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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過的地方》第1章 土壤
  記憶最開始的地方,我是在奶奶的背上。奶奶的面前是貧瘠的土地,我的眼前則是無盡的繁星,看著夜空中的星星一閃一閃,我便呀呀笑,但不一會兒就犯了困,伴著奶奶奮力鋤地的撲哧聲睡了過去。

  等我再大一些的時候,奶奶便把我放在了地埂上,那時的我不知道地裡種的是紅花,只是看著那一片片橘紅色的海洋,伸手想要去抓,卻怎麽也夠不到,便伸手去扯花徑,卻也扯不動,沒一會兒便累了,又或者是看到了地上的螞蟻,或者是其它什麽爬蟲,跟在它們身後在地裡爬,或者伸手去抓,卻被咬得哇哇大哭。哭了一會兒累了,又忘了為什麽哭,就又跟在了那些蟲子後面在地裡竄來竄去。這時往往會起一陣微風,那片海洋便在風中起了波瀾,帶來陣陣馨香。奶奶采完花看不到我,就在地裡喊:

  思明!思明!

  我卻不知道那是在喊我,不得已奶奶只能放下背籮,低著頭在地裡尋我,一把將我撈了起來,抱在懷裡離開。

  等奶奶采淨了紅花,準備在入秋前將地翻一翻的時候,我也慢慢學會了走路。我跟在奶奶的身後,輕輕扯著她的褲腿,又被她抱到地埂上,我歪著身子朝她走去,卻沒幾步便摔倒了,嘴裡滿是翻新土地的香味。於是我乾脆趴在地上,兩手抓著地裡的土就往嘴裡塞,嘗到那微微泛苦的味道又吐了出來,翻個身躺在地上,兩手抓起身旁的新土就往身上灑。

  一直到了年關前,家裡多了兩個陌生的人,一男一女。奶奶就沒帶著我下地了,而是讓我和那兩個人待在一起。我看著陌生的面龐有些怕生,躲在門口偷偷地看著他們,而男人則是從懷裡掏出一把白色的玩意兒放在我的面前,上面印著一個雪白的兔子。男人笑了笑,拿起一個將外面印著兔子的一層“皮”剝了下來,露出裡面潔白的身子,然後放在了我的嘴裡。

  我無法準確地形容出當時我第一次吃到糖的感受,那是與翻新的土地截然相反的味道,似乎是一個小小的太陽在我的嘴裡融化開來,暖意佔據了我整個腦袋。我不斷的回味,汲取,感受著嘴裡的蜜意。而男人將我抱了起來,我也再也沒有了抗拒的情緒。我指了指地上那一堆奶糖,男人笑了笑,剛把我抱起又把我放下,看著我把那一個個奶糖塞進懷裡才又把我抱起,輕聲道:爸爸,我是爸爸。我也就跟著喊:趴趴,趴。女人見狀也來抱我,男人將我遞給了她,她將我揉在她那溫暖的胸懷裡,輕輕地說:寶寶,我是媽媽。於是我又喊道:馬,馬馬。女人從包裡翻出一套藍色的棉襖給我換上,那是我第一次穿有口袋的衣服,我將奶糖塞入口袋中,卻沒想到口袋太小,根本裝不下那麽多奶糖,多余的奶糖掉在了地上,女人便將奶糖撿了起來又塞回我懷裡。

  星星出來的時候奶奶也到了家中,那也是我第一次對這個家有了認知。被腐蝕的木門與新帖的鮮紅色對聯與門神,入門就是一層層糞草墊起來的牛圈和拴在一邊的老牛,一把歪歪扭扭的梯子爬上去便是滿是雞糞和塵土的院落。堂屋和灶房不分搭在了牛圈上方,用木板隔出了兩個房間。這便是我的家。

  不知是誰家先放了鞭炮,男人也找出一封鞭炮,走到門口點燃。我望著那耀眼的閃光,即便它發出震耳的轟鳴我也未感到害怕,我以為那便是天上的星星,在地上閃耀。男人逮住兩隻老母雞中的一隻,我好奇地湊上前去,撫摸著被倒掛提在男人手中的母雞。它的毛柔順絲滑,

