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泓有些許失意,又問道:“那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模樣嗎?”那女子說道:“他形容枯瘦,滿臉皺紋,頭髮花白,留著一抹三四寸的山羊須,穿一件灰色的舊袍子,走路時佝僂著身子,模樣有些猥瑣。”
沈玉泓說道:“多謝姐姐相告。我一定找到他,查明我父母的死因。倘若真是他害死我的父母,我……我要殺了他……”說到“殺了他”三個字,沈玉泓的心中又生起些矛盾與痛苦,她從小到大從未動過要殺人的念頭,甚至連一隻雞也不曾殺過。雖然她曾想過為了得到蛇膽可以去捕蛇,但是她其實也沒有真正殺死過一條蛇。如今即使是要殺掉一個與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惡人,她的心中似乎有一種信念在與這想法抗爭。
葉疏影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痛苦,說道:“沈姑娘,只要能找到這個人,我替你殺了他。只是,人海茫茫,咱們上哪兒去找?”
沈玉泓說道:“我只知道他是樂仙派的人,他所吹奏的正是樂仙派‘離魂引’中‘雷動驚蟄’裡的一段。倘若找不到,我隻好到樂仙派去了。”
葉疏影說道:“雲南的樂仙派……”他想起自己與沈玉泓初次相遇時,她也是憑借樂仙派的“離魂引”將自己救出來,而她的仇人又是樂仙派的人,他實在想不出她與樂仙派之間除了這段仇恨究竟還有何淵源。
那失手錯殺愛人的女子這時已止住了哭泣,抹去眼淚,站起身來,對沈玉泓說道:“姑娘,倘若要找那人報仇,便算上我,算上我們東隅派。我不管他是樂仙派還是樂鬼派,這血海深仇我是決不能善罷甘休的。倘若我們東隅派的實力不夠,我便請澹月山莊的其他幫派相助,楊莊主也一定會替我們做主的。”
沈玉泓說道:“原來你是東隅派的女俠。我與東隅派的肖掌門有過一面之緣,他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兒,是一位女中豪傑,我瞧見她在英雄大會上登台比武了。”
那女子說道:“原來你認得家父和小妹。對了,還未請教姑娘尊姓大名,師出何門何派?”
沈玉泓說道:“原來你也是肖掌門的千金,我叫沈玉泓,是花溪谷弟子。”
那女子說道:“沈姑娘,你就是楊莊主的外甥女!我叫肖芙兒,我聽師兄弟們說起過你,卻一直無緣結識,沒想到今日巧遇。沈姑娘,既然你的雙親是在十年前被樂仙派的人害死的,那為何不請楊莊主出面報仇呢?”
沈玉泓說道:“那一年我才七歲,並不知道世上有‘離魂引’這種惑人心神的樂曲,也不明白其中的緣故,等我終於明白的時候,早已記不起仇人的面目。舅舅他至今也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誰。姐姐,我求你一件事,希望你暫時不要驚動我舅舅,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他。”
肖芙兒不解地問道:“為何?難道是你有把握自己報仇嗎?”
沈玉泓說道:“我要先試一試,如果可以,我不想將澹月山莊牽扯進來。姐姐,請你答應我,我只要一個月的時間,倘若一個月後我報不了仇,再請舅舅出手也不遲。”
肖芙兒見她心意已決,隻好答應:“好,我便答應你,以一個月為限,我們東隅派也會全面出動追殺此人,倘若一個月後還不能報仇,再請楊莊主出面。”
沈玉泓說道:“多謝姐姐。”肖芙兒說道:“不必客氣,我要先將師兄送回山門……”她低頭看見師兄的屍體,又禁不住落下兩行淚來。
葉疏影將那兩匹馬牽了過來,沈玉泓便將自己那匹白馬送給肖芙兒,
兩人含淚告別。待那肖芙兒牽著白馬馱著那男子的屍體走後,葉疏影又想起沈玉泓手上的傷口來,說道:“沈姑娘,你的手……” 沈玉泓說道:“早就沒事了。”她移步到湖邊洗了洗手,取出一條手帕將水漬擦去,手上的傷痕早已愈合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葉疏影見了先是有些驚訝,隨後想起她給自己療傷的情形,她可以通過“化元訣”使他人的傷口迅速愈合,自然也能使自身的傷口迅速複原。
待她將手帕收起,葉疏影才問道:“沈姑娘,不知你與樂仙派之間除了這段恩怨,還有何淵源?為何你會樂仙派的‘離魂引’?”
