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前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牆壁的響聲是克拉姆常用的暗號。
魯麗用手掌貼著牆構成術式,尋找到對應頻率的另一個術式,連接上之後她的腦內傳來泰格的聲音。
“魯麗大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
“那匯報情報。”
“好。”
魯麗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從艾薩和LS那裡聽到的劇場信息,牆外的泰格則邊聽邊做筆錄。
“沒有了。”
“哦,好的,我這就提交給首領。”
“等等,泰格。”
“怎麽了,大姐?”
喉嚨頂著一團上下不得的氣,魯麗好久才說得出話。
“我不想再做下去了。”
“什麽?你說什麽?”魯麗一句話把泰格嚇得不輕,“是那些禽獸對你做了什麽嗎?”
“不,不是。他對我很好,對我太好了,所以我覺得自己快進行不下去了。”
魯麗一生時常形影相吊,這是她第一次與其他人,尤其是異性長期接觸。起初她認為兩人是無惡不作的奸商,試圖說服自己狠心。但是她沒想到,越是接觸越是發覺自己的錯誤。大家都是一般人,區別僅僅在於掙扎的地方不同罷了。
魯麗從來沒試過被男性不留余力地追求,她對感情的防禦力幾乎為零。
所以她心軟了。
但此時的泰格根本不了解她的心境。
“我可以向首領申請,不過不知道他答不答應。”
“我可以不要報酬,只要放我在南口區,我自己存活就好。他們接到書信,一個星期後你們覺得棘手的女主人也回來了,現在結束正式時候。”
泰格確信魯麗是鐵了心要離開了。
“好,我向上頭反應一下。”
然而泰格一走便沒有音信,而劇場的女主人也比預想的要早回來,一下子打亂了魯麗的計劃。當天夜晚,LS悄悄下到地下室找到關在裡面的兩人。
“允許魯麗聽到我的話。”
LS先是解除奴隸紋的通話限制。實際上這是多余的,魯麗早就自立解開了奴隸紋。但她還是裝著剛剛聽見。
“LS,怎麽樣了?”
“情況不妙,我那弟媳嗅覺很敏感,帶走你有點困難。”
LS陰沉了一會,但馬上提起精神。
“不用怕,我一定會找到方法救你出去。然後我們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落腳,在那裡共度余生。興許我們可以帶著羅蒂一起走,屆時左擁右抱的日子,哈哈哈。”
“喂。”
LS對魯麗很好,她看在眼裡,但同時是個多情種,她也看在眼裡。
“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不是有孩子嗎?總要個能帶孩子的保姆吧?羅蒂是個好人選,我只是想說這個。”
“你真的相信,我們能在一起生活嗎?我,其實……”
“不用擔心,一切交給萬能的爸爸。我們不呆在這種地方,我會看看能不能弄到進內城區的車。內城區有學校,交得起費用孩子就能上學,然後埃斯瓦爾就多了一個天才少年。啊,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好了……”
LS滔滔不絕地談論著未來的設想,這讓未來毫不確定的魯麗一分歡喜九分憂傷。
“魯麗,你怎麽哭了?是我哪裡說得有問題了嗎?”
魯麗擦去眼角的水光。
“沒有,我只是想象了一下,覺得未來很美好。
” “是吧。我覺得呢,房子不用太大,我們租個套間就好……”
LS說了一個晚上理想規劃,魯麗則是靜靜地聽著他天荒夜談。夜深人靜,燭光早已熄滅,唯獨此處還閃著兩道不知曉勞累的火星。因為他們都知道,要是此時熄滅了,可能永遠都點不起來。
一天后,魯麗和羅蒂移居到了新的房間。新的房間是正式的住房,比住宅的地下室要舒適。房間的擺布整潔,生活用具齊全,讓魯麗想象到了未來的景象。自己洗衣,自己洗碗,照顧著身邊的羅蒂,這是她所追求的自在的生活氣息。
“以後也要買一套。”
她欣賞著家具自言自語。
就在魯麗沉迷於新生活沒多久,早上的陽台多了一封信封。從信封右下角隱約的標志,她判斷是克拉姆傳來的書信。打開信封,裡面寫著的果然是克拉姆的暗號。
“危險,此處是劇場主的夫人持有的房間,你已經走進了陷阱。因為勸服不了夫人,他們決定今晚將你們拋棄到城外。”
“上面寫了什麽?”
