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王聞言，緩緩轉過身來，目光落在羅傑臉上。不過後者卻緊盯著水晶杯，仿佛在研究如何能將酒液釀成這種奪目的琥珀色……

　　“我聽說，蘿莎琳德的儀式，將會在月內舉行。”新月王說道。

　　“嗯。我的導師佩克·杜蘭德會很感激王庭為他做的一切。我相信，王上但有差遣，他老人家必定會盡心竭力。”羅傑笑道，暗示精靈王別一筆買賣收兩份錢。

　　“羅傑你與薩維德拉氏族將會收獲王庭永遠的友誼。”新月王加碼。

　　羅傑點頭致意:“我替薩氏感謝王上的承諾。這種互惠互利的協作對彼此都有利，相信薩氏不會令王上失望。”這是在告訴精靈王，新月王庭與薩氏的協作是筆交易，而不是份賞賜。

　　新月王沒有繼續說話，只是踱到書桌旁，看著羅傑的眼睛。

　　知道現在是提要求的時候了，羅傑抿了一口杯中酒，略一整理早就準備好的腹稿，說道:“精靈一族的生命魔法博大精深，羅傑不才，卻也想一窺其中奧妙。還請王上應允。”

　　對於這個要求，新月王沒有回應，一直沒有說話的王后卻出言道:“羅傑啊，生命魔法的本質是將元素力量與靈魂本源融合，過程凶險無比，只有擁有特殊天賦的精靈才可以修習。你不要貿然嘗試。”

　　羅傑對王后的善意提醒表示了謝意，然後才說道:“生命魔法的凶險之處，在於元素力量融入靈魂本源的過程會干擾思維的正常運轉。但是對我們神眷者來說，與元素力量融合的，並不需要是我們自己的靈魂本源，而是源海源力……”

　　停了下，看著新月王后若有所思的樣子，羅傑笑著補充道:“我相信公主殿下除了能成為一名合格的神眷者，還會成為偉大的德魯伊。畢竟，源海能夠提供的源力是無限的，而這個世界的元素力量也是無限的。

　　“無限的源力融合無限的元素，二者相輔相成，既不同於使用源力強行驅動的元素魔法，也不同於單調的神術構建，或許會給我們帶來驚喜。如此，公主殿下的成就便是無可限量的。”

　　羅傑的話令新月王與他的王后都雙眼一亮。樹精靈中從未出現過神眷者，當然也就不會考慮到以源海源力為基礎的生命魔法。但是仙蒂兒作為神眷者，卻令其成為一種可能。

　　這位年輕的公主不可避免地要承擔起她稚嫩肩膀難以承擔的責任，愛護她的父母當然不會拒絕任何讓她變得強大的機會。

　　“當然，公主何等尊貴，並不適合親身做實驗。而我願為公主前驅，為其嘗試各種可能性。如果某些嘗試確實有效，我自然不會吝惜與公主殿下分享經驗。”羅傑微笑著，提出了一個令新月王很難拒絕的條件……

　　聽了羅傑的話，新月王的瞳孔猛然收縮了下，就好像被一束強光照射到了一般。他沒有絲毫猶豫便點頭道:“可以。我會請王庭最德高望重的大德魯伊教導你生命魔法！”

　　羅傑右手撫胸，盡量讓致意的動作更加優雅。

　　彼此又客套了幾句，交易基調便奠定了。至於細節，並不適合於此時商討，畢竟新月王不會做錙銖必較的討價還價——那些是恩嵐與新月王庭行政部門的工作。不過有些事，羅傑還需要得到新月王的意見……

　　所以他看到對方有打發自己離開的意思，搶先一步道:“王上，我還有一個問題，請您不吝賜教。”

　　新月王的心情挺好，於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我想知道，

‘源火大陣’是什麽?”　　“源火大陣?”新月王的神色又變得古怪起來。他帶著幾分疑惑地看著羅傑道:“你是從何處知道源火大陣的?”

　　羅傑咧嘴而笑，說道:“我是神眷者嘛，能查到很多上古資料……”

　　“是第二賢者告訴你的吧。”這一次，新月王直接點破了羅傑的故弄玄虛。

　　“咳咳……”羅傑用咳嗽掩飾著尷尬。不過他臉皮厚得很，咳了兩聲，臉色便恢復了正常，只是說道:“我更喜歡稱他為大先知，畢竟‘第二賢者’這個稱號代表著魔族余孽，還是有些敏感的。不過王上又如何猜到，我是從大先知處得到的消息?”

