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這日早晨,楊銘、葉疏影、沈玉泓三人騎馬離開了澹月山莊,楊銘決定先帶二人遊湖。出了湖城,到了洞庭湖畔,湖邊小路上行人還不多,三人便下馬慢行,沿湖遊覽一番。
洞庭湖,古稱雲夢,早在秦朝,古籍上就有關於楚地雲夢澤的記載,而“夢”便是當時楚國對湖泊的稱謂。孟浩然在《望洞庭湖贈張丞相》中,留下了“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的千古名句。
清晨,洞庭湖上薄霧彌漫,如同籠罩了一層輕盈的白紗,遠遠望去,天水一色,朦朦朧朧,真如仙境一般。近處的水面上,隱約可見一些小舟和畫舫靠岸停泊,微風拂過,那水平如鏡的湖面便蕩起層層漣漪,水底的魚兒和水草也跟著輕輕搖曳著,如幻如真。
楊銘說道:“如今還早,遊人不多,晚些便熱鬧了,湖邊有許多小吃,湖上有許多遊船。”
沈玉泓興致盎然,說道:“趁著人少,咱們到湖上遊玩吧。”
楊銘說道:“好,我去找一條畫舫。”
沈玉泓說道:“就咱們三個人,用不著畫舫,雇一條小船便可。”楊銘隻好依她,往附近看了看,見到湖邊的一棵大柳樹下坐著一位葛衣老翁,守著一條小船,便過去問他:“老人家,我們三人想泛舟遊湖,你這船能用嗎?”
那老翁看到生意上門,歡喜不已,連忙起身作揖:“能用,能用,幾位貴客請上船,請!”一面請三人登船,一面去解開拴船的纜繩。
楊銘等三人便將駿馬拴好,登上了小船,那船翁正要搖櫓,這時一騎快馬奔來,馬上一位二十歲上下的年輕漢子遠遠地呼叫:“少莊主!”
楊銘抬眼望去,認得是澹月山莊的人,便跳到岸上。那快馬停在他面前,年輕漢子下了馬躬身抱拳說道:“少莊主,找到嶽明秋了。”楊銘問道:“他不肯來見我嗎?”年輕漢子說道:“是,他說等辦完了那件事,自會來到少莊主面前,任憑處置。”楊銘歎了一口氣,說道:“罷了,他在哪兒?我去找他。”那年輕人說出一個地方,楊銘便招手讓他走了,隨後對葉疏影和沈玉泓說道:“葉兄,泓兒,我有件要緊事要辦,今日不能陪你們遊湖了。”
葉疏影說道:“楊兄放心去吧,我會護沈姑娘周全的。”
楊銘抱拳說道:“那就有勞葉兄了。”又對沈玉泓說道:“泓兒,我改日再陪你遊玩,咱們荊州城再會!”說完便騎馬離開了。
葉疏影、沈玉泓站在船頭,望著楊銘遠去,那船翁搖櫓將兩人送到縹緲的水霧中。葉疏影隻覺清風拂面,霧氣繚繞,涼爽怡人,真如置身於仙境一般。他悄悄望著沈玉泓,只見她面帶著淡淡的微笑,望著遠方,微風吹著她的秀發輕輕飄揚,她時不時地抬手理一理鬢邊發絲,微風卻像故意與她戲耍一般,總將她的鬢發吹亂了,她也隻好作罷,不再去理會這風和這有些凌亂的發絲。
葉疏影有許多話想要對她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什麽也沒能說出來,心裡只希望這小船永遠也不要靠岸,這霧氣永遠不要散去,沈玉泓也永遠在他身邊,即便什麽話都不說也是那樣美好。
然而過不多久,太陽終究升起來了,陽光穿過薄霧映射在水面,水紋輕漾,波光粼粼,那霧氣也就漸漸散去,湖面上的船隻也多了起來,岸邊也傳來些嘈雜的聲音……
沈玉泓在船頭上坐了下來,葉疏影便坐在她身旁。沈玉泓問他:“葉大哥,你在衡陽的事情都辦完了嗎?”
葉疏影說道:“都辦完了。
” 沈玉泓又說道:“謝謝你來看我。”
葉疏影說道:“你別這麽說,我只是路過……不,也不是路過,是我想見你……”
沈玉泓聽了,心中歡喜,面頰微紅,垂下頭去。然而,她的腦海裡忽然閃過在宴梅莊英雄大會上,林辰心伏在葉疏影肩頭哭泣的情形,一顆芳心好似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林姑娘呢?你是否也想見她呢?”
葉疏影說道:“我與林姑娘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還記得小疏嗎?就是我那個戴面具的兄弟,他和林姑娘才是真心相愛的一對。林姑娘的歡喜與悲傷都是因為小疏,而不是因為我。為了小疏,即便林家兄妹差點害了我的命,我也不能怨恨他們。”他雖然覺得這解釋似乎是多余的,但還是說了出來。
沈玉泓的心裡又生起一絲喜悅,垂著頭低聲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葉疏影說道:“當然是真的。你不知道小疏為了能和林姑娘在一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傷,但是林姑娘的哥哥卻一直不接受他,甚至想要殺他……”他說到此輕輕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心道:“小疏的心意至少還有我與林姑娘明白,我的心意又有誰知道?”