魯麗楞了一下,向羅蒂笑著搖頭:“沒什麽,就是一些日常的事情。”
“這不會是真的吧,LS。我,想要相信你。”
然而正如書信所說,夜晚LS等人齊齊上到了房間。如此一來,書信的可信度便高了不少,魯麗的心碎了更多。在被排除之前把敵人排除,魯麗一直是如此對待自己的敵人。
“LS,一切,都只是假象。”
“但假象中也能有真的東西,至少,現在我們擁有了。”
“先殺我。”
“好。”
擊暈艾薩後,魯麗把刀架在LS的脖頸上。她狠心地連下幾刀,但沒有一刀劃中LS,LS也沒有一次避開過。
“我說了,你比你自己想象得要美。不只是外貌,還有你的內心。你殺不了人,更殺不了我。”
“就憑你,知道我的什麽?”
“我僅知道我能知道的你,已經足夠讓我為你拚命。”
“LS啊LS,做事不成,花言巧語倒是一流。”
“十分風流那是在你面前。對其他女人,我頂多八分風流。”
“八分?”魯麗一下子惱火了,“那我還是砍你八刀吧。”
她刷刷地甩了八刀,LS還是連皮外傷都沒受。
“為什麽不躲?”
“我覺得要是你砍了,你會更相信我,所以我願意受。”
魯麗長長一歎,把小刀反手拿著,解開了LS的束縛。
“我是從城外來的人,不想回去城外。”
“哦,原來如此,我當真糊塗!”
LS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臉上瞬間貼著一個紅掌印。
“是我決定把你們運出去的,是我該死。我會安排一下其他路線,你等等。”
看著LS七手八腳的樣子,原本憂鬱的魯麗忍俊不禁。即使這裡真的是劇場主夫人持有的房間,她不相信LS是故意將自己放置在這裡。
“你們都聊完了嗎?到我發問了。”
陽台上,女人不知何時坐在牆頭,身邊的蛇女擋在她面前做好迎戰的準備。魯麗從其氣勢就知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身邊的蛇女也不是普通的小孩。
LS失聲大叫:“布雷、姆娜!”
“對,是我。”
“為什麽?”
“你問的是為什麽我知道你們在這裡,還是為什麽我明明知道卻什麽都不說啊?”
警戒著蛇女突擊,魯麗把LS往後拖。
“那邊的女人倒是挺有乾勁,不愧是克拉姆的成員。”
“克拉姆?你在說什麽呢?”
LS望著不說話的魯麗,尋求她的回答。
“對不起,LS。”
布雷姆娜繼續諷刺:“所以LS先生,你獲得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是為了獲取劇場情報而來的女間諜,根本沒為你動過情。你的自作多情,只是為她鋪上逃亡的生路。而逃亡的路上有沒有你,恐怕不得而知。”
“你閉嘴!”
眼看魯麗動怒,布雷姆娜的眼角微微抖動了一下。在兩人對視的時候,LS噗通一下下跪。
“布雷姆娜,我求你放過她們。如果要賠錢,那就來找我。我會付出千百倍的勞力,哪怕在科瑞特免費工作上十年,我也願意!”
“不是我不想放過她們。若是普通的奴隸,我還真懶得管。但她們是間諜,出賣過科瑞特,我的心血。尤其是那個女人,還是個地下術者,哪天來報復我們就不好應付了。火種,要在最開始就祛除。”
“哈,說得你現在能製服得了我一樣。”
“女人,我給你一個勸告,不要在我面前使用術式,否則你會死得很慘。”
“死的很慘?就你身邊的蛇女能奈我何?”