　　新月王笑笑，並不打算回答羅傑的這個問題，只是解釋道:“源火大陣是遠古精靈對抗光明神的依仗，因為它們可以撬動整個世界的元素循環，可與神威一較高下。而在各種元素大陣中，火系陣圖最先出現，研究最成熟，威力也最為強大，所以一般都用源火大陣來指代各種元素大陣。”

　　“所以，這就是魔族入侵人間界最大的依仗?”羅傑問道，將話題往深處引。

　　新月王搖搖頭，反問道:“羅傑你在擔心魔族入侵?為什麽?”

　　羅傑嘴角抽了抽，心說精靈王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告訴我點消息就一定要回報?就不能大度點?不過肚子裡抱怨著，面上卻仍舊保持著禮節。他回道:“如同源火大陣一樣，自然也是從大先知那裡得到了些端倪。”

　　“所以，‘大先知’並沒有告訴你，他從不認為魔族能夠在人間界立足?”精靈王看著羅傑，帶著點戲謔意味地反問道。他忽然發現自己有些喜歡看眼前的這個人類出糗——這算是繁忙政務之後的一點消遣?

　　羅傑很想聳聳肩，但是忍住了。他當然不能說自己知道主戰派已經一統魔界，正在厲兵秣馬，準備來人間界曬太陽，便繼續往大先知身上攀扯道:“嗯……大先知或許說過，但是那天我把他惹得有點兒不高興，所以被打了出來，大概沒聽全……”

　　他說得很委屈，王后聞言不由莞爾，便是新月王的嘴角也略微挑了下。

　　“羅傑你大可放心，魔族……沒有機會的。”新月王臉色恢復平靜後說道:“源火大陣的威力取決於它能夠調動的元素總量，而調動更多元素的關鍵在於擴大規模。除非魔族能夠佔據整塊大陸，並將大陣遍布其上，否則沒有打敗眾神的機會。否則當年他們又怎麽會失敗?”

　　停了停，新月王又補充道:“若非如此，我怎會請你教授仙蒂兒神術?”

　　新月王的言語非常有說服力。在魔族可能入侵的此刻，他準備公開向眾神靠攏，本身就是在表明態度。所以羅傑沒有絲毫懷疑，只是若有所思地說道:“難怪，不管是我們埃爾斯特，還是阿迪娜，都沒有將此次魔族入侵的事兒放在心上，國戰仍舊打得熱火朝天……”

　　新月王看了羅傑一眼，似乎是猶豫了下，但最終還是說道:“貴國陛下以及教皇霓下，可能另有打算。”

　　羅傑的眼睛一眯，神態立刻變得恭敬。“願聞其詳！”他低頭行禮道。

　　王后用不解的目光看了一眼精靈王，似乎有些猜不到他的用意，但是後者並沒有回應他的妻子，只是緩緩對羅傑說道:“眾神即將回歸，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他們二人，似乎都在消耗實力，以示恭謹……”

　　“消耗實力，以示恭謹?”羅傑輕聲重複了下，大略明白了新月王的所指。第三月消失之後，這片大陸上影響最深遠的有兩件事。其一是南北教廷的分裂;其二，則是彼得大帝建立了全新的魔法體系，進而創建了一個帝國。

　　或許對什麽都不在乎的神同樣也不在乎教廷的完整性，但是羅傑卻十分肯定，神厭棄元素之力，否則也不會在人類的神術密碼上加道鎖……

　　“難不成彼得三世想讓魔法師在戰場上死絕?”羅傑肚子裡念叨了一句，不過對魔法立國的埃爾斯特來說，這種行為相當於自斷四肢，下場不比被光明神滅掉要好到哪裡去，所以羅傑對精靈王的判斷並不是很信服。

　　不過雖然心中不以為然，羅傑還是做出一副“受教”的姿態誠懇道謝。對薩氏來說，只要不輕信，多搜集信息以及意見總沒壞處。至於最後的決斷該如何做，那得留到以後再說……

　　一場小宴，不論是新月王還是羅傑，都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也算是賓主盡歡，氣氛比羅傑見維庫之王時和諧得多。不過，出乎羅傑預料的是，在他準備離開新月宮廷之時，換上常服的王后卻將他叫住了。

　　羅傑稍微糾結了一下，因為禮官沒有教他單獨覲見王后的禮節。不過隨後他便將這份糾結扔在了一邊，用埃爾斯特帝國晚輩對待長者的禮節對王后一躬身，垂首道:“不知王后有何吩咐?”

