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和艾克曼的爭吵來得也快去得也快。
他們是相熟多年的好友,深厚的感情不會因為幾句嘲諷或挖苦而變質。
談話的中心最終還是回到了徐清的身上。
正如徐道衝信中所說,他給徐清留下的最寶貴的財富並不是那間鐵匠鋪,而是異世界中豐富的人脈。
那些與徐道衝有過交集的、受過庇蔭的故交朋友未能在他活著時及時回報,現在將那些人情債全部回饋到了徐清身上。
得知徐清要重開鐵匠鋪,安德魯很是感慨。
端詳著這個年輕力壯的黃皮膚小夥,他隱約從中看到了老師的影子。
“艾克曼,待會你去一趟倉庫,我記得上次采購的鐵礦和煤炭還剩下不少,讓喬治騰出一輛馬車,把那些東西都送到徐記鐵匠鋪去。”
安德魯吩咐著老艾克曼,同時按住了想要起身的徐清。
“安德魯叔叔,我不能白拿這些東西,您算一下需要多少錢,我待會付給您。”
徐清沒想到安德魯開口就要送他一馬車的原料,連忙拒絕。
“呵呵呵~”捋了捋胡子,安德魯問道,“如果老師當初跟我算錢的話,我現在還是個一窮二白的傻小子。
如果沒有老師的教導,我永遠都坐不到如今這個位置。
你說,我該付給老師多少錢?”
“那間鐵匠鋪是我為數不多的念想之一,假如你不來的話,過幾年我辭去這個職位,也要把它重新開起來。”
“不過我畢竟是外人,繼承老師的產業名不正,言不順,總會落人口實,你來開就不一樣了。”
安德魯的表情難得嚴肅了起來,臉色沉下去似一塊青石,他緊緊盯著徐清,目光中顯出威嚴且令人畏懼的神態。
“我只希望你承諾一點——無論如何都不要辱沒了你祖父、我老師的名聲!”
“我明白。”徐清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相信你。”
安德魯努力收了收肚子,將那些勾畫完的貨單斂到一起塞進了箱子裡。
“走吧,在這個房間待久了總覺得腦袋疼。
我帶你去倉庫逛逛,那裡存放著不少工具,你看看有沒有趁手的……”
……
裝卸貨物的商隊依舊停在鐵匠工會門前,幾名來自不同地區的商人裹在毛皮大衣中,依照貨單清點數目。
成箱的商品被搬上馬車,成箱的原材料被卸下馬車,夥計和學徒來來往往,使這裡顯得比馬鬃街還要熱鬧。
老艾克曼守在倉庫門口,督促著兩名高大壯碩的學徒往馬車上裝貨。
喬治站在他身旁,旁敲側擊地打聽著誰是徐記鐵匠鋪的新主人。
身為鐵匠工會的親密合作夥伴,喬治必須時刻知道——在這個小鎮上,哪個鐵匠有靠山,哪個鐵匠沒靠山,哪個鐵匠能得罪,哪個鐵匠不能得罪,這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鐵匠工會是一輛滿載著金錢的戰車,只要能站到車上,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巨大的利潤,足夠在繁華的富人區買下一所精致的宅邸,過上有品位的生活。
而這一切的前提是擦亮雙眼,只要不被鐵匠工會踢下車,車上的人就能源源不斷地獲得財富。
和精明的性格不同,喬治長著一張憨厚的臉。
他很擅長利用這這副面孔,總是將自己偽裝的木訥而老實,因此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從老艾克曼的口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一個年輕鐵匠,
一個連鐵匠工會副會長都得給面子的年輕鐵匠,這顯然是那種既有靠山又不能得罪的人。”喬治想著。 “非但不能得罪,還得跟他打好關系。”
“待會卸貨的時候機靈點……”
結束了與老艾克曼的對話,喬治走到車夫身旁,小聲交代著。
喬治沒想到,就在他走到馬車旁的這會兒工夫,敬愛的副會長安德魯先生已經和一名年輕人走進了倉庫。
鐵匠工會的倉庫結構和馬廄十分相像,分隔貨物的是一道道連接到屋頂的木牆,牆上塗抹著巨大的文字,便於統計和搬運。
此刻多數商品都已搬上馬車,整個倉庫顯得空蕩蕩的。
安德魯一邊往前走一邊向徐清介紹。
倉庫的前半部分用於存放鍛造好的商品,後半部分用於存放原材料。
除前後兩部分外,倉庫的二樓還有幾個房間,用於堆放一些工會內部淘汰掉的雜物。
其中既有鍛爐和風箱這種大型工具,也有鐵錘砂輪這樣的小型工具。
“有些東西雖然是被換掉的,實際上沒用過幾天,和新的差不多,還省得你費力氣磨合。
放在這裡也沒用,不如拿到你的鐵匠鋪去,讓它們做該做的事。”
安德魯說著掏出了鑰匙,打開了二樓雜物間的大門。
伴著一陣稀拉嘩啦的聲音,屋內堆成小山的各類工具向下滑動著,看得徐清目瞪口呆。
“別驚訝,打鐵匠工會成立起, 這些東西就沒挪過地方。
要不是前兩年我賣掉了一些,再來一個房間都放不下,你慢慢挑吧。”
將鑰匙塞進徐清手裡,安德魯打了個哈欠。
“挑完以後鎖上門,到樓下找艾克曼,他會找人幫你運回鐵匠鋪,我先去睡一覺。”
徐清看著眼前這座密密麻麻的小山,一時間體會到了安德魯計算貨單的感覺。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的腦袋也有點疼了。
不過轉念一想,整座小山都是白送的,徐清的心情又豁然開朗起來。
白嫖總能使人開心。
小心翼翼地走到雜物堆下,挪開一些“掉腦袋”或是磨損嚴重的錘子鏟子,徐清最先盯上那些大件兒。
看得出來鐵匠工會的歷史確實很悠久,粗略掃過去,就能找到七八種不同樣式的風箱。
有用牛皮和鉚釘縫製的按式風箱,有形似折扇的手拉風箱,有方方正正的木風箱,也有小巧的羊皮風箱……
至於鐵砧的類別就更多了,活砧、魚砧、冷砧、羊角砧……
傳統的造型和新穎的創意相結合,製造出的工具只有用不到的,沒有想不到的。
徐清甚至還看到了幾個中看不中用的青銅砧,可見鐵匠工會多麽富有新意。
不過可惜的是,大多數花裡胡哨的創新都是畫蛇添足。
比如風箱,讓徐清選的話他寧願踏踏實實地使用老式木風箱,也不會去用華而不實的按式風箱。
時間會篩選出那些真正實用的工具,一名真正的鐵匠永遠都懂得什麽適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