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水像找到一個發泄口似地，抱著王愛軍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對小胖兒突然離世的那種悲哀，對創業路上的那種無力，對人情事故的那種不解，全都化作了眼淚，肆無忌憚地在自己的五舅面前痛快地哭了出來。

　　一通發泄後，他也逐漸冷靜了下來，兩個人關了門，面對面地坐在了書店中間地上的軟墊上。

　　李金水整好情緒後，把自己和小胖兒如何開的書店，小胖兒如何離世，小胖兒母親又來這裡如何勸他離開，一五一十地從頭到尾講了一遍。

　　王愛軍聽完用力拍了拍李金水的肩頭，又用手使勁兒抓了抓他，好像要給他傳遞點力量一樣。

　　“五舅，你說我該怎麽辦?”李金水終於開口問道。

　　王愛軍歎口氣靠在書架上說:“不行你就換個地方開吧，這裡畢竟是人家的房子，現在她鐵了心要賣，你是攔不住的。”

　　李金水無奈地道:“剛把一切都整理好，換個地方相當於所有事情都白費勁兒了，關鍵是這些東西都要重新置辦，還要花掉一筆錢。”

　　王愛軍抬眼看了看李金水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事到如今，你也只能這麽辦，最少我們還有得選擇，不像我和你舅媽的事，到現在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了。”

　　聽到王愛軍如此說，李金水不禁收了收自己的情緒，沉默了片刻後輕聲問道:“你和舅媽現在怎麽樣了?真就不聯系了嗎?”

　　“唉，不聯系?”王愛軍苦笑一聲道:“怎麽可能呢?我和她畢竟是原配，還有兩個人孩子，說不聯系就不聯系了?小石的事情已經鬧得人盡皆知，我現在也已經無所謂了，只是覺得欠小石的，可你表弟和表妹沒啥錯，我不能一衝動真把這個家給散了啊。”

　　聽到王愛軍說自己欠小石的，李金水心裡突然就“咯噔”了一下，那晚他在洗頭房跟石豔紅的事情馬上就浮到了腦海，臉不覺漲得一片通紅，瞬間從頭到腳亦熱難耐。

　　“怎麽了?是不是感冒了?看你臉紅紅的?”王愛軍說著便伸手過摸他的額頭，李金水急忙躲開了。

　　“沒事，可能這幾天上火上的。”

　　王愛軍收回停在半天空中的手，尷尬一笑道:“大小夥子了。”

　　李金水將目光撇向別處說:“舅，你有好地方介紹嗎?”

　　王愛軍想了想道:“還真沒有，我們這個小縣城就這麽大，除了新華書店外，還有兩家書店，矩模都不小，如果當初你們選不對這個地方，可能開起來還真沒生意。”

　　李金水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當初他想開書店，並不是隻想在這個小縣城裡面開的，以他的計劃，這是要開向全國，開向世界的生意，只是這個理想中的買賣還沒開場，就要偃旗息鼓了。

　　“不行你乾點別的去吧，做生意有時候也看命，可能你開書店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呢?”王愛軍給出了這麽一條建議，李金水聽完甚至覺得他不像曾經的五舅了，那個一向鼓勵自己的五舅，怎麽會讓自己輕易放棄一件事情呢?

　　“你把這些書處理掉還能換回一些錢，拿著乾點別的吧。”王愛軍見李金水不說話便又開口道:“我那點錢不著急，你什麽時候有就什麽時候還，只是現在我手頭空了，又經你舅媽那麽一鬧，弄得我公司都沒法正常運行，要不，我還可以再幫幫你。”

　　“嗯，我知道了。”李金水輕輕點了點頭。

　　“別灰心，人這一生要遇的事情多著呢，

你不過剛剛開始而已，書店開不成，你還可以開五金店、包子店、糧店，可人一旦要是心氣沒了，就啥都弄不成了。”　　是啊，心氣沒了就啥都弄不成了，王愛軍的話，對李金水可能就是一語成讖。

　　“好了，我看你現在也沒什麽事了，我得先走了，下午約了王錢海。”王愛軍艱難地站起跺了跺腳，李金水也急忙順勢站了起來相送。

　　“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書店的事情吧，張南的母親剛失去兒子，對這裡厭惡也是正常的，人家要收回房子你就別再糾結爭取了，人都沒了，這些身外的東西對她來說更啥都不是了。”

　　王愛軍說完便朝外面走，李金水緊跟著走了幾步，王愛軍突然又停下來回過頭跟李金水道:“我和你舅媽可能要複婚。”

　　“複婚?”李金水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嗯，複婚，不複婚又怎麽樣呢?”王愛軍搖搖頭開門走了出去，邊走邊朝後面揮揮手道:“別送了，晚上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望著王愛軍的背影，李金水突然覺得，原來有些事情是大人也無法解決的，自己一直覺得五舅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好像在外面能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可現在再看他，好像他的肩頭也壓彎了，頭頂也不那麽金光燦燦了。

　　關上門，看著書店內的一切，李金水覺得恍恍惚惚的，回想著小胖兒曾經的樣子，這裡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小胖兒一家人住宿的樣子，有他父親炒菜做飯的忙碌身影，有他母親下回家的甜蜜笑容，有他自己吃飯時的歡聲笑語。

