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對曹禺先生的衝擊是很大的,77年之後大地複蘇,萬象更新,他的景況好了很多。
不過現在畢竟已經是年過古稀之人,精力和熱情已遠不如年輕的時候,每天忙不完的接待、出訪、會議,這次出訪是去米國,回來之後歇了兩天才讓女兒萬芳去通知林為民過來見面。
他和林為民在書房談了十多分鍾,主要是他在詢問林為民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瑣事,林為民說,他就這麽靜靜的聽著。
聽林為民說起他想進《當代》的編輯部,曹禺先生問了一句,“怎麽會想進那裡呢?做個專職的作家不好嗎?”
“老師,我沒那麽好的條件啊。這次文講所學習之後,如果沒有合適的工作,我得先回農村,然後再回老家,想辦法讓街道給安排個工作。”
“原來是這樣。”曹禺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話。
這時李玉茹敲門,“吃飯吧。”
能在家裡吃飯,代表的是一種認可,林為民欣然起身。
餐桌上的菜一葷兩素,味道很好。
吃完了飯,林為民主動搶過盤子,“師母,我來收拾吧。”
“不用了,這都是我的事,你們聊你們的。”
她的態度很堅決,林為民沒再堅持。
回到書房,曹禺先生給他開了一份書單。
“這些書,回去有時間就讀一讀。如果有新作品了,就拿來給我看看。”
“好的,老師。”
聊完這些,林為民知道是該告辭的時候。
從曹禺先生家出來,外面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他回頭望了一眼隱身在黑暗中的“尚書樓”。
緣分這東西還真是奇妙,自己莫名其妙穿越到八十年代,走了狗屎運進了文講所,現在居然成了曹禺的弟子。
哪怕老人家只是礙於文講所的面子,但自己那聲“老師”叫出口,老先生畢竟沒有否認。
光是這兩個字,哪怕今後自己一事無成,憑著“曹禺弟子”這塊招牌也能在體制內混個風生水起了。
林為民心中充滿了對文講所和曹禺的感激之情。
到了和馬克夢約定的日子,林為民去了一趟燕京大學。
《利刃出鞘》的稿子馬克夢已經修改的差不多了,但還是有些瑕疵,林為民和馬克夢待在宿舍花了兩天的時間將稿子修改之後,以馬克夢的名義寄了出去。
“但願一切順利!”
馬克夢寄完稿件出來之後自言自語。
林為民拍拍他,“老馬,別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就把這當成一次有益的嘗試。”
馬克夢苦笑著搖頭,“為民,你真是有一顆大心臟。”
小說發表的稿費對馬克夢來說並不算什麽誘惑,即便真的發表,到他手裡也不過幾百刀。
真正讓他激動的是作品發表以及發掘到一個潛力作家的成就感。
《利刃出鞘》的稿子寄了出去,也代表林為民最近徹底無事一身輕。
他想起曹禺先生給他開的書單,上面都是中外名家的劇作,如莎士比亞、湯顯祖等。
跑了幾家書店,勉強買到幾本,要想湊齊這書單上的書可不太容易。
既然書店買不著,那就去圖書館。
這天一大早,林為民蹬著自行車從東郊出發,到達燕京圖書館的時候已經是9點左右了。
當他把書單遞上去,好不容易拿到一本書,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
說來也怪,穿越前他買來的書放到落灰也不見得會看幾眼,
現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借來的書,他看得如饑似渴。 總結起來,就是不知道珍惜。
這人啊,下賤!
如此過了快半個月,文講所馬上快重新開學了,林為民趁著這天周末,又趕著晚飯的點兒來到木樨地。
曹禺指著他笑道:“你小子是不是就趕著這個飯點兒來的?”
“老師,您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您看看外面,再過一會兒就黑天了,我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大小夥子晚上走夜路多危險啊,我這完全是考慮到您老的時間啊。”
曹禺被他的搞怪逗的哈哈大笑,正巧這時李玉茹剛剛做好了飯菜,林為民進了屋子什麽也沒乾,先吃上了飯。
晚飯過後,林為民和曹禺進了書房。
“書看的怎麽樣了?”
林為民匯報了一下最近看書的情況,曹禺聽完頷首道:“看書不要急,這些書不是限時要你看完,而是要讓你把它們看明白。”
“老師,什麽叫看明白?”
曹禺道:“融會貫通。”
林為民撓了撓頭,這個“融會貫通”恐怕比“倒背如流”還要難吧?
又交流了一會兒,聽林為民說起他搞了一篇推理小說投到米國的雜志上, 曹禺皺起了眉頭。
“寫作還是要專心,不能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老師,這個我倒是知道,就是想賺點外快。”
曹禺橫了他一眼,“你啊,從第一回見面就看出你這個功利心。”
“您這麽說就冤枉我了,別人什麽條件,我什麽條件啊?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被曹禺訓了一句,林為民立馬就要拉開架勢訴說革命家底,憶苦思甜。
他的情況曹禺早就清楚了,揮手打斷他,“好了,不要嬉皮笑臉的。”
林為民立馬噤聲,別看他平時吊兒郎當的,但對於師道尊嚴這種原則性問題還是不敢觸碰的。
“不是不讓你搞這些東西,而是怕你分心。你現在年紀還小,不懂得創作精力的寶貴……”說到這裡,曹禺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悵然,仿佛在眺望遠去的時光。
曹禺是年少成名的典范,23歲時便寫出《雷雨》這樣的曠世名作。
25歲,作《日出》。
26歲,作《原野》。
30歲,作《燕京人》。
“牛逼”這個詞用在他身上都是貶低他,稱他一句“中國現代話劇史上第一人”,當之無愧。
可就是這樣一位青年時代經典迭出的牛人,卻在39歲以後陷入才思枯竭的循環,被評論界認為江郎才盡。
從39歲到去世,47年間他再也沒能寫出一部自己滿意而外界也公認立得住的作品。
哪怕是到臨死前,他也在呐喊:“我要寫出一個大東西才死,不然我不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