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滑落山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葉疏影並沒有進入飛沙寨,而是直接上了飛沙寨的後山,他知道後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個亭子,可以看到整個山寨。當他看見周嶽陽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山寨裡的機關和防護,最後也上了山寨後山的時候,便悄然移步隱藏起來。
周嶽陽果然也來到了半山腰的這座小亭子裡,放眼山下,整個山寨盡收眼底。他將整個山寨的各處掃視一遍,確定沒有遺漏之處後,滿意一笑。
“周兄親自部署,又再三視察,布置得如此周密,葉疏影若是真的踏進飛沙寨一步,只怕是有來無回了。”
周嶽陽聞言猛然回身,只見亭子中的石桌旁坐著一個青年男子。他剛才全心留意著寨子裡的部署,竟沒有察覺這人是何時來到身邊。借著淡淡的月光,周嶽陽瞧見這人的面容,不由得大吃一驚,倒退了三步。
“我是人又不是鬼,周兄莫非怕我不成?半年不見,周兄別來無恙?”這人輕撫佩劍,笑盈盈地說道。
周嶽陽定了定神,說道:“葉疏影,你……你來了。”
葉疏影看了看周嶽陽背後山下的寨子,說道:“真是抱歉,讓周兄失望了。”
周嶽陽道:“葉疏影,你來做什麽?半年前救走你的黑衣人是誰,他在哪裡?”
葉疏影笑道:“他是我兄弟。他可不像你,會算計我出賣我,將我推上死路,如今又擺下天羅地網想要我的命!”
周嶽陽淒然一笑,說道:“葉疏影,告訴我,半年前救走你的那個神秘人在哪裡,我可以當做今晚沒有見過你。”
葉疏影冷冷笑道:“你不想報仇麽?我知道你在這個亭子裡也布下了機關,是想與我同歸於盡麽?”
周嶽陽道:“你應該清楚,半年前的事怪不得我,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若早點收手,我原本可以當作不知道,盡管你所殺害的是我親娘舅。可是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其他的兄弟痛下殺手,實在是……”
“令你很為難是吧?”葉疏影道,“那你可有想過我為何要殺這些人?”
周嶽陽道:“這也是我一直想問你的問題。”
葉疏影道:“如果我說他們根本就不是我殺的,你信嗎?”
周嶽陽呵呵冷笑數聲,說道:“飛沙寨裡除了你還有誰會使那種失傳已久的邪門功夫?莫說是飛沙寨,就是整個武林中,也難以找出第二個!我當初將你帶入飛沙寨,就是引狼入室。今日能與你同歸於盡,也算對我舅舅和死去的兄弟有個交代了。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來飛沙寨究竟是為了什麽?”
葉疏影緩緩站起身來,說道:“以前跟你來飛沙寨是我瞎了眼。這次來,只是想拿回我的東西。半年前,我被救走之前,有一塊玉佩落在了那個屋子裡,你可曾看到?”
周嶽陽卻有些意外:“你來是為了這事?可我聽到的消息卻是你要來飛沙寨報仇……”
“報仇?哈哈……我的仇早已報了。你若知道那玉佩在哪裡,便告訴我,若不知道,我便自己去尋。”葉疏影移步向亭子外走去。
“站住!”周嶽陽喝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你若敢妄動,我便與你同歸於盡!”
葉疏影停住,冷冷說道:“那不是正合你意嗎?只要葉疏影倒下,那個黑衣人便會出現。你大可啟動機關,你與我同歸於盡,替你舅舅報仇,你表哥再帶著人殺了那個黑衣人,替你報殺父之仇,
你們都了了心願。而你一死了之,再也不用因為出賣我而心中愧疚飽受煎熬。我現在就成全你,如何?”葉疏影說著又向前跨出了一步。 “葉疏影!”周嶽陽喝道,強行抑製激動不安的心情,伸手入懷,掏出一塊晶瑩的雕梅綠玉,“我不想殺你,告訴我那個人在哪裡。”
葉疏影道:“他救了我,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恩將仇報,出賣兄弟?”
