算真的發生了，也可以用‘這次來的是實力更強大的幽靈’當借口，總不至於再遇到第三次……我說，你們兩個在幹什麽?”

　“不回交番嗎?”桐野茜問道。

　“回。”

　她腦袋一歪，“走呀。”

　“你們兩個還過去幹什麽。”宗谷看著她，“你昨天不是說待在交番很無聊嗎，今天回家也有紅子陪著你了。”

　桐野茜想了想，“也是。”

　而紅子還遠沒到覺得無聊的時候，不太想回去。只是被宗谷盯了一會兒，她還是妥協了。

　“回去吧。”他又示意兩人下車。

　“那你把單車還給我。”

　“這是莪的車。”

　桐野茜不肯下去，“是我騎過來的。”

　“好吧。”宗谷轉了過去，“到時候再要出警，還是讓川合小姐騎巡邏摩托車送我好了。”

　“……”

　背上被捶了一下。

　“……送我和茜到前面的路口，我們就回去。”

　“坐穩了。”

　“嗯。”紅子又往前挪了挪，抱住他的腰。

　一分多鍾後，三人在路口分開，紅子和桐野茜步行回家，宗谷騎著單車，從另一邊回到了交番。

　“宗谷君，市口女士的事情解決了嗎?”川合小姐問道。

　“解決了。”

　“好的，辛苦了。”

　回到自己的臨時辦公位坐下，宗谷長舒一口氣。

　“宗谷君的朋友不過來了嗎?”

　“她們已經回去了。”

　“哪個?”

　“什麽。”

　暫時沒有警情，年輕的警察小姐拖著凳子坐到他對面，“宗谷君就不要裝傻了。”

　“……”

　他笑了一下。

　“兩個都是。”

　午後出了次警，下午的時間宗谷倒是過得相當安穩，只需要坐在交番裡打打電話，指揮同事即可。從桐野茜那裡“搶”來的單車，一直就在交番外面的蔭涼處停放著。

　到傍晚六點，夕陽西沉，他今天的執勤任務才結束。

　但也沒有完全結束。

　“辛苦了……”

　“辛苦了。”

　宗谷還不能直接回去，得留在交番，等待轄區內的其他同事過來交接工作。全部交接完，他還得將今天的總體情況匯總到上一級的機構人員那裡。

　認識的、不認識的巫女一個個過來，交接工作，然後離開，一直到六點四十分左右，最後一名同事才匆匆趕到。

　“抱歉，久等了……我應該是最後一個過來的吧。”

　“石島小姐執勤的地方離交番最遠，來得遲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辛苦了。”

　“宗谷君也是，辛苦了。”巫女露出微笑，“待會兒要一起去喝一杯嗎?”

　“我還是高中生呢。”

　“偶爾破例一次，不會怎麽樣的。”

　還在執勤的女警察提醒了她一下，“石島小姐，這裡是交番的說……我都聽見了哦。”

　“啊呀……不會逮捕我吧。”

　“現在還不會。繼續下去的話，那就不好說了哦。”

　最後一名巫女很快離開，整理完匯總而來的工作，宗谷向一起執勤了兩天的兩位警察道別。

　川合小姐送他到外面，“明天來執勤的，也會是個帥哥嗎?”

　“我也不知道。”宗谷笑了笑，“不過巫女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好吧。宗谷君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哦。”

　“好的。”

　騎上單車，宗谷來到車站，將工作匯總上交給派駐在此的機構人員，並從對方那裡得到明天的執勤安排。

　“果然要去街道上站崗嗎……距離稍微有點遠呢。”

　“辛苦了。請在明天早上八點之前，到指定地點集合。”

　“我知道了。”

　來回奔波，時間已經到晚上七點了。

　路過超市時，宗谷不記得家裡的冰箱需不需要補充食材，打電話給桐野茜問了一下。

　“不需要哦。宗谷要回來了嗎?”