布雷姆娜搖了搖頭:“可惜啊,我也救不了你了。”
就在魯麗調動靈氣的即刻,不自然的流動膨出體外,視線逐漸染上了鮮紅色,再到暗黑色。乏力倒下的魯麗支承不住意識,聽著LS的悲鳴緩緩落下淚水。
——12年前
“魯麗?你醒啦!”
聽著興奮的聲音,魯麗才覺得有存活的實感。
“羅蒂,這裡是哪裡?我睡了多久了?”
“這裡是醫院,至LS主人把你背過來,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LS、LS!他沒有事吧?”
魯麗想起身,卻被疼痛感重新按倒。
“你別急。LS主人沒事,他為了照顧你夜不歸宿,好幾個晚上沒睡了。”
“那就好。”
魯麗觀察了一下自己。全身纏繞著白色的繃帶,一點移動都會給她帶來劇痛。她意識到一個大問題。
“我的、我的身體有異常嗎?羅蒂,告訴我,我的肚子……”
羅蒂笑了笑:“放心,醫師說了大小都安好。”
“那、那就好。”
“你也是的,有身孕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不是什麽值得說的事情。”
“這是LS主人的孩子吧。”
魯麗抖了抖:“是誰的都沒關系,反正是我的孩子。”
“你就倔吧。不過,既然那個女主人沒有處理我們,我們暫且是安全了。還有LS主人的幫助,我們可能真可以就此自由。”
“也許吧。”
表面平靜,魯麗的心裡開滿了花。然而花開花落終有時,有幸福自有不幸,魯麗很快知道自己將要凋零。
她小聲地做提醒:“羅蒂,你快點走。”
“怎麽了?”
全身無法動彈,但魯麗的感官還是相當敏銳。她察覺到不自然的人正在接近,有從正道走來,有從窗口靠近。從氣息能知道對方都不是生手,可能會用術式,自己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性。
“有客人來找我了,你快走。”
羅蒂不是克拉姆的人,但從魯麗的表情,她很快明白處境的危險程度。
“沒事,我留下來吧。”
“羅蒂!”
羅蒂笑著握起魯麗的手,軟軟的掌心粘住她的皮膚。
“我是個賤奴隸,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和你一起生活的這半年。與我而言,已經心滿意足了。前方不存在讓我生存的道路,我也不在意就此和你一起共赴。”
“羅蒂……”
房間門打開,兩個青年走進房間。看似弱不禁風的青年雙手沒有武器,但魯麗知道他們不需要武器。
“我是魯麗,是組織的一員,你們為什麽要來殺我?”
在魯麗問話的同時,羅蒂抄起木凳往兩人丟去。
兩個青年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構成術式。微風拂動,風刃附著在青年的手上,其鋒利程度能像切蛋糕一樣兩斷木凳。
“快逃!”
“我不逃。”
碰!從破碎的窗戶中,體型龐大的蛇女跳了進來。幾乎同時,蛇女事先丟進的煙霧彈爆發,灰白的煙霧掩蓋住所有人的視線。捕捉不到人物,兩個青年陷入不知所措,相對的蛇女沒有受到煙霧的阻礙。待煙霧散去,兩個青年已暈倒在地面。
魯麗抬頭望著有點印象的蛇女:“你來這裡,是為了救我的?”
“不,我是來轉告女主人的話的。若轉告之前你死了,任務便算作失敗。如此考慮,我才決定進來救你。”
“原來如此,我就知道你沒那麽好心,畢竟是蛇蠍心腸。”
蛇女毫不在意魯麗挖苦自己。
“女主人的話,你要聽嗎?”
“看上去我也沒得選擇,你說就是了。”
“女主人說,視情況,她可以幫你脫離克拉姆,進入內城區生活。”
“內城區?”