周嶽陽道:“就算你不承認當初是你殺害了我舅舅和那幾位弟兄,但你無法否認他殺了我爹。”
葉疏影道:“難道你能否認你爹當時想要了我的命?”
周嶽陽道:“那是因為你殺了……”周嶽陽忽然住口,再也說不下去。
葉疏影呵呵笑道:“怎麽樣?繞來繞去又繞回來了吧?”
周嶽陽道:“好,那你說說,若不是你做的,還會是誰?”
葉疏影道:“其實以你的聰明才智,不會想不到的。你之所以想不到,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認定了凶手是我,之後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一心要證明我是凶手。如果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出現過,你覺得凶手會是誰?”
周嶽陽沉默了,葉疏影接著說道:“你還是不要想得那麽明白的好,那些殺人的事情就當是我做的吧,你就當我已經死了。飛沙寨現在很好,比以前更好,你不是還有一個表兄李窗明嗎?他才是你的好兄弟,好好珍惜。”
周嶽陽道:“你……真的不是來報仇的?”
葉疏影道:“我從未說過我要來飛沙寨報仇,是誰在背後散播謠言我並不清楚。”
“還你玉佩可以,但你要立即離開飛沙寨。”周嶽陽將那玉佩輕輕按在了石桌上。
“我不僅立即離開,而且此生不會再踏進飛沙寨一步。”葉疏影說道。
周嶽陽將手掌移開,葉疏影取了玉佩,道一聲“告辭”,一抱拳,大步走出亭子,沒入密林之中。
周嶽陽終究沒有啟動機關,沒有與葉疏影同歸於盡。當然,他也沒有看見那個黑衣人——江湖上將他稱作“葉疏影的影子”的那個殺死他父親的黑衣人。
他移動腳步,在石桌旁坐了下來,凝神沉思。
“你之所以想不到,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認定了凶手是我,之後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一心要證明我是凶手。如果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出現過,你覺得凶手會是誰?”
葉疏影的話縈繞在周嶽陽的腦海,揮之不去。剛剛聽到葉疏影這麽說的時候,他確實想過,如果沒有葉疏影,這一切還會發生嗎?
倘若真如葉疏影所說,不是他做的,從頭到尾都沒有他的存在,這一切仍舊會發生的話,凶手會是誰?如果沒有葉疏影的存在,是不是會每晚都死一個人,一晚也不缺,一個也不少?
屍體上找不到任何痕跡,沒有內傷,也沒有中毒,又都悄無聲息地在夜裡子時死亡,除了“子午搜魂指”,還有什麽功夫可以做到?可在飛沙寨中,除了他自己和葉疏影,根本沒有其他人知道這門功夫。
“‘子午搜魂指’,又是‘子午搜魂指’,為什麽怎麽想都是在圍繞著葉疏影和‘子午搜魂指’?周嶽陽啊周嶽陽,他說的一點也不錯,你從頭到尾都認定了凶手是他,又怎麽想得出來事情的真相……沒有葉疏影,沒有那邪門的功夫,沒有葉疏影,只有飛沙寨的眾位叔伯兄弟……”周嶽陽心中有些煩躁,但還是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舅舅,李飛,徐三哥,孫寶山,杜海……”這些人都死了,在一年前的某幾個晚上悄無聲息地相繼死去。
“爹,王神醫,表哥,柳二叔,房友為,劉大頭……”這些人除了他的父親周翔已被那個神秘人刺死,其他的都還活著。
周嶽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重複著這十余個稱呼,手指輕叩石桌,閉眼凝神思索,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腦海裡靈光一現,所有無法解釋的疑問都冰消雪融一一化解,原本雜亂無章的線索經過抽絲剝繭最終連成一線,長線的另一端直指一人,是一個周嶽陽無比信任無比敬重的長輩——神醫王一海。
周嶽陽緩緩站起,望著山下大寨,又是激動又是心痛。
“幸好半年前葉兄未死,幸好他今晚沒有踏入山寨。但是爹,你老人家卻死得無辜……”
“等等……不對,不對,為什麽……”
周嶽陽忽然又心中一片慌亂。王一海的殺人動機又是什麽?他的目標是舅舅和那些死去的兄弟,還是葉疏影?