這時,岸邊忽然傳來一陣樂聲,嗚嗚咽咽地,分明低沉陰鬱,聽在耳中卻又有些聒噪,叫人心緒不寧。葉疏影隻覺這樂聲有些奇怪,卻不知是用什麽樂器吹出,向岸邊望去,遠遠地瞧見兩個人影在打鬥,兵刃相交聲隱約可聞。他看向沈玉泓,只見她面色凝重,似乎在努力辨別這樂聲,眼裡漸漸流露出悲傷的神情來,幽幽地說道:“是這樂聲,就是這樂聲!當年害死我爹娘的,正是這樂聲……”她激動地向前走了一步,大聲說道:“船家,靠岸,快靠岸!”
那船翁回應一聲:“好嘞!”便將船向岸邊搖去,沒多久,兩人便登了岸。葉疏影付過船錢,沈玉泓便奔跑去尋找那吹奏之人。只是這時那樂聲已經停了,兩人來到方才有人打鬥之處,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男子倒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懷中,心口上插著一口劍,那女子緊緊抱著男子的屍體早已泣不成聲。
沈玉泓望著這情形,不由得悲從中來,眼裡噙著淚水,緩緩俯身去探那男子的脈搏,發現他已經死透了,便安慰那女子:“姐姐,人死不能複生,還望你節哀。”
那女子仰天悲號一聲,淒厲無比,隨即又似瘋癲地搖著那男子的屍體:“是我殺了你!是我殺了你!我早已原諒你了,早已原諒你了,你為何不躲開!為何……”
沈玉泓蹲下身來,問道:“姐姐,你能告訴我,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嗎?”
那女子淒然說道:“發生了什麽?我親手殺了我最愛的人,你沒看見嗎?”她說完忽然將插在男子心口的劍拔了出來,橫劍便往自己脖子抹去。沈玉泓一驚,連忙伸手握住劍身,說道:“姐姐不可!”
“沈姑娘!”葉疏影瞧見沈玉泓的手被利劍所傷,一股鮮血流出,滴落在那女子身上,立即上前扣住那女子的脈門,奪下長劍,隨手插在身後的泥土中,便去瞧沈玉泓受傷的手。沈玉泓卻握住了拳頭,不讓葉疏影瞧受傷的手,說道:“葉大哥,我沒事。”隨後又對那女子說道:“姐姐,你可是聽到了方才那陣樂聲,心中生起了怨恨,不能自已地對……對這位大哥動了殺心?”
那女子似乎被言中心事,錯愕地望著沈玉泓,驚問道:“你……你怎會知道這些?你是什麽人?”
沈玉泓說道:“實不相瞞,十年前我的雙親便是被一陣奇怪的樂聲迷惑失了心智,自相殘殺而亡。這十年來,這樂聲便如同鬼魅般糾纏著我,那吹奏之人的臉,和他所使的樂器,我想要忘記,卻忘不掉,想要憶起, 又總不真切。姐姐,你能告訴我,方才吹奏之人是什麽模樣,他吹奏的是什麽樂器嗎?”
那女子聽了沈玉泓的話,頗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心中似乎得到些許安慰,抹了眼淚,說道:“方才,我與大師兄在湖邊散步,我們……說了些貼心話,後來就發現一個老人跟在身旁,總是瞧著我們怪怪地笑,我們停下來他也停下來,我們走到哪兒他也跟到哪兒,後來師兄覺得他可疑,便想過去問明他的來意,那老人卻說了一句奇怪的話:‘這世上哪有堅貞不渝的感情?’說完便從袖口中掏出一隻塤,吹奏起來。那聲音初聞時還十分動聽,但是到了後來我便覺心神不寧,想起許多惱人的事情來,最後竟控制不住對大師兄拔劍相向……我當時隻覺他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是我在這個世上最恨的人……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她說到最後,忍不住悲戚,伏在那男子屍體上痛哭起來。
沈玉泓緩緩站起身,喃喃自語道:“原來那是塤……”腦海裡閃過一個模糊的身影,和一件她怎麽也瞧不清的樂器。
葉疏影看到她有些失魂落魄,說道:“沈姑娘,你沒事吧?”沈玉泓隻輕輕搖頭,說道:“我沒事……師父總是說我心中有一個魔障,若不能去除這魔障,我的‘化元訣’不可能練成,我的醫術也永遠趕不上師兄……”她說著,又問那女子:“姐姐,你可記得那吹塤之人往什麽方向去了?”
“我……我不記得了……”她方恢復神智,便發現心愛之人已死在自己手上,悲痛難當,哪裡還顧得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