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沒有多余的時間去了解其他事情的，他們習慣到商店購買現成的東西，但世上卻沒有可以買到友情的商店，所以人不會再有朋友了。”——《小王子》

　　李金水從來沒有想過，兩個人會在一夜間就陰陽兩隔的事情，以至於他確定完小胖兒已經躺在冰涼的水晶棺裡時，整個人都覺得這好像是小胖兒在開的一個玩笑。

　　他其實沒敢仔細看小胖兒的臉，盡管修容師已經盡全力修複過了，可他還是覺得這張臉很詭異，似像非像，似笑非笑，而且他覺得小胖兒還瘦了，只不過一夜沒見，人怎麽會瘦得這麽快呢?

　　李金水沒看到小胖兒的母親，趙警官說她住院了，有人看著。

　　“嚴重嗎?”李金水忍不住輕聲問道，其實他真不忍心問。

　　“昏過去了，就是打點鹽水。”趙警官輕描淡寫的回答裡不知道帶著多少不願透露的傷痛。

　　“肇事司機呢?”

　　“已經抓起來了，等辦完喪事再說吧。”趙警官道:“送你回去吧，我晚上還要值班。”

　　“讓我待這裡守一晚吧。”李金水盯著水晶棺材道。

　　“你待這裡沒人照顧你，而且這裡有人值班，也有人守夜，為了安全，你還是等出殯的時候再過來吧，現在還是少添點麻煩比較好。”

　　李金水也沒在爭取，他覺得趙警官說得有理，現在還是少添麻煩的好，畢竟他留下來小胖兒也不能復活。

　　警車那紅藍交替的頂燈一閃一閃地在山坳間亮了起來，火葬場的位置都比較偏，這裡沒車還真不好進來。

　　這是李金水第二次坐警車了，第一次在天津被人冤枉進了派出所，第二次竟然是來火葬場，看來只要跟警車沾上點邊都沒什麽好事情啊。

　　警車就這麽靜悄悄的行駛著，隻亮著燈，沒有開警報。李金水和趙警官一路無言地駛出了山坳，駛進了城區。

　　因為晚上沒車，加上為了送李金水回書店，趙警官抄了個近道，直接拐進了和平老街，此時的老街已經沒什麽生氣了，唯獨那塊洗頭城的牌子亮得刺眼。

　　李金水突然就想到小胖兒，他曾在這裡跟自己說過想去洗頭城洗回頭，李金水當時還答應他，掙錢了第一件事就是帶他來這裡消費。可如今，好像這個誓言永遠也不會實現了。

　　“停下車，我就在這裡下吧。”李金水突然喊道。

　　趙警官一個急刹車，警車已經開出百米之遠了。

　　“在這裡下?”趙警官疑惑地問。

　　“嗯，我想一個人走走。”

　　“大半夜，街上連個人影都沒有，你瞎走什麽呢?”

　　“沒事，就是不太想回去。”李金水邊說邊打開車門，“謝謝趙哥，放心吧，我沒事。”

　　合上車門後，李金水轉身看向洗頭房的牌子，站在原地沒動。

　　趙警官歎口氣搖下車窗伸頭對他道:“有事你打我電話吧。”

　　“嗯。”李金水回頭應一聲。

　　警車鳴笛兩聲後緩緩開走了。

　　李金水猶豫了半天，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進這種地方，可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就特別想進去看看，或者說是替小胖兒進去看看。

　　他也從來沒到過種地方，裡面什麽樣子，有什麽樣的服務，在他認知裡洗頭房的那些事，全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

　　“小胖兒，你說我去不去呢?”

　　“去啊，再不去，我可就永遠都看不到了。”

　　李金水忽然就聽到身後有小胖兒的聲音，

他急忙轉身，可身後卻依舊是黑乎乎的一片，今天月亮也怎麽明，烏雲還經常蓋著。　　也許真是小胖兒吧，李金水心裡默默地想道。他並不害怕，反而覺得自己應該聽小胖兒的話，如果靈魂真的存在，那可能他真需要替小胖完成一件小胖兒一直想做的事情。

　　於是，李金水打定了主意，開始朝著洗頭房走去。

　　短短的一百多米，李金水卻覺得像有萬裡之遙一般，而且越靠近他的心跳居然越快，對裡面那種好奇心也越來越重。

　　終於，他緩緩推開了那扇厚重的鑲玻璃大木門，突兀地站在了門裡面。

　　這裡一樓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跟普通的理發店一樣，東面有三組理發的椅子，牆上掛著鏡子，旁邊立著櫃子，顏色都是乳白色的。西面擺著一組老式的木製沙發，刷得也是白漆，上面鋪著幾個套了罩子的海綿墊子。前面有一個茶幾，上面有幾個一次性紙杯。

　　北面對衝門口的地方是一個樓梯口，順著那裡可以到二樓去。

　　一樓沒有人，只是亮著燈。

　　李金水木納地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對面的樓梯上響起了高跟鞋的聲音，和一對男女嘻哈的歡聲笑語。

　　兩人從樓梯間出來見到李金水後也愣了一愣，他們相互看一眼後，男的徑直去了沙發上坐下開始抽煙，女的則朝李金水走過來。

　　“小兄弟，要洗頭嗎?”女人渾身發著香水和脂粉的味道，像掉進了香料缸裡浸淹過似的，味道賊重，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連衣短裙，腿上套著肉色絲襪，梳了一頭斜偏的大波浪，厚嘴唇殷紅殷紅的。

　　此時的李金水感覺自己就像唐僧進了盤絲洞一般，雙腿像被蛛絲緊緊纏住，動都動得了。

　　見李金水不說話，女人靠近了他，將一隻胳膊搭到李金水的肩上又輕聲問道:“小兄弟，要洗頭嗎?”

