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疏影縱馬快行,進入紅雲嶺時,紅日偏西,孤鶴長唳,飛鳥還林。
紅雲嶺碎葉林,是前往飛沙寨的必經之路,這裡雖不是崇山峻嶺,卻是個凶險之地。碎葉林雜樹繁密,濃蔭遮天,周圍沒什麽村落,少有人來,所以也找不到現成的路,只要沒有阻礙的,都可成為通行的道。一入碎葉林,葉疏影便勒馬放慢速度,不再奔馳。
忽然“嘩”的一聲,伴隨成千上萬隻鳥雀慌亂的啼叫之聲,樹林上空鋪天蓋地黑壓壓一片降了下來——數不盡的鳥雀落在路邊的大樹枝椏上,才落下,似乎受到什麽驚嚇,又是“嘩”的一聲長響,無數鳥雀騰空而起,如狂風席卷潮水湧退,在樹林上空盤旋一圈,向北邊去了。空蕩蕩的樹林裡只有風吹樹葉的聲音,淒冷如同二胡奏出的哀樂。
葉疏影勒住坐騎,暗道:“莫非前面出事了?”拍了拍馬脖子,驅馬慢行,前行了不到半裡路,耳中便聽見一陣二胡的樂聲和滄桑的歌聲,唱的正是市井上流傳的那首歌謠:“洪波起,暗潮湧,雲宮秘圖出,九野星河動。掀風弄雨撼乾坤,孰將南北湖山統。”只是音調淒婉悲涼,不比孩童唱出的那般歡樂。
葉疏影細細聆聽著這樂曲,也不知過了多久,樂聲似乎融入到了空氣之中,不知終止於何處。
良久,葉疏影回過神來,才看見前邊一個白發蒼蒼的葛衣老人盤坐在一株大樟樹下,雙目半閉,陶醉在自己奏出的二胡音律之中。
葉疏影心想:“這歌謠說的是江湖事,這老者必非尋常人。”他翻身下馬,走到老人面前,拱手拜道:“晚生見過老先生。請教老先生,可知這首歌謠是何人所作?”
老人呵呵一笑,將二胡收起,雙眼眯成兩彎弧線,說道:“葉疏影,你來啦,很好,很好。”
葉疏影有些意外,這老人似乎不曾看過自己一眼,卻已認出了自己的身份。
“此行凶險,九死一生。年輕人,不如跟老朽走吧。”老人緩緩起身,抱著二胡,依舊不曾抬頭看葉疏影一眼。
葉疏影笑道:“老先生莫非會看相?”
“老朽只會看熱鬧。”老人向樹林外慢步而行,與葉疏影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老人的白須輕輕抖擻:“但年輕人你卻想湊熱鬧……這熱鬧就像一張網,正等著你撲進去呢……”聲音飄飄渺渺。
葉疏影隨那聲音轉身,道:“老先生……”但是身後除了自己的坐騎,便只剩下荒蕪的雜草、茂密的叢林和飄搖的枝葉。只是半個呼吸的功夫,老人便無處尋覓,就連他去往的方向也不能分辨,究竟是誰,又為何出現在這裡?
