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據說是斯裡蘭特貨物的貨船似乎是要準備回航了。

　　到最後，盧西爾康納德也還是沒有決定出到底要不要跟著那位船長離開胡羅安。

　　這是他一直都有的問題——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雖然有叛逆心思但沒法實現的原因，優柔寡斷就像刻在他骨子裡的東西一樣，經常會莫名其妙生出的憐憫之心，和無故將信任交給其他人這種行為，在這次旅行中非但沒有被改善，反而從默斯齊爾加入隊伍之後意外變得更加過分了。盧西爾甚至都沒辦法下定決心來懷疑默斯齊爾，也沒有完全相信方塔。

　　於是他就把自己架在那裡，思考了將近一周，也沒想出什麽好的解決方案。

　　這樣做的代價就是，他沒法登上貨船了。

　　盧西爾在貨船出航的當天，也有去就是了。他依然想出去，卻在膽怯與猶豫之間停下。站在碼頭邊，揣著口袋，看著桅杆搖搖晃晃拉起船帆，準備出航。

　　默斯齊爾站在他身邊，眼神晦澀的盯了他好一會。

　　“……你怎麽想的呢?”他突兀開口，話音裡帶了些探究。“最開始做了很大膽的計劃，利用那位……夫人，瞞天過海得以離開貴族壓抑的囚牢，卻在即將離開這可悲的城市之前開始猶豫出海，似乎海裡有什麽東西會吃掉你一樣，對他避之不及……”-

　　默斯齊爾點到即止，卻足以讓空氣變得安靜起來。

　　他知道，盧西爾並不是不懂道理的孩子。只是過往的一切無法忘懷，曾經做過的功課也讓盧西爾陷入兩難的境地。他擔憂著前路的未知，又想迫切的督促自己離去，怕死和貪生分明是同一詞語，卻在這場腦內鬥爭中分成兩派:到底是為了貪生選擇徹底離開康納德家族和胡羅安聯邦，還是因為怕死，遲遲不肯進入於他來講未知的區域?

　　很明顯，盧西爾這次的選擇，是怕死。

　　方塔突兀的離去似乎抽走了盧西爾很多東西，勇氣，夢想，甚至身體素質。

　　貨船出航後的第二天，盧西爾再次發了燒，躺進了旅館的小房子裡。

　　…………而和那次不同，這次只是盧西爾沒有注意身體狀態，站在碼頭傻吹了一個小時的風，於是光榮的——

　　染上了風寒。

　　他本身就小小一隻，看著乾癟又瘦弱，平時全靠教導的儀態勉強撐住貴族該有的氣質。呆在這裡短短一周時間，便被病魔(或許有什麽別的因素影響)擊敗，陷進被子裡，當一個花瓶。當然，你以為我要說他安靜嗎?

　　並不，盧西爾現在是一隻聒噪的花瓶。

　　“默斯齊爾，你說，方塔明明是叫我帶他離開胡羅安的呀，我還沒走出去，他就跑了?”

　　“我還是想不通……騙我就騙我，怎麽還撒這種沒理由的謊?”

　　“晚上吃什麽……嘖，這藥好苦啊，能不能不喝了?我真，喝了也沒見好。”

　　“那天晚上那顆星星為什麽那麽……”

　　”你為什麽不理我，是嫌我煩了?可不能這樣啊默斯齊爾，你可不能學那個沒良心的，我下次不說你不是人了還不行嗎?”

　　……

　　默斯齊爾忍了又忍，最終，一枕頭砸到了小少爺臉上。

　　“你……欸！！”

　　盧西爾埋在枕頭裡，暈乎乎的抬頭看向發難的大人，抿了抿嘴。

　　默斯齊爾一挑眉，掏出一本地圖來扔在床頭，拎住小少爺的耳朵往面前拽。

　　”看這裡，既然你已經錯過了這個送上門的好意，

那就隻好沿著這邊……“　　”疼，疼……你先松手。“

　　盧西爾雙手合十討饒。默斯齊爾無奈的歎氣，還是松手把他放了出來。

　　“再給我說一遍你不上船的理由，除了不想死之外。”

　　盧西爾齜牙咧嘴揉揉耳朵，聽到這話不困了，騰的一下坐直:“我想為戰爭做出貢獻，成為救世大……”

　　默斯齊爾沒有說話，只是表情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盧西爾縮縮脖子:“我想知道斯裡蘭特做的事情到底有多該死。”

　　默斯齊爾有些意外地挑眉。

　　盧西爾接著往下說:“雖然斯裡蘭特一直試圖瞞著我，但我還是知道一些內容的……別那個表情看著我，我充其量是想得多了點，又不是傻子。”

　　默斯齊爾應聲:“那當然了，你怎麽能是傻子呢。”

　　盧西爾:“……”

　　他真有點氣急了，但還是冷靜下來。 畢竟因為一己私欲打亂最初計劃的是自己，他也沒人能怪，隻好在心裡嘀咕著罵兩聲，權當慰藉了。

　　他在大腦內捋了一下之前從斯裡蘭特書房找到的東西，翻開夾帶著東西的本子:“斯裡蘭特作為戰爭的主要撥款人，維系封地內穩定經濟產業閉環的同時，供應著目前來說贏面最大的聯邦軍隊——不，不如說，從我一路調查的東西來看，更像是各個教會所團結起來的軍隊。”

　　盧西爾在本子上寫下代表教會的單詞，用筆尖點了點。

　　“現在除了切諾斯拉圖和首都所在的弗羅裡達之外，所有的聯邦都早已消聲滅跡，連牽頭的人都快死光了，怎麽可能還會又各個聯邦統帥?來的路上被砸毀的教堂……是教堂吧?毀成那個樣子，估計早就輸了吧。”

　　默斯齊爾點了點頭，提出一個問題:“斯裡蘭特資助的是哪個軍隊?難不成，崇尚著無神主義的斯裡蘭特大人也信任了未知的神明嗎?”

　　這句話後半句帶著調侃，盧西爾卻笑不出來。他本子一合，抽出他當年抄寫的，關於長生不老的秘術。

　　“是“戰爭之子”坡瑟斯。”盧西爾的表情難得帶上一點勉強:“就是祂的儀式要求，我才會因此活到現在。”他笑了，嘴角又落回去。“也會因此，到二十歲就死去。”

　　“只能是祂了，在胡羅安活了這麽久的非正統卻勢力龐大的神。”

　　默斯齊爾只是默默聽著，陷入詭異的沉默裡。半晌，低頭看向擠滿字體的書。

　　他問:“盧西爾，這些知識都是你自己了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