魯麗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女主人說,因為你沒有完成任務,還被活活捉住,克拉姆已經下了命令要除掉你。如果留在克拉姆侵入的南口區,你和你肚子裡的東西都活不過幾天。這點,剛才你也體會過了。”
要是沒被襲擊,魯麗不相信克拉姆會這麽對待自己。如今鐵證如山,她也不得不做出組織舍棄自己的判斷。
“泰格……”
她回想起來個年輕人耿直的面孔,覺得疑惑又覺得失望。
“所以,要想活下去,你必須離開城口區。而女主人說,她有辦法把你調進內城區,但需要你答應女主人的條件。”
“什麽條件?”
“你的孩子既是LS的骨肉,未來難免會引發繼承人的問題,女主人不希望看到這個情況出現。所以,打掉你的孩子,她才能允許你和LS雙宿雙飛。”
魯麗直截了當:“這不可能。”
蛇女笑了笑:“女主人也料到你會這麽說,所以她提供了另一個可選的條件。”
“說。”
“你可以保留你的孩子,但是必須一個人前往內城區,不得與LS有任何聯系,不得讓他知曉你的去處。”
“這……”
魯麗如同當頭一棒。這個條件並非不可接受,但她打從心裡不希望接受。
“女主人提供的選擇就這兩個。如果你拒絕,便當我沒有來過。”
“如果我接受了呢?”
“馬車已經安排在醫院外,你將立即出發進內城區。”
仿佛看透了自己的思維,設計不留一點猶豫的余地,也沒有能利用的破綻,魯麗不得不佩服劇場的女主人。但犧牲亦是巨大的,忐忑不安的魯麗想給自己找一個能妥協的點。
“我想把羅蒂也帶上,否則我不答應。”
“魯麗。”
蛇女微微後撤,伸出手示意。
“兩位請,馬車就在醫院門外。其他的事無需擔憂,女主人自會安排妥當。”
——12年前
經由賽克斯的協助,克拉姆成功在南城口區建立起一個據點。深夜,路邊的燈火齊明,黑色的影子繞著焦躁的泰格快速轉動。來到建築物前,泰格狠狠地推開大門。
“泰格——”
“首領在哪裡!”
被泰格的氣勢壓倒,眾人讓出上樓的路。
“首領在樓上,他讓我們轉告你,回來去找他一趟。”
泰格立即趕上首領的房間。像是預知泰格的到來,首領正翹著雙手坐在凳子上,筆直地看著打開的大門。
“怎麽了,氣勢洶洶。”
“是你下令讓人暗殺掉魯麗大姐的嗎?”
“你先冷靜一下。”
首領不慌不忙地倒一杯涼水,推到泰格的面前。 然而泰格根本沒有喝水的心情。
“回答我!”
“是。”
“為什麽!”泰格捏緊了拳頭,“我們,我答應過她,保證她能全身而退。她是相信我、相信克拉姆才願意前來協助,而如今我們卻像舍棄一條狗一樣拋棄了她。這不合理,不是克拉姆應該做的事情!”
“那你來說說,克拉姆應該做些什麽?應該放任一個知曉我們一切的人?”
“即使不能放任,也有別的手段可以走才對的!至少,殺人不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確實,殺人不是。但你要知道,殺人是最有效的方法。世界上,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首領!”
“泰格,你可以不滿,但你必須記得,我們不是善。無論做事打的理由多麽冠冕堂皇,我們都是地下組織,是眾所周知的惡。惡人,就應該有惡人的做法。否則我們根本活不下去。”
“那恕我直言,我要休息一段時間不乾活!”
泰格的叫囂沒有什麽意義,首領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可以,等你冷靜完再回來吧。你的工作,我會讓赫卓來做。雖然那小子常常想一下歪腦筋的事情,在做惡方面無人能出其右。”
“首領,破壞曾經的誓言,你真的毫不在意嗎?無視第一條,就會無視第二條,然後永無止境地墮落下去。這個組織的名字源自我的兄弟,我不希望看著它就此墮落。”
首領靠著椅子,笑著輕歎。
“泰格,相信我。在創立的那刻起,它背負的已經是惡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