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耿樂的那個少年犯叫花毛。耿樂胳膊肘向後一搗,他的肋骨被搗端兩根。他是那幫人的領頭者。同時,他也是勞訓區的一個監工。
對兩幫少年犯的處理,管教們分為三種意見。一種意見認為,花毛一幫主動挑釁,毆打耿樂,耿樂反擊實是自衛反擊。自衛反擊沒有罪過。另一種意見認為,無論打架也好,自衛反擊也好,將幾人打成重傷,都是嚴重事態。對打人的罪犯,必然要加刑。第三種意見認為,既然是打架,雙方都有責任。無論是傷者,還是未傷者,都應受到處分。監獄出來打架案件的慣例,雖說不是各打五十大板,也會各方都挨板子。
因為男犯區的管教大都認識耿樂,知道這個孩子不是個壞孩子,情感上多數對他有些維護。五個少年犯圍著他一人打,他自然要自衛,也會反擊。就是反擊太重了些,把花毛幾個傷的太厲害了。唉,有功夫就是容易惹事。這事要是在社會面上,屬於自衛反擊,不會有大問題。但是,在監獄裡就不行了。你是罪犯,還把人打傷,按慣例肯定要治罪。
不過,耿樂已經是少年犯的最高刑期了。再加刑,在這服刑滿四年之後,還要轉到成年人監獄服刑。這是不少管教心中不忍的。而且,耿樂是少年犯中年齡最小的,經查檔案,他犯事的時間還不到十四歲。按說這個年齡是不負刑事責任的,不知怎麽被弄到這裡來了?若不是送來時,耿樂年齡已經到了十四歲,少管所方面是有權拒絕接收的。只不過,沒有特殊原因,少管所方面不會拒絕接收犯人罷了。
男犯區的管教們,多數同情耿樂。只有極少數堅持治罪。女犯區的管教則認為理當按慣例處理。
經過一番討論,處分結果下來了:參與打架人員各關禁閉七天。花毛等人治好傷後受罰,耿樂立即受罰。按慣例,學習區的耿樂犯了大錯,應當貶回勞訓區進行勞動改造。但是,處分意見中沒有提這件事。
關禁閉,對於犯人來說,是除了加刑以外最嚴厲的處罰了。一天到晚不見天光,吃喝拉撒睡,都在這一處地方。每天一頓白水窩頭。悶,臭,餓,黑暗,無聊。前幾項都還好說,就這個暗無天日的黑暗和漫無邊際的無聊,難以對付。沒被關過禁閉的人,不明白為什麽關禁閉是除了加刑以外的最重處罰。白吃白睡不乾活,不挺好嗎?餓一點也沒啥。但一旦實際經歷一次,就知道關禁閉處罰的厲害之處了。
那種不知道時間的黑暗是非常難受的。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還有多長時間黑暗才能結束。就像夜間睡不著,就盼著天明一樣,老覺得這夜怎麽這麽長啊!天怎麽老不亮啊!如果能看表,還能知道天亮還有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還有個盼頭。要是沒有表可看,也聽不到外面的動靜來判斷時間,那可就難捱了,總是覺得這一夜非常漫長。
關禁閉就是這樣的。剛開始覺得沒啥,權當睡懶覺了。睡著睡著就不行了,黑暗無邊無際,不知道有多遠有多長,空虛,焦慮都逐漸升起,逐漸加重。那種黑暗和無聊,會讓人越來越難以忍受。特別想知道時間,特別想聽外邊的動靜。哪怕能看到一絲光,能聽到一絲外邊的說話聲,都會感到非常欣慰。
但對於耿樂來說,黑暗和無聊不是大問題。他不怕蹲小黑屋,就是飯吃少點兒,晝夜修煉而已。對於他來說,不存在黑暗和無聊。一是他能看見東西,無非就是暗一些而已。二是他有許多事可以做。
他有很多東西要修煉呢。他的神魂內傷需要恢復,蕭墨的龐大識海,他還遠遠未能消化。 關禁閉七天,耿樂修煉了七天。這七天,他的身體和神魂恢復還取得了明顯的進展。第三天,蕭墨突然發現,可以動用元石修煉了,磅礴的真氣靈氣又開始湧入體內。這真是一項讓二人都非常欣喜的事情。好幾個月都只能進行恢復性修煉,沒法吸納靈氣。現在,終於可以吸納靈氣了,修煉進入正常狀態了。這說明身體機能和神魂的損傷,關鍵性部分,已經恢復了。剩余的部分就好辦了。
到第七天,蕭墨發現已經可以動用一些神通了。功力也開始緩慢增長。身體的恢復已經完成,神魂的內傷也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了。
到關禁閉結束,管教打開房門的時候,發現耿樂並沒有其他犯人關禁閉後的那種極度頹喪。除了變瘦了一些之外,其他沒有什麽變化。看起來耿樂反倒有一種意猶未盡的味道。管教說:“禁閉結束了。可以回去了。”
“這就完了?”