　“最多五分鍾。”

　那邊歡呼了一聲。

　掛斷電話，他衝進夜色，在無人的小路上越騎越快。

　“歡迎回來~”

　紅子在玄關迎接著他。確認桐野茜還在廚房，她小聲道:“宗谷是要先吃飯，還是先洗澡，或者是先……”

　“先吃人吧。”

　紅子瞪了他一眼，在他走過來時，又一把將他抱緊。

　“去北海道的這幾天，我每天都在想你……”

　摟著她的後背，宗谷稍微用力地抱了一下，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我也是。”

　感受到他不同以往的熱情，她抬起頭，“我隻想著宗谷。”

　“我想著你們。”

　“……”

　紅子低下頭，在他胸口撞了一下，隨即放開。

　“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紅子準備的嗎。”

　“我和茜一起準備的。”

　來到餐廳，除了最後的味噌湯，其他料理都已經擺到桌上，桐野茜回頭看了一眼。

　“歡迎回來~”

　去樓上叫下朝霧鈴和月讀，後者坐到餐桌上，雙手虛握，還是拿著手柄的樣子，對著空氣按個不停。

　“你在幹什麽。”

　“練習。”

　“練習什麽?”

　“躲水鳥。”

　又看了一會兒，宗谷有點想把他的手指頭給折了。

　“我開動了——味道怎麽樣?”

　“好吃得要哭了。”

　“哪有這麽誇張啊。嘻嘻。”

　“真的，以後還是你來準備一日三餐吧。”

　“唔……不行！”

　吃過晚飯，月讀嘴都沒擦就直接上樓了。宗谷和朝霧鈴坐在緣側休息，忽然覺得院子裡少了些什麽。

　“阿爾卑斯……”

　紅子家的柴犬不見了。

　應該是帶回去了，他想。

　不過紅子又說家人要去鄉下外婆家住幾天，應該還會送過來。

　坐了一會兒，朝霧鈴忽然扭頭望向院子門口的方向。

　黑暗中走來一道身影，“很多年沒來過這邊了呢……喲，宗谷君。”

　“……”

　宗谷怔了一下，待來人走得更近些，立即認出了對方:“吉川小姐。”

　“晚上好。”

　青子牽著阿爾卑斯，“好久不見了呢，另一位‘吉川小姐’在嗎。”

　“紅子在廚房。我去叫她。”

　他站起身，青子又說不用。

　“啊，好可愛的蘿莉。”

　她走到朝霧鈴面前，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宗谷君的妹妹?”

　“不……”

　“初中生?”

　“高中生。”

　朝霧鈴只是面無表情地回望著。

　“——姐姐?”

　青子抬起頭，妹妹從廚房裡過來了。

　“姐姐過來幹什麽?”

　“想看看我的妹妹在別人家裡樂不思蜀的樣子。”

　“……”

　“ok，我已經看到了，現在該回去了。”青子將狗繩交到妹妹手裡，“我們明天早上就去鄉下了哦。”

　“我知道了。”

　青子又看向宗谷，“那紅子就拜托宗谷君照顧了。”

　他點了下頭，“好的。”

　“對了，桐野先生經營的居酒屋在哪裡?爸爸媽媽過去打招呼了，我也想過去問候一下，順便喝幾杯。”

　“居酒屋在……”

　問到地址，青子揮揮手，轉身離開了。

　人走了，留下一條狗。宗谷摸了摸柴犬的腦袋，紅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將繩子交給他。

　“待會兒要去遛狗嗎?”

　“狗遛我還差不多。”他解開繩子，讓阿爾卑斯恢復自由，“沒力氣了。”

　她笑了一下，跪坐在他身後，雙手按著他的肩。

　“辛苦了。”

　“你別亂捏，我好像感覺更累了……疼。”

　嗡嗡——

　坐著聊著，又過了一小會兒，宗谷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京子……”

　接通電話，他起身往裡走去，“晚上好。”

　紅子回頭看著，直到宗谷頭也不回地離開客廳，仿佛剛才的一刻溫情都是她的錯覺。

　再回神時，她發現朝霧鈴正看著自己。

　“即便如此，你還是覺得他遲早有一天會放棄京子，選擇你嗎?”

　“……”

　紅子抿緊了唇。

　“即便如此……”

　“——他已經站到了我這邊。”朝霧鈴說道。

　她瞬間睜大了眼。

　“他開始正視自己的欲望了。”

　朝霧鈴並起雙膝，正對著她，“雖然還不夠堅決，還是會因為一些事情而猶豫和動搖……現在，你們需要彼此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