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被羈押在審訊室。周六早上,耿樂就被放了出來,回到了學習區。
周一,消息全面流出來了。段管教被停職調查。兩天后,少管所派出一位工作人員,同上級部門的派出人員一起,外出調查三位相關女性的受害情況。兩個周後,段管教被開除,案件移交司法機關處理。一個月後,法院裁決,判處段管教有期徒刑五年,立即執行。
孫麗君性賄賂國家工作人員,同時是陷害耿樂的共犯,被判服刑六個月。
多行不義必自斃。段管教、孫麗君都是罪有應得。但是,熟知案情的人們,一直有一個問題找不到答案,這個案情到底是誰揭露的?
文藝宣傳辦公室的劉管教接替了段管教兼管男區閱覽室。女區閱覽室也是劉管教監管的。劉管教讓耿樂立即到閱覽室協助工作。但,耿樂的主要時間仍然是給管教們畫像。耿樂主動避嫌,不再經常出入管教辦公室了。他找到要畫像的管教,很快勾勒好主要線條後,他就回到閱覽室加工精細部分。大部分時間是待在閱覽室。
如此過了兩個月,楊再程服刑期滿釋放,耿樂全面接手閱覽室的工作。
閱覽室幫工的工作是,負責接收郵政部門遞送過來的信件、報刊雜志和物流快遞公司遞送過來的各種快遞物品,做好登記,並進行分發,送往各個辦公室。屬於公共閱覽的,則存入閱覽室書架供大家借閱。每天下午三點到五點是閱覽室開放時間,可以當場閱讀,也可以辦理手續借閱。閱覽室方面對報刊雜志的借出和收回,都要做好登記,並負責對逾期不還的讀者進行催收。
整個少管所的報刊雜志、快遞郵件都被送到這裡,包括女犯區那邊的。耿樂還要把這些報刊雜志清理出來,送往女犯區。女犯區的閱覽室幫工,是個叫柳如婷的女孩。十七歲,還有四個月就服完刑期。這個女孩愛笑,看起來天真、純情而燦爛。人也耐看。看著她那清純的笑容,耿樂不自覺就想,她怎麽進到這裡來了呢?什麽罪名?
第一次給女犯區送報刊,劉管教正好在女區閱覽室,跟柳如婷說話。看到耿樂推著一個手推車,裡面裝滿報刊信件和快遞,忙叫柳如婷去接。放下那些報刊,劉管教就對兩個人說,“正好你倆都在,有個事跟你們交代一下。所裡準備在管教所兩邊各辦一個大的宣傳欄,宣傳最新的管教政策,宣傳我們管教所的工作成績和少年犯的改造事跡。爭取每個月更新一次。這事就由我們文藝宣傳辦公室來負責。耿樂,柳如婷,你們要負責起來這個事情。你們倆先商量一下,搞個方案交給我。我先看看。
現在辦公室就我一個人,忙的顧不上閱覽室這邊。你們倆個要打起精神,把閱覽室的工作做好,並要配合我做好文藝宣傳工作。正好耿樂你有畫畫的才能,也會書法,要發揮你的優勢,把宣傳欄做起來,還要做好。柳如婷你配合耿樂的工作。宣傳欄可是個重要的事,是上級檢查的項目之一,影響著上面對我們少管所的考核評比分數。搞得好了,記你們的功勞。搞不好,也會處罰你們。在柳如婷期滿離開之前,就你倆互相搭配著工作,好好乾!”
劉管教臨走時,又問耿樂給管教們畫像進行到哪裡了?耿樂說男犯區這邊的管教們已經畫完了,下面就要到女犯區畫了。劉管教點頭說道:“以閱覽室工作和籌備文藝宣傳欄為主。忙不過來,可以把畫像的事兒往後推。那種事情早一點晚一點無所謂。
” 耿樂說:“是!”