　　此時李金水感覺自己渾身雞皮疙瘩都撒了一地了，可兩腿像被點了穴一樣，還是動彈不得，無奈之下他慌神地點了點頭。

　　“洗頭得上二樓。”女人一下放松警惕，拿開胳膊帶路朝樓梯間邊走邊道:“跟我上來吧。”

　　可李金水動不了啊，他又不能說自己現在走不動了，只能面紅耳赤地站在原地，眼神四處亂掃。

　　女人見李金水沒有跟來，便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當她看到李金水那一臉的赤紅時，忍不住咯咯咯地彎腰笑起來，像隻抱窩的老母雞一樣拍打著兩胳膊道:“唉呀我的媽，還不好意思啦?大小夥子一個，怎麽這麽靦腆呢?頭一回來吧?”

　　李金水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移向沙發，那個男人正翹著二朗腿，一邊抽煙一邊看著他，眼神像在嘲笑一個懦夫般那麽輕蔑。

　　“走吧，來一回就好了，姐帶你上去。”女人不由分手地拉住李金水的一隻手便往前，可李金水的雙腳就像釘在那裡一樣，死活不動，就在他要失去平衡向前摔倒的時候，不知道誰在背後推了他一把，他才被女人拽著走向樓梯。

　　上樓的時候李金水朝門口看了一眼，他好像看到小胖兒站在他剛剛站著的地方，正朝他微笑著，仿佛有話要跟他說，可他還沒來得及打個招呼，女人就已經將他拉上了二樓。

　　整個二樓呈凹形，一圈開出很多房間，李金水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路被女人拉進了東面最頂頭的一間小屋子裡，一進門女人便將李金水按到了牆上，屋裡黑乎乎的，嚇得李金水立馬舉起雙手像要投降似的哆嗦起來。

　　“看把你嚇得，我還吃了你不成?”女人在黑暗中抬頭看著李金水道:“多大了?是不是還沒有碰過女人?”

　　李金水點點頭，算是默認了女人的說法。

　　女人突然就“咯咯咯”地亂笑起來了，她將一隻手放到李金水的胸前摸了摸說:“心跳得夠快的，都快要跳出來吧?”

　　李金水輕輕推了推她，小聲說:“你壓到我了。”

　　女人一下松開李金水，伸手“啪”得打開了牆上的開關，整個房間立馬亮起了粉紅粉紅的燈光。

　　“放心吧，姐對你們這種毛頭小子沒興趣。”女人半開了下門回頭笑著道:“待會兒我給你找個合你口味的，看你這樣子，應該喜歡學生類型的。”說完她便掩門而去。

　　李金水終於松了一口氣，他確定女人離開後，緩緩扶著牆走到了裡面床邊。房間的布置挺有意思的， 左手邊放著一張單人床，右手邊放著一張桌子和一個櫃子，桌子上放了一個鬧鍾，旁邊還有一把椅子，再無其他東西了，簡陋到出乎李金水的想象。

　　他環視了房間一圈後坐到了床邊，心跳卻還沒有穩下來，依舊是急速地跳不停，連他自己都聽到了那種“嘭嘭嘭”的聲音，像身體裡有人在拍籃球一樣。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進這種地方，可他看過電視，按摩的場合布置都相當豪華啊，可他眼前除了那盞透著詭異的粉紅光芒的燈還略顯有點味道外，其他的家具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就連他身下的那張單人床，也好像是從集市的二手市場買的兒童床一樣，動一動還會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那個櫃子和桌子雖然重新刷過漆，可看上去也是斑斑駁駁，連漆都沒有刷勻。

　　總之，這裡一切給李金水的感覺就是廉價。

　　但不管這裡環境怎麽樣，一會兒李金水要做什麽他對此並不知道，甚至是一無所知。一會兒要進來什麽，要對他做什麽，需不需要脫衣服，只是洗洗頭，還是會做別的?李金水全部一無所知。

　　正當他抓著床上破舊的白色床單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吱扭”一聲輕輕推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朝裡面問道:“先生您好，27號技師為您服務。”

　　李金水循著聲音欠了欠身，剛剛說話的女人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兩人四目相對的時候，李金水整個人都僵在那裡了，眼前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柔柔弱弱、毫不起眼，卻把他五舅家鬧得天翻地覆的石豔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