卻始終帶著一股雞糞的味道。男人拿過一把刀,劃過它的脖子,鮮紅溫熱的血液便流了出來,它在他的手中掙扎,撲騰著翅膀,我揪住它的翅膀,拔了一根毛下來。漸漸地,它不在掙扎。我看著它被淋上熱水拔光了毛,開膛破肚,又被剁碎了身體放進了鍋中。過了許久,當它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帶著一股沁人的氣味,惹的我肚子咕咕叫。女人夾了兩個雞腿,一個到了我的碗裡,另一個到了奶奶的碗裡。  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我的奶糖還沒吃完,那個讓我喊他爸爸的男人和讓我喊媽媽的女人就離開了。於是奶奶又帶著我下地了,我將那一個個奶糖塞到我小小的口袋中,躺在小麥下面,一面感受著小麥獨有的芳香,一面汲取著嘴裡的甜蜜。後來奶糖被我吃完了,我就把那些糖紙拿出來,將地裡的土壤放進去,包起來,又把它當作奶糖拆開放入嘴裡,卻還是那股微微帶有苦澀的味道。於是我便幻想著,那個男人和女人什麽時候會再出現,給我帶來一堆奶糖。後來我慢慢會說話了,我就問奶奶:趴,趴趴什時候回來?奶奶就跟我說,快了快了,等過年他們就回來了。於是我就開始期待著過年。

  就這樣過了三年,也或許是四年,在我七歲的時候,奶奶讓我跟著鄰居家比我大半歲的富貴去村裡的學校裡念書。富貴家和我家是親戚,他的爺爺和我的爺爺是親兄弟,只不過在我記事前我的爺爺就已經去世了,而他的爺爺還活著,隨身帶著一個軍綠色的酒壺,時不時抿上一嘴。富貴的父母,或者說村裡大多孩童的父母都去了外面的世界打工,基本都是和自己的爺爺奶奶在一塊兒,守著這片大山。兩家的地都是挨在一起的,富貴的爺爺也帶著他下地,於是在我能夠說話認人之後,奶奶下地時便把我和富貴放在一塊兒,告訴我,他是你富貴哥,你和他一塊兒玩。

  無論什麽年齡段,同齡人總是容易相處的。我和富貴很快就玩在了一起,我們一起抓螞蚱,用尿澆螞蟻洞,鬥蛐蛐…後來稍微長大一些了,便在田間地頭去抓會飛的,帶翅膀的螞蚱,踩壞了地裡的莊稼就會被拖去挨一頓打,一個嚎得比一個大,卻總是不長記性, 看見會飛的螞蚱又去追了。後來實在是挨打的多了,我和富貴才放棄了抓會飛的螞蚱的念頭。再大一些後,富貴和我學會了爬樹,於是就趁著爺爺奶奶不注意,偷偷溜到山上的林子裡,爬到樹上去掏鳥蛋,如果遇到剛剛破殼的小鳥就帶回家裡養著,那段時間掏的鳥可多,斑鳩、鷓鴣、麻雀、鴿子……不過後來我們也發現了,我們自己實在是養不活幼鳥,我們抓來的蟲子沒被那些幼鳥吃,幼鳥反而被蟲子咬死了。於是我們就再也沒有去掏過鳥窩了。

  我和富貴坐在地埂上,望著村子外連綿不斷的山,幻想著山的外面是什麽樣子的世界。富貴說,山的後面一定是海,他聽村子裡的年齡稍大一些的孩子說過,只要翻過最遠的那座山到鎮上,再坐車到縣城裡就能看到海了。我說山的後面還是山,這裡的山是無窮無盡的。為此我們發生過爭吵,但不可否認的是,那時的我們向往著大山之外的世界。

  富貴的頭髮比我長,他的爺爺就給他扎了個小辮子,我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感覺還不夠扎個橡皮圈呢。他挎著一個大大的麻布包,興奮地跟我說,思明,你看,這是我奶奶給我縫的書包,給我上學用的哩。我有些羨慕,早就看到村子裡比我們年長的孩子,人人都背著一個書包去上學了,條件差的,就像富貴一樣,家裡人給縫一個,而條件好的,會從鎮上買那種塑膠布的雙肩包,上面印著各種圖案,好看極了。

  奶奶可能是忘了,我想。富貴拉著我的手,朝著那個我們曾經上山掏鳥窩的時候,路過了無數次的學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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