“什麽熱鬧,什麽網?該來的躲也躲不掉……”葉疏影顧不得多想,環顧四周,確實沒有了老人的蹤跡。但是在他身後,離他不足二裡,有十余個人正騎馬朝他要去的方向趕來。葉疏影翻身上馬,驅馬前行。
又行了二三裡,一陣涼風迎面吹來,攜著淡淡血腥,夾雜著新鮮的草木漿液氣息,前方必然發生過打鬥,葉疏影頓時警惕起來,環顧四周,右手按在劍柄上。
樹林裡卻靜悄悄沒有動靜,幾隻老鴰盤旋上空,叫聲聒噪,惹人厭煩。又前行了半裡路,小路拐了彎,一幅血腥的景象投入眼簾,眼前草木斷折,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余個人,鮮血染了一地。
葉疏影連忙下馬,上前驗看這些人可有活口。只見這些人穿著服飾與使用的兵器不盡相同,致命傷也大有差別,有的血肉模糊傷痕累累,
有的被刀劍穿胸刺死,有七八個卻只有頸部有一道寸余的狹小傷口。 葉疏影將地上眾人的氣息一一探過,終於找到一個三十上下年紀的活口,他身上傷口不下二十處,流了不少血,面色蒼白,氣息奄奄,連脈搏也似有如無。
葉疏影在他身上幾處大傷口附近點了幾下替他止住血,在他的人中處掐按了一陣,見無反應,又在他的啞門穴上重重推按了幾下,這人忽然張口喘息,一對眼皮微微抬起,見到葉疏影頓時面露驚喜的神色,雙目圓睜,充滿血絲的眼白似乎要溢出血來,右手微微抬起在半空想要握住什麽東西,叫道:“葉疏影,秘函是我的,秘函是我的……”他右手抓握了幾下,忽然如斷線的紙鳶垂了下來,雙目卻依舊圓睜,只是血色漸漸凝結,轉眼了無生氣。
葉疏影再探他的氣息和脈搏,如深潭死水動靜全無,只能將手掌往他面上一抹,叫他閉上了雙眼。
葉疏影有些困惑,站起身來,自言自語道:“為了秘函?可我還未到……難道是剛剛那個老人?可他明明認出了我,卻沒有動手……”
葉疏影靜靜地聽著風聲和空中老鴰的聒叫,身後的十余匹奔馬離他已經很近。葉疏影翻身上馬,繼續前往飛沙寨,片刻已進入碎葉林深處。
這片樹林,少有人跡,沒有道路,一旦入夜,就容易迷失方向。葉疏影曾經去過兩次飛沙寨,知道找到飛沙寨的竅門。
飛沙寨,葉疏影不想提起卻又忘不了的地方,半年前他被最好的朋友出賣險些命喪於此。可他終歸還是回來了,雖然他也知道,這裡的人並不歡迎他,甚至恨他想殺他。但有一件重要的東西,他必須拿回來,那是他母親的遺物。
此時飛沙寨的仁義堂中,大寨主李窗明坐在鋪著虎皮的交椅上。這個年紀在三十上下的青年身著一身淺藍色的舊袍子,一臉肅然,黑白分明的眸子精光逼人,又深不見底。
二寨主周嶽陽坐在李窗明下首,衣著素淨,英姿勃發,滿面斯文。他不過二十三四歲,手搖折扇,一臉淡然,仿佛今日與往西並沒有什麽不同。
大廳兩側分立這十幾個大小頭目,也都衣著樸素,有的佇立思索,有的卻來回踱步,如臨大敵。
忽然一個二十歲左右頭戴網巾的男子匆匆奔入仁義堂,眾人的目光一齊投向他,只見他停在大堂正中,抱拳說道:“稟告二位寨主,葉疏影已經在五裡以內,還有幾路人馬也進了碎葉林。”
李窗明面無表情,周嶽陽淡淡地說道:“再探。 ”那名男子道一聲:“是。”便退出仁義堂。
李窗明右手狠狠地一拍交椅的扶手,神情激動,目光中恨意滿滿,說道:“他果然來了!哈哈,咱們不去找他報仇,他倒自己送上門來了!葉疏影,你未免太狂傲了!你若敢踏入飛沙寨一步,我定讓你死無全屍,以祭我爹在天之靈。”
李窗明站起身,面色也緩和了幾分,接著拱手說道:“諸位叔伯兄弟,咱們按原計劃行動,各就其位,嚴守以待,定要那葉疏影有來無回。”
“殺葉疏影,替老寨主報仇,殺葉疏影,替老寨主報仇……”
仁義堂中一時豪氣衝天,李窗明滿意地抬了抬手,大堂裡頓時恢復一片肅靜,眾位大小頭目朝李窗明、周嶽陽一抱拳,便退了下去。
李窗明緩緩走到周嶽陽身邊,周嶽陽卻顯得有些焦慮不安,不似先前的淡然而旁若無事。李窗明說道:“嶽陽,你放心,只要葉疏影倒下,那個黑衣人一定會出現的,我得報殺父大仇之日,也是你報血海深仇之時。”
周嶽陽依舊心中難安,面色慘白,李窗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嶽陽,我知道他於你有恩,但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不能因為舊情,便可放棄血海深仇。你爹,你舅舅,還有死在他手裡的弟兄們都在看著你呢!”
周嶽陽面色淒然,搖了搖頭:“我想不出來他既然沒死,為何要回來,就像當初我想不明白他為何要殺舅舅,為何要對兄弟們屢下殺手一樣……”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他真不知該恨葉疏影,還是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