　　這裡曾經是多麽溫馨和睦的港灣，一家人能如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如今，這裡卻變成了小胖兒母親眼裡的不祥之地，成了結束她人生所有幸福的起點，成了她一生痛苦的萬惡之源。

　　人生還真是瞬息萬變，誰都難以料到以後會發生什麽，可不論什麽樣的結果，好壞自己都得受著。

　　思考了兩天后，李金水還是決定放棄這裡，尊重小胖兒母親的想法，畢竟她是小胖兒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可接下來他要怎麽辦，李金水自己並沒有想清楚，不過他心裡明白，光剩下他一個人的話，書店是很難搞起來的，尤其是離開了這個天時地利的位置，無論他換到哪恐怕都要百尺竿頭，從零做起。

　　所以思來想去，他決定把這裡的東西處理掉，他和小胖兒的錢平分出來，把小胖兒的錢還給他母親，自己的錢還給舅舅，再重新想一下以後幹什麽。

　　決定好這一切後，李金水打算再去看看小胖兒。

　　去之前，李金水特意好好地洗漱了一番，然後到喪葬品店采買了許多他以前見都沒見過的東西，他腦海裡盤算著小胖兒喜歡什麽，就一股腦地將那些電視機、小汽車全裝了進去，甚至還有大別墅都買一套，不過他讓老板在大別墅的門頭上粘了一個橫牌:“希望之光書店”。

　　老板見這是個大客戶，笑呵呵地答應他送貨上門，李金水也沒客氣，欣然答應了。

　　裝車臨走的時候，李金水突然瞥到門後有一個歪倒著的紙女人，點著腮紅正好露出一隻眼睛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雖然這個場面有點詭異，可李金水並不害怕，他走過去伸手關了關門，那個紙女人全露了出來。

　　“怎麽?還要帶個女仆啊?”老板一臉殷勤地問道。

　　“這個也帶上吧。”李金水指了指。

　　“這個有點殘缺，要不我早給你推薦了。”老板說道:“你看，它腿上破了個小洞，我還沒來得及修補呢。”

　　“那你現在修補一下吧，我要了。”

　　老板點點頭，開心地取出那個紙人，回櫃台後面忙活去了。

　　喪葬品店的老板一直將李金水送到墓地，這是趙警官告訴李金水的，小胖兒葬回了他們家祖墳，就在縣城邊上的一個村子後面。

　　“您在前面等我會兒吧，我再給你加點錢。”卸了車，李金水轉身對老板道。

　　這個中年微胖禿頂的男人眯眼道:“小夥子，我看你也是有情有義的人，今天我就當做好事了，你好好跟你的朋友道個別吧，我在前面等你，不著急。”

　　李金水謝過老板後，開始一件件地將東西搬到了小胖兒的墳前。

　　這裡是一個半山凹，後面靠著的小土山上植滿了松柏，面前正對著村莊的大道，大道旁邊是他們村子的一條小河，夏季雨水旺的時候有水，冬季乾的時候河也就消失了。

　　小胖兒的墳一眼就能看到，新翻上來的土格外顯眼。墳前立著了一塊兒石碑，上面寫著“吾兒張南之墓”，簡簡單單，再無其他。

　　小胖兒墳的旁邊是他父親的墳，墳上已經長滿了迎春花，不過這個季節，花已敗，只剩下一片茂密的綠枝條。墳前也立一塊兒碑，碑上寫著“吾夫張小北”之墓，也是簡簡單單，再無其他。

　　李金水搬了五趟才將所有東西搬完， 他氣喘籲籲地坐在小胖兒的墓碑前，歇了一會兒才拿出兩瓶啤酒來，打開，一瓶擺到了小胖兒墳前，一瓶自己拿了起來，與小胖兒的那瓶碰了碰後自己仰頭喝了一大口。

　　“小胖兒，書店要關了，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意思，本來我也不想關的，但思來想去，還是要尊重你母親的想法，現在就剩她一個人了，我多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所以今天來，也是想跟你說一聲。

　　“我打算這幾天把書都處理了，錢到時候我們平分，你的那部分我給阿姨收著，主要我的錢是借我五舅的，要不我也不會要了。阿姨我也會經常去看她的，雖然她跟我不是特別熟，但因為有你，她對我肯定要近一些。

　　“行了，多余的話我就不說了，你小子其實挺不夠意思的，獨來獨往慣了，連走都走的這麽匆忙。你最大的心願不是想去洗頭房嗎?那天我去了，我感覺你也跟著去了，不管怎麽說，我替你體驗過了，所以，我還給你帶了個女仆，你下去也體驗體驗吧。”

　　李金水說完，站起來把小胖兒瓶裡的酒全部倒了出來，又往他父親那邊也灑了一些。倒完酒後，他又點了一支煙放到了小胖兒的碑前，之後便開始燒起了自己那一大堆的祭品，為了不燒著周邊的東西，他還特意找石頭圍了個大圈。

　　看著眼前燃起的凶凶烈火，李金水沒再說話，而是站在火旁邊默默地盯著，火焰之中，他好像看到小胖兒在朝他微笑，邊笑邊朝他擺手再見著，而這一個再見儼然成了永別，再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