劉管教一走,柳如婷馬上活潑起來。嘰嘰喳喳地跟耿樂說話。之前,柳如婷也常去男犯閱覽室那邊。耿樂見過她。
雖然閱覽室幫工基本是少年犯能夠得到的最好工作了,但是對於少年來說,這份差事還是很枯燥的。因為,閱覽室的來訪對象,大部分是管教。見了管教,他們只能唯唯諾諾,是無法深入交流的。少數是少年犯,交流機會也不多。因為少年犯來借閱報刊的時候,往往也有其他管教在場看書看報,挑選雜志等,少年犯們不敢造次,說話很少。
到閱覽室借閱部分圖書是給表現突出的少年犯們的“處遇”。勞訓區的少年犯勞動表現優秀,創造的工分高,甲級可以在閱覽室一周借一份報刊圖書,乙級可以兩周到閱覽室借閱一次。學習區方面也是這樣。不過學習區獲得這一“處遇”的比例較高。而且所有學習區少年犯至少在兩個月內有一次借閱報刊的機會。
閱覽室幫工比較自由,做幫工的少年又處於活潑的年齡,這就増加了交流的願望。所以,柳如婷常常借過來取郵件的理由,跑到男區閱覽室這邊,幫忙乾點活,順便也聊聊天。
柳如婷悄聲說,“那個段管教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有次我去你們那邊拿快遞,碰上他。他攔住我問這問那的,賊眼滴溜溜亂轉。後來他讓楊再程出去給辦公室送信。我要走,他卻不讓。楊再程一走,他就動手動腳的。要不是正好有個管教來查他的快遞,我真不知道怎麽辦了。
你這次,要不是有人揭穿了他,你麻煩就大了!說不定要加刑。哎,真是惡人有惡報!害了那麽多人,他終於得到了懲罰!”
耿樂笑笑。
柳如婷又神秘兮兮地問,“哎,你真是因為牆堅進來的?你那麽小,懂得啥呀。那女的什麽樣啊?多大啊?跟姐姐說說。”
耿樂尷尬道,“我是被誣陷的。”心說,女孩子怎麽也對這事兒感興趣?
“誰誣陷你啊?你怎麽沒跟警察說清楚啊?那女孩是誰啊?你倆關系好嗎?她怎麽死的啊?”
“那是我同學,還是好朋友。就坐我前面,跟同桌差不多。怎麽可能牆堅。”
柳如婷興趣強烈,小臉興奮得發紅。“……”柳如婷捂著嘴,壓抑著聲音,但又有些放肆地笑起來。
耿樂無語。這人真夠有想象力的。你興奮個啥啊!好像都是真的似的。他解釋說,“我根本就沒見著她,一進門就被人電暈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啊!你太悲劇了。沒碰著就被定牆堅了?……”
唉,這一句一個牆堅的。無奈,耿樂隻好將當時的情況給她說一般。
“真的呀?天哪!你太悲劇了。……這連人都沒有碰著,就被誣陷牆堅了。太悲劇了!”嘮叨著,看著耿樂的目光也變了,居然有點鄙夷的意思。
這都是什麽道理!耿樂便想回刺她一下,問道,“你犯了什麽事進來的?”
柳如婷卻小臉一扭,故作神秘地說,“不告訴你!”
“嘁!不說算了。我走了!”耿樂心說,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了?我有很多辦法知道。
柳如婷急忙拉住他,說,“走幹嘛呀!你回去一個人冷清清的有什麽意思!在這聊天嘛。你有什麽活兒要乾的,交給我。劉管教不是讓咱倆配合嘛。我幫你乾。你陪我聊天就成。這整天連個說話的都沒有,無聊死了!”
耿樂笑道,“人家擠扁了頭還想往這裡進。你卻嫌無聊。”
柳如婷也笑。說,“要說這人就是賤!原來天天求著到這裡來,來了又嫌枯燥了。人嘛,也得找點事做。對吧。”
耿樂說,“我還得回去畫像呢。走了!”
柳如婷又拉他一把,故意沉下臉說,“你這人怎麽這麽沒意思呢。你走吧!你走了我就喊人,說你菲離我!第一天到女管區來,就菲離女的!看你怎辦!”
耿樂打量著柳如婷。柳如婷噗嗤一笑。“看你嚇的!誣賴你有啥用啊!我還有幾個月就出去了,才犯不著惹這種事呢。哎,你想不想結交幾個女孩?我可以給你介紹啊。給你挑漂亮的。”
耿樂說,“結交她們幹嘛啊?再說,也見不著啊。我又進不了女管區。”
“有辦法啊。閱覽室開放時間,你來幫忙就行了。就可以見著了。”說著,又跟耿樂擠擠眼。小聲說,“這邊的女孩可放得開。只要喜歡你,什麽都好說。”兩邊閱覽室開放的時間是不同的,男管區是下午,女管區是上午。管教可以兩邊隨意借閱。少年犯只能在本區借閱。
“嘁!這光天化日的,到處都是人,能幹什麽啊!你真能想。”
“哎!要說你這腦子笨呢。那段管教還不是啥都幹了?過來,我讓你看看。”柳如婷說完,就拽著耿樂往裡走。耿樂不去。柳如婷打他一下子。說,“討厭呀你!我讓你見識見識段管教作惡的地方。”
“不就是個庫房嗎?兩邊不都一樣嗎,有什麽好看的。”不管耿樂怎麽不願意,柳如婷硬是把耿樂拉進了庫房。這裡閱覽室裡面的一個房間,四面沒有窗戶,面積有二十多平方。
庫房裡堆了許多報刊雜志,一摞一摞的,摞得挺高。遮擋之下,有些地方就很隱蔽。柳如婷說,“這裡一關門,幹什麽外邊能看得見?段管教真會找地方。”
耿樂笑道,“這也沒有窗啊。”
柳如婷斜眼望著耿樂。說,“要不說你傻呢,要不說你不開竅呢!非要用窗嗎?報紙一鋪不就行了!”
