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兒的葬禮很簡單，來的人除了他們家的親友和部分同學朋友外，還有一部分他媽的同事和戰友，加起來也就五十多個人。

　　李金水獨自前往的，車停下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隊伍裡面站，佇立在空空蕩蕩的廣場邊上，他突然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孤獨感襲遍了全身。

　　他四處尋找著小胖兒的母親，可四目所及，都沒有找尋到她的身影，司儀說可以進行送別的時候，李金水隻好快步插進了陸續走進靈堂的隊伍，隨著人群慢慢移進了裡面，最後見小胖兒一面，送他一程。

　　在靈堂裡，李金水終於見到了小胖兒母親，她穿了一身黑色的素衣，整個人憔悴、呆滯地立在水晶棺冰棺的一側，默默地衝所有來送行的人一個個微微欠身致謝著。

　　靈堂上放著十幾個花圈，正中擺著小胖兒的遺像，那張遺像小胖兒笑得特別開心，可李金水看著卻很別扭，一看這張照片就是從別的地方截下來再放大的，這麽年輕，誰會記得先給自己拍一張遺像呢?而證件照又都那麽醜，拿來當遺像實屬不妥。

　　兩旁掛了副黑底白字的大挽聯:攜人間坎坷大陸，隨天堂永世安寧。李金水盯著這副挽聯發了一會兒呆，是啊，活在人間，就好像走在坎坷不平的大道上，走了，也就永世安寧了。

　　轉到小胖兒母親面前時，他朝她深深鞠了一躬，小胖兒母親看到李金水後愣了片刻後，也微微朝他鞠了一躬，但眼神卻看向了別處。

　　“阿姨......”

　　李金水想說兩句寬慰的話，可小胖兒母親卻沙啞著嗓子婉拒道:“什麽也別說了，就這樣吧。”

　　下一位已經排到了李金水身後，他隻得快步向外移動了。出了門，李金水又回頭朝水晶棺上看了一眼，剛才他其實沒敢再看小胖兒的樣子，現在再向裡面望去，他只能看到小胖兒換了一身乾淨整潔的壽衣，臉什麽樣子，他只能從遺像去看了，而且他也隻想記住遺像上的樣子，冰棺的臉他並不太想有多深的記憶。

　　他又看了一眼小胖兒母親，這個堅強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做著重複的動作，也許是眼淚已經哭幹了，也許是她將自己無限的悲痛藏在心底了，總之，他無法切身感受到她的感受，只能用同情的眼睛注視著。

　　終於，所有人都已經離開靈堂了，小胖兒母親最後也被人攙扶著慢慢走出靈堂，接下來，小胖兒就要被推進去火化了。

　　可是剛剛出了門，小胖兒母親突然一下子就掙開了所有人，發瘋似地朝靈堂內跑去，所有人都驚呆，無措片刻後，兩名女警察急忙追了過去，而此時李金水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真怕小胖兒母親會做什麽傻事。

　　小胖兒母親一下爬到了冰棺上，整個人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嚎啕大哭起來，那哭聲像夜裡慘叫的獸聲，淒厲、悲傷又無助、痛苦，聽得李金水心都碎掉了。

　　他終於明白，作為兒子對一位母親來說是何其重要了。黑發人送白發人已然讓她償盡了人間苦膽，何況這位女人親手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又親手送走自己的兒子，這種世間只剩自己的孤獨感是何等蒼涼?

　　小胖兒的母親死死摳著棺材的邊沿，死活不肯松手，慟哭聲也此起彼伏，現場所有人都禁不住落淚了，就連一開始還開著玩笑的同學們此時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幾個人商量著去了燒紙的爐堂前，抹著眼睛燒起紙錢和一些冥界用品來。

　　最後，

小胖兒的母親哭暈過去後被幾個人抬到了車上送往醫院，現場剩下了幾位親友在打理喪事。　　火葬場的煙囪又一次冒起了黑煙，每當這裡升溫的時候，就預示著一個人徹底降溫了。

　　那天，李金水在交通廣場的小攤上吃的米線，可他卻額外喝了一瓶白酒，就著米線喝的。曾經，他和小胖兒來這裡吃過很多次，每次兩個都會點瓶飲料，今天他也點了，米線也要了兩份，只是都是他一個人吃的。

　　老板還很奇怪，開玩笑地問他是不是等人，李金水對瓶喝口酒說:“準確點說是等鬼。”老板以為他喝多了，便尷尬地一笑搓著手離開了。

　　平常，一瓶白酒後李金水絕對多了，可今天他卻很清醒。人就是這樣，越想喝多麻痹自己的時候越喝不多，好像自己的大腦神經能知道你要幹什麽，偏要跟你對著乾似的。

　　雖然頭腦清醒，可腳下還是軟綿綿的。吃完這場孤獨的飯，結帳離開的時候，李金水在廣場附近撞到一個人，抬頭看去，居然是李大壯，他嘴裡叨著煙，身後跟了三個小弟，正吊二朗當地瞎逛呢。

　　見是李金水，李大壯還算客氣了些，他“呀”了一聲，拍拍李金水的肩膀，然後又湊著鼻子朝李金水聞了聞，嬉皮笑臉地道:“希罕啊，大學居然喝酒了?”