沈玉泓顯得有些疲憊,在路旁的一塊青石上坐了下來,說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不止是我與樂仙派之間有深仇,我師父與樂仙派也有深仇。葉大哥,你不了解樂仙派,我的仇人也絕不是一般人對付得了的。我爹娘在世之時,也是有名的俠客,武藝高強,但是在那仇人面前……”說到此,她的聲音又有些哽咽,“他們死前的情形就和方才那位肖姑娘與她師兄的情形差不多,神志不清,刀劍相向……我親眼瞧見他們殺死了對方,同歸於盡……之後我生了一場大病,神情恍惚,認不得人,等我清醒的時候,已經在花溪谷了。我十歲那年,有一次聽到師父彈奏一首樂曲,想起爹娘死前的情形,便又犯了病。後來師父從我的回憶中推測出我爹娘被人害死的真相,從那時候起,師父便開始指導我修練‘化元訣’,並教我樂仙派的‘離魂引’。”
葉疏影站在她身旁聽著她幼年時的遭遇,實在難以想象一個七歲的孩子親眼看著疼愛自己的父母相互殘殺致死,是多麽沉重的打擊,會在心中留下什麽樣的陰影。他原以為自己的生母難產而死,又被養父遺棄,已經是很不幸的遭遇了,相比起沈玉泓的經歷,那也算不上什麽。聽到最後,他心中又生起疑惑,問道:“你師父怎會懂得樂仙派的‘化元訣’內功心法和‘離魂引’秘技?”
沈玉泓說道:“三十多年前,我的太師父和師父的妻女都被樂仙派的人害死了,師父一心想要報仇,卻忌憚於他們的‘離魂引’,終日憂愁。後來小賢莊的嶽百川前輩機緣巧合得到了‘乾坤心法’的秘笈和‘離魂引’的曲譜。他知道師父與樂仙派的血仇,便將‘離魂引’曲譜交給了師父。師父參透‘離魂引’的玄機並創出破解方法後,曾孤身一人闖上玉龍雪山找樂仙派報仇,但最終卻沒能成功,只是將他們的《化元訣秘笈》盜了出來,之後便很少提起報仇的事。這些都是師兄告訴我的,至於師父的仇人是誰,在玉龍雪山上發生了什麽,我並不清楚。”
葉疏影問道:“你可有辦法找到這個仇人?”
沈玉泓說道:“辦法倒是有一個,我想再乘船到湖中,在船上吹奏‘離魂引’,他若聽見,說不定會現身。只是他若已走遠了……”
葉疏影說道:“他也未必就走遠了,咱們不妨一試。”
沈玉泓卻猶豫地望著葉疏影,說道:“葉大哥,咱們還是在此分離吧,樂仙派的人不好對付,我不想將你牽連進來。”
葉疏影說道:“我答應過你表哥要護你周全,就算沒有他的囑托,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棄你而去。樂仙派的名聲並不十分響亮,我也是遇到你之後才聽說了這個幫派,想必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沈玉泓正色道:“葉大哥,你千萬不可這麽想……”
葉疏影說道:“沈姑娘你別說啦,我不會與你分開的。咱們還是快些到湖上去吧,晚些你的仇人可要走遠啦。”說完便在附近找了個船家,沈玉泓隻好隨他上了船。那船家將小船往湖中劃去,葉疏影又說道:“沈姑娘,你隻管將仇人引出來,到時候咱們見機行事,你若要殺他,我便替你殺,他若想傷你,我便擋在前頭。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你無需多慮。”
沈玉泓心中感動,問道:“葉大哥,不知你以前可曾學過音律?”
葉疏影說道:“年幼時夫子曾教過古琴,後來又學過笛子和簫,只是許久不碰,早已生疏了。 沈姑娘,你問這些做什麽?”
沈玉泓卻不回答,說道:“樂仙派的‘離魂引’共有四曲,其中三曲可以惑人心智,隻對有內力的人有作用,分別叫做‘霧失樓台’‘波心蕩’和‘雷動驚蟄’,我與你相遇那日所吹奏的便是‘霧失樓台’,十年前害死我爹娘的那曲叫做‘雷動驚蟄’。最後一曲是殺人曲,叫做‘斷魂’,可直接通過音律殺人。前三曲都有相應的導氣方法,演奏之時只要按照相應的方法運氣調息,就不會受到影響。師父參透了前三曲‘離魂引’迷惑人心的道理,後來創出了這些相應的運氣調息方法,以及破解‘離魂引’的方法,並將它教給了我,所以我也不受前三曲‘離魂引’的蠱惑。至於第四曲,曲譜上只有心法,沒有曲子,如何傷人我也沒見過。接下來我會吹奏‘雷動驚蟄’,這曲子只有吹奏之時灌輸內力,將內力借音律傳出,才能迷惑人心,只要我吹奏時不動用內力,它便與普通的曲子無異。葉大哥,我要開始了,你聽好了。”
原來她想到若真將仇家引出來,葉疏影不能抵禦“離魂引”的迷惑,便會陷入險境,後果不堪設想。葉疏影又不願離她而去,她便想借此機會傳授他抵禦“離魂引”的方法。而要學會抵禦“離魂引”的方法,便要先熟識“離魂引”。
葉疏影明白她的心思,點了點頭,只見她取出隨身攜帶的洞簫,吹奏起來。葉疏影立在船頭,豎起耳朵認真聽她吹奏,一雙眼睛卻望著岸上,尋找形跡可疑的老人。只是那簫聲傳到耳中,悠揚清脆,婉轉動聽,哪有半點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