耿樂取笑道,“你很有經驗哪!”
柳如婷上來就揍了耿樂兩拳。說,“敢跟姐亂說,揍死你。我都要走了,得老老實實的。但姐姐可以給你提供方便哪!呵呵……”柳如婷笑得眼都睜不開了。
這女孩真是!人看起來羞羞的,怎麽說話比那些大媽還猛。耿樂從庫房裡走了出來。左看看,右看看。其實沒什麽可看的,兩邊的閱覽室格局差不多。就是書報雜志品種盡量錯開了而已。
柳如婷又跟上來說,“你就知道慌著走。宣傳欄的事兒怎麽辦哪?反正劉管教說了,讓我配合你。以你為主。你不上心,我也不上心。嘻嘻。”
耿樂說,“考慮考慮唄。你也費心考慮一下。等過兩天咱倆再碰頭。形成方案,再跟劉管教說。我去找找常副所長,看看畫像的事兒怎麽安排。”
“好。常過來玩啊!”柳如婷笑眯眯地跟他擺手。
常副所長是女的,四十來歲。見了耿樂挺熱情,還讓耿樂坐,讓耿樂自己倒水喝。作為犯人,在管教面前是毫無地位可言的。勞訓區的少年犯幹什麽都要打報告,喝口水,上廁所等等,都要先喊“報告管教”。走路過程中,遇到管教立即要敬禮,喊“管教好”,然後面向兩邊站立。等管教過去以後,才能繼續走路。學習區的少年犯,稍微多一些自由,但罪犯身份沒有改變,與管教的關系沒有改變。耿樂跟各位管教混熟了,大家都不讓他開口就“報告管教”了,走路碰上,也是敬個禮就完了。常副所長讓耿樂坐,這算是很高的待遇了。這可能跟段管教一事有關。作為段管教一事的受害者,管教們對耿樂的看法又有所提升。
當然耿樂也不能順棍爬,謝過常副所長,還是不能坐。耿樂一看辦公室的擺設,就知道常副所長是個喜歡照相的人。這樣的人,自然也喜歡畫像。他就向常副所長請示,一是這邊畫像怎麽做,從哪些辦公室開始。二是常副所長的兩幅像怎麽畫,想要什麽樣的。
常副所長說,那邊怎麽做,這邊還怎麽做。想在辦公室畫就在辦公室,不想在辦公室畫,就去閱覽室。兩邊閱覽室愛去哪邊去哪邊。至於她自己的兩幅畫像,常副所長倒是有些想法。她想要便裝的,不想要穿警服的。她把自己年輕時的照片拿出來給耿樂看,想要年輕一些的畫像。女人都想青春永駐。這很好理解。耿樂說沒問題。
第二天上午,耿樂就過來給常副所長畫像。常副所長把警服脫掉,露出裡面的便裝,一件絲質襯衣,系了一個素花絲巾。耿樂說,您跟我媽差不多大小,我就不客氣了。下手給常副所長整理髮型。還弄點水把頭髮打濕,捏彎。常副所長照照鏡子,哎喲一聲笑了。說,“耿樂你還真有兩下子,懂得設計髮型啊。這好看多了。”
耿樂心說,乾警察又當官的女人,都是當慣了男人婆的,哪懂得打扮啊。有不少女警察,一輩子都是短發。常副所長已經算是比較講究的了,仍然免不了男性化的傾向。
耿樂先勾勒了一幅彩鉛像。當流暢的線條把頭髮大致勾勒出來,如雲翻卷的發絲,襯托出圓潤的面孔,清晰而立體的五官時,整幅畫面的格調就出來了。常副所長不禁驚歎出聲。“耿樂,你真不簡單。就這麽刷刷刷一會兒,畫面就出來了。這線條多流暢,多有韻味……”
勾勒出主要線條以後,跟常副所長要了她年輕時的照片,耿樂就退出了常副所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