　　李金水雖然清醒，可畢竟酒將人膽，加上小胖兒的事情本就讓他憋著一股火氣，所以對李大壯他也沒有客氣，一把甩開他的手後低聲道:“誰規定大學生不能喝酒了?”

　　李大壯被李金水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怔了片刻才緩過神來回頭看一眼自己的小弟，面露尷尬地道:“我擦，金水今天夠硬的啊。”

　　“李大壯，你別每天沒事找事，如果上次不是因為你找我去派出所，也許出事的就不該是小胖兒，你！”李金水抬手用手指狠狠地指著李大壯的鼻子道:“間接害死了他，所以你也是個凶手！凶手！聽道了嗎?”

　　李大壯無奈地舔著嘴唇笑了笑，身後的小弟想要上前教訓李金水，被李大壯攔下來了。李金水指了指李大壯，歪歪倒倒地走了。

　　“就這麽讓他走了?”身後的一個小弟不服氣地道。

　　“他喝多了。”李大壯揉下眼道:“再說，他好歹是我們村的，多少給他留點面子。”

　　李金水在街上晃悠了半天，最後回到了書店，望著裡鋪陳一新的東西，他內心百感交集，這才剛剛幾天的時間，怎麽就突然來了這麽大的變故呢?他和小胖兒還計劃著要開連鎖，把“希望之光”書店開到宇宙上去呢。

　　而現在，一切都成了幻影，那些吹過的牛逼，只剩下他自己來兌現了，可他分明覺得自己沒這個能力，離開小胖兒他甚至覺得書店都不會開下去。

　　酒勁兒漸漸上來了，李金水蹣跚著腳步走進去，找了一個軟墊順勢便倒了下去，然後四仰八叉地躺到了地上，滿臉通紅地盯著天花板發呆。

　　但此時，他的腦袋裡卻像在演繹一場大型話劇般，一幕幕地回放著這過往的曾經，孫松、大毛、小胖兒、大飛、大壯、五舅、五舅媽、石豔紅、劉會計，還有自己的父母和奶奶，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往他序幕裡插，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麽，他一句都沒有聽清。

　　“金水，別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突然，那個曾經出現在他夢裡的白衣女孩兒又一次浮現在眼前了，樣子依舊模糊，只是這次聲音很清晰，聽起來跟王貴英的聲音好像好像。

　　“王貴英?王貴英，是你嗎?”李金水忍不住問道。

　　“你猜，你猜我是誰。”

　　“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你是王貴英，我喜歡她，你的聲音跟她好像，可你為什麽不露出臉來啊?”

　　“露臉?我為什麽要露臉?就因為你喜歡我嗎?”

　　“對啊，我喜歡你，所以我想見你。”

　　“喜歡我?既然喜歡我又為什麽要去找別的女人?”白衣女孩兒的身影忽明忽暗。

　　“我沒有，我沒有。”李金水慌忙解釋道:“我只是替小胖兒去完成一個心願，那不是我的想法，不是。”

　　“騙人，你只是自私地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我沒有！我沒有！”

　　李金水還想解釋，可那個白色的身影已經越飄越遠，無論他如何伸手去抓都不可能夠得著了。

　　“王貴英，你別走，你別走！”李金水太喊著，瘋狂地向前奔跑，眼前又出現了那片荒漠，風沙狂虐地吹著，吹得他步履艱辛，可他還是迎頭追趕著。

　　突然，他想起來了，荒漠風沙的盡頭可以撕開一個口子，那裡有瀑布，有溫泉，有藍天白雲和碧草青青，於是他更加拚命地朝前激進著，終於，他看見了一點點光，於是他興奮地朝那裡伸過手去，他期待著王貴英出現在那裡，朝他微笑相迎。

　　可當他的手伸進去時，展現在他面前的卻是石豔紅，他愣了一愣問道:“怎麽是你?”

　　石豔紅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笑著笑著眉眼之間竟然流出血來，七竅冒血的樣子活活將李金水嚇醒了。

　　他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上浸著汗珠，整個後背都濕透了。

　　原來，這是一場無盡的空夢。

　　“咚咚咚......”外面傳來了敲門的聲音，他回過神看了一下手機，時間是下午14:20，再一看日期，居然已經過去整整一天了，他沒想到自己能在這裡渾渾沉沉地睡了小兩天，隻喝了一瓶白酒而已，中間連廁所都沒上。

　　李金水頭痛欲裂地站起來，扶著架子慢慢走到門口，將門打開後，李金水一下就清醒了不少，眼前，小胖兒母親穿著製服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