“你們殺不了我。周翔,你殺不了我!”
當時葉疏影確實是這麽說的。他好像早就知道會有黑衣人出來救他,而且似乎知道那個黑衣人會毫不留情地殺死想要殺他的人!
山寨裡最想殺葉疏影也最有資格手刃他的人是表兄李窗明,但是最後對他使出殺招的卻是父親周翔。周翔殺葉疏影本身也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就在於,當時的情形,是葉疏影引誘周翔刺出了那一劍。
“……周翔!你!殺不了我!”
周嶽陽回想著當時葉疏影說話的語氣與眼神,帶著鄙夷、諷刺,還有挑釁的意味……
“為什麽會這樣?”周嶽陽喃喃自語,眼裡盡是茫然,“難道是我猜錯了?都錯了,一定是都錯了,錯了,不是這樣的……”
“你還是不要想得那麽明白的好,那些殺人的事情就當是我做的吧,你就當我已經死了。飛沙寨現在很好,比半年前更好,你不是還有一個表兄李窗明嗎?他才是你的好兄弟,好好珍惜吧。”葉疏影的聲音又縈繞在他的腦海中。
“葉疏影你究竟是什麽意思?”周嶽陽一拳砸在石桌上,在拳頭就要碰到冰冷的石頭之時,卻被一隻手捏住。他猛然回頭,來人正是表兄李窗明。
李窗明松了手,走到亭子邊緣,對著山寨,說道:“你見過他了?他對你說了什麽,令你如此氣憤卻又沒有殺他?”
周嶽陽慢慢冷靜下來,他今天的情緒確實波動過多了,也實在是太大意了,先是葉疏影悄無聲息地坐在他身後,接著是李窗明猝不及防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如果不是這兩個人而是敵人的話,今晚他已經死了兩次。
“我殺不了他,我沒有把握。”周嶽陽言語平和,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
李窗明淡淡地說道:“我看見那個影子了,只是一瞬間。”
周嶽陽道:“那個黑衣人……他也來了?”
暗中跟隨著葉疏影的黑影出現,意味著葉疏影有危險,甚至可能九死一生。江湖上的人是這麽認為的,飛沙寨的人也都相信。
李窗明道:“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你完全有機會殺了葉疏影,並且全身而退,我們也可以趁機收拾那個黑影,可你沒有這麽做,為什麽?江湖上傳言,說葉疏影半年前在飛沙寨被人陷害,莫非你相信了?”
周嶽陽道:“他明知道我在亭子裡設下埋伏,卻還敢進來,而且,他猜到了我們的計劃,我……”
李窗明忽然抬手,說道:“嶽陽你過來,看來今晚有熱鬧看了。只是不知這些人是衝飛沙寨而來還是衝葉疏影而來。”
周嶽陽走近李窗明,放眼山下,只見山寨之外的林子裡隱約可見十幾條黑影穿梭前行,正迅速地向這山寨的方向移動。
周嶽陽道:“無妨,任何人想要闖入飛沙寨都是有來無回。不過,希望他們不是衝著山寨來的,飛沙寨既然不願為偷盜而殺人,又何必為防盜而殺人?”
李窗明道:“若不是衝山寨而來,那就只能是衝著葉疏影而來。葉疏影,即使我殺不了你,還有太多的人想要你的命,你逃得過一時,逃不了一世。”
周嶽陽道:“一旦他舍棄雲宮秘函,想殺他的人至少會減去八九成。”
李窗明道:“如鄱陽湖畔林家的林之遠,飛雲峽的孫恆,旭日閣的卞紫衣這等人物,要殺他,一人足矣。而這幾個人,都不是為了雲宮秘函才要殺他。”
周嶽陽道:“表哥,你恐怕小看他了,你沒有看到他和鍾秀天的那一戰,他贏得凶險,卻並非僥幸。這些人雖然武藝高強,名聲響亮,想要殺他,只怕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