“不想走?你是關上癮了還是怎麽地?”
關完禁閉,休息一天的耿樂繼續為管教們畫畫。管教們看見耿樂就呵呵地打趣。怎麽樣?關禁閉不錯吧?光吃光睡不乾活,很舒服吧。以後可不要再打架了!
耿樂說,我也不能任他們打吧。
別下那麽重的手啊。把人都打殘了,不罰你罰誰啊!
他們幾個人圍著我,亂打亂踹。一個家夥摟著我不讓我轉身。我不著急嗎?一著急就出手重了。
呵呵。你這拳腳功夫還真是太厲害了一些。以後可要悠著點。拳腳再厲害,也厲害不過法律。你是在這混熟了,大家都給你說好話。不然的話,可有你受的。
又畫了十幾天,畫完了兩個辦公室,來到了第三個辦公室。這個辦公室是管文藝宣傳的,共有一男一女兩位工作人員。管男區閱覽室的段管教就在這個辦公室。女管教姓劉,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媽。耿樂進去時,正趕上劉管教拿著一疊子文件,往外走。劉管教看見耿樂,笑道:“哎呀,是耿樂啊。你先給段管教畫,我出去辦點兒事。”
段管教三十來歲的樣子,白白的面皮。個頭中等,不胖不瘦。就是面相上有點陰鷙。耿樂走過去說:“段管教好!我來給您畫像。我去閱覽室找過您幾次,都沒有找到你。張所長讓我接替楊再程的工作,所以就找您說一下。”
“嗯。”段管教抬眼看看耿樂,又低頭看他的材料。
見段管教沒有興趣說話,耿樂就支起畫架,開始畫畫。過了一會兒,段管教出去了一趟。回來後不再看材料,而是走過來看耿樂畫畫。“哦,畫的不錯。筆法很熟練嘛。練多少年了?畫了多少人了?畫的都是頭像嗎……”問了不少問題,不像開始時那麽冷漠了。
段管教又拿起耿樂的畫夾子看。裡面有一些畫稿,還有一些廢掉的畫像。一邊看著一邊還說著:“嗯,不錯。這看起來挺好的啊,怎麽廢掉了?”然後又坐回到座位上,一張一張仔細看。
段管教看了一會兒畫稿,突然說:“哎喲!想起來了!還有個事兒沒辦呢。再不辦就晚了。快快!小耿,你先不要畫了,你先拿著東西回去。我要鎖門。這辦公室不能留人!”說著,把畫夾子遞給耿樂。耿樂急忙收起畫架,接過畫夾子,與段管教一起走出了辦公室。
出了辦公室,他就往宿舍走。回宿舍繼續給畫面潤色就行了,沒必要一直對著人描。需要時可以再來一趟嘛。
耿樂剛走出辦公大樓不遠。身後就響起一片叫嚷聲。耿樂奇怪地回頭一看,只見段管教氣喘籲籲地趕過來了,一邊還大喊:“站住!站住!”後面還跟著兩三個管教。聽到段管教的叫喊,周圍巡邏的獄警也圍過來。
耿樂站住。段管教上前劈手奪過耿樂手中的畫夾,厲聲喊道:“你是不是拿了我的文件!”說著就打開畫夾。手一松,裡面的畫稿掉了一地,一份文件飄了出來。段管教一把抓起那份文件,手指耿樂,橫眉豎目地對著耿樂大喊:“果然是你!你不安心改造,竟然利用出入辦公室畫畫的機會,偷盜秘密文件!你這個不知悔改的罪犯!”他對趕過來的獄警說,“把他抓起來!聽候處理!”
耿樂震驚地望著段管教。我得罪過他嗎?怎麽給我安上這麽個罪名。“段管教!你一直在我跟前看我畫畫,我一直沒動。你拿走畫夾子去看,然後又一把交給我,說要鎖門,讓我出去。我是跟你一塊出來的,怎麽可能偷秘密文件!”
“還想狡辯!到審訊室好好坦白吧!帶走!”
耿樂就被關了起來。
耿樂又是沮喪,又是費解。他說:“老頭,你說我跟這段管教有冤有仇嗎?他為什麽要害我呀?我就奇怪了,社會上怎麽會有那麽多整天想著要害人的人呢!就算要害人總得有個原因吧?我怎麽他了?在這之前我都沒見過他。我一個少年犯,怎麽著也威脅不了他的地位吧?”
蕭墨一直在忙於修煉,並沒有關注耿樂這邊。這時才知道發生的事情。蕭墨說:“原因肯定是有的。只不過我們不知道罷了。前段時間放風的時候,和那幾個家夥打架,有可能和今天這事兒有關系。因果不可分離。有果,必有因。不過,想欺負我們,那可是選錯了對象。正好,這些天神通開始恢復了。誰敢來挑釁,就拿他開刀吧。”
那份所謂的秘密文件,是一份準備上報的罪犯減刑名單。這種名單一般是批準下來之後,予以公布。獲準公布之前,則一直都是秘密。一個罪犯,偷秘密文件當然是大罪。
事情上報到張所長這裡,張所長不禁歎了口氣。這孩子怎麽會乾這種事?不光這孩子犯了大錯,還搞的他面子無光。是他讓耿樂出入辦公室的,為了畫畫方便。按說,這是不符合規定的。作為少年犯管理機關,當然是有不少秘密的,怎能讓一個少年犯隨便出入辦公室?
不過,這種事怎麽覺著有點蹊蹺呢?他叫來管這份文件的小唐,問小唐這份文件怎麽到了段管教辦公室了?
小唐說:“段管教來這裡拿的。他說拿過去看看。我說一份名單還有啥看的,在這裡看還看不夠,還要拿走看。結果,不到二十分鍾,就出了這檔子事。”減刑名單並不對管教保密,所以段管教要拿走看,小唐也不會說什麽。
張所長沉吟。“耿樂這孩子要這名單幹什麽呀?就為跟別人透透消息?”
小唐咧咧嘴。“跟別人透消息給他有啥好處!他挺機靈的,別看年齡小。他應該不會犯這種錯誤。”
“這是事實啊。被當場抓住了。”
小唐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上次打架的處理,段管教就很有意見。說一個犯人,打傷幾個人,關幾天禁閉就完了,連退回勞訓區都沒有,這太不像話了吧。”
張所長笑道:“這是大家討論的結果,不是哪個人的意見。不可能個個都滿意吧。今天這事兒,大家怎麽看?”
“都覺得不太可能。那耿樂說的就是,老段拿走了他的畫夾子,看了一會兒就交給他,讓他趕快走,他說要鎖門。耿樂走到樓下,他就嚷嚷著文件不見了,去追耿樂。耿樂他敢公然拿走一份文件?他會不知道被查出來的嚴重性?就算想知道文件內容,偷看一下,記下些名字就行了,哪裡需要拿走文件。”
“具體情況誰也沒看見。但是文件確實是在耿樂身上發現的。這就不好辦了。不過,好在文件沒有丟失,沒有造成損失。”
“是啊。沒有流出去。耿樂自己可能都沒有看見。沒啥損失。”
審訊記錄很快出來了。沒有啥新內容。但不管怎麽說,偷竊秘密文件的事情必須處理。兩個人各說各的情況,兩邊情況又完全對不上號,那只能以管教的意見為準,怎麽也不能以一個罪犯的意見為準吧。剛關了禁閉,這又犯了大錯。耿樂是沒法待在學習區了。
這時已是周五下午。張所長說,下周一例會時,順便商議一下,作出最終處理決定。
周五晚上九點多,周末一向安靜的少管所工作唯信群裡,段管教發了幾段視頻。
很快,唯信群就炸了窩。少管所辦公樓也炸了窩。那些周末值班的工作人員,都放下手頭工作,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怎麽回事?這是老段發的視頻?老段這是在自揭家醜嗎?這下老段可是要火了,要成為風雲人物了。”
“你們看見沒?不只是我們這唯信群裡發了這些視頻,有人已經把這些視頻傳到網絡上了。手真快!這下可熱鬧了。”
“這回, 老段拿他伯父來壓恐怕也不行了吧?這事怎麽弄?誰也壓不住吧。”
“奇怪啊。為啥是老段的手機發的視頻呢?有人拿老段的手機拍的,然後發上來?這拍的時候,鏡頭離的挺近的,難道老段就沒有發現?這肯定不是固定攝像頭拍的。變換了好幾個視角呢,還有晃動。這裡有故事!”
“是誰那就不知道了。肯定是高人乾的。”
“這女的是誰啊?幹什麽的?孫堯堯的姐姐?孫堯堯是咱們所裡哪個區的少年犯?就為了爭個閱覽室的職位,就搞了這麽多事?天哪!這些人真敢乾。這下不光是所裡鬧起來了,老段他家裡肯定也鬧起來了。”
“那還用說。不光是他家裡,他的朋友圈都掛上了視頻。他的唯信好友都收到了這些視頻。剛才我還接到電話,問老段是怎麽回事,怎麽這麽敢於自黑。他就是接到老段視頻後,打電話問我的。”
“問你幹嘛?他應該打電話問老段哪!”
“現在誰還能打通老段的電話!”
“張所這回能氣暈。少管所被推上風口浪尖不說,還有那一番話說的多難聽啊。張所挺好一個人,他肯定沒想到有人竟會在私下裡這麽罵他。更沒有想到調動一個少年犯的小事兒,能在其他人心裡留下這麽多怨言。”
“哎。要說耿樂這孩子有福氣,這回可以平反昭雪,免受處分了。上回打架被關了七天禁閉。這才知道原來那也是故意設計的。那罪是白受了。”
“嘿嘿!要不是這視頻,這次他說不定得加刑。唉,不能害人哪。害人不成反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