　　王后臉上的笑容很溫和，有著莫名的感染力。羅傑說完話抬起頭來的時候，她已經隨意走在了他身邊。

　　“羅傑，我送你出去。”王后說道，用的是家常語氣，就像一位關心後輩的親族長輩。

　　羅傑無可無不可。雖然他知道王后此舉不僅僅是為了表示王庭的好客，想必還會問各種問題，但是他這一次來，早就做好了應對精靈王廷各種詰難的準備。眼前的情況，比他預想的要好得多，所以他不介意再多回答幾個問題。

　　“多謝王后關照。”羅傑客套著，落後半步，跟在了王后的側方。幾個樹精靈侍女很知趣地遠遠避開，給王后留足了說話的空間。

　　“羅傑，你可有兄弟姐妹?”王后緩緩行於一道繁花似錦的門廊，問出了她的第一個問題。

　　羅傑不明所以，但還是誠實回答道:“家中還有一個妹妹，名叫佐伊。”

　　“哦?”王后問道:“佐伊?挺好聽的名字。現在多大了?”

　　“滿十八歲沒多久。”羅傑略微想了下，才回答道。他沒記住父母給小黑丫頭編造的出生年月日，隻好估算了下，模糊地說道。

　　“十八歲，很美好的年齡。”王后接到，語氣中帶著點兒感慨的意味。隨即又問道:“羅傑，你快到二十四歲了吧?”

　　“嗯……”羅傑又遲疑了下。在雨林中用不著關注日期，他都忘了今天是哪月哪日了。不過確實，他的生日應該就在最近了。

　　於是羅傑簡短地回答道:“是的。”

　　王后點點頭，緩緩說道:“人類的兄弟姐妹之間，年齡相仿，會更加親近。不像我們……”她略一停頓:“羅傑你知道麽?仙蒂兒的長兄，此刻已過百歲。”

　　羅傑的眉頭輕輕跳了下。他聽出來新月王后話語中隱含的意思，但卻不知道她提出這個話題的目的，便只是應道:“精靈遠比人類長壽，這個我是知道的。”

　　王后轉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羅傑一眼。而後者臉上帶著儀式化的微笑，並沒有表露任何不合時宜的態度。王后翹了翹嘴角，沒有逼迫羅傑表態的意思，轉而開始為羅傑介紹起新月王的幾個子女。

　　王后並非新月王的原配，而他的長子，也不是王后的親子。

　　新月王的第一任妻子，為他產下一子後，沒過幾年便過世了。此後新月王一直沒有再娶，直到他登臨王位，才迎娶了如今的王后。此後數十年間，王后又為他誕下了五位子女。仙蒂兒公主，是王后的第三個孩子。

　　作為樹精靈，王后可謂“高產”。雖然樹精靈十六歲便已成年，生育期更是超過百年，但是絕大多數樹精靈夫妻的子嗣都不會超過兩個。所以，寥寥幾個子嗣的出生時間分布在一百多年的生育期中，這種時間跨度讓樹精靈兄弟姐妹之間的感情相當淡漠。

　　而這種淡漠，導致樹精靈之中，並沒有類似於人類的“兄弟姐妹互相扶持”的文化傳統。

　　換句話說，樹精靈之中，兄弟姐妹之間並沒有多少親情。對於普通樹精靈家庭，這似乎並不是個問題，但對於王室來說，卻意味著比人類更加慘烈的繼承權之爭。

　　仙蒂兒同父異母的長兄一百余歲，次兄七十余歲，長姐五十余歲。身為第四順位繼承者的她，以其十六歲不到的年齡，短得可憐的閱歷，斷然沒有挑戰前三者繼承權的資格。

　　但是顯然，新月王卻想要幫她做成這件事。

　　王后言語中，對仙蒂兒公主境況的擔憂簡直溢於言表，讓羅傑很輕易便聽了出來。但是羅傑聽不出來的是，王后想讓他做什麽……

　　不過當然，羅傑即便知道王后想讓他做什麽，也不會去做。因為他還想多活兩年，可不想因為“綠皮猴子”的王位之爭而早早喪命在雨林之中……

　　所以羅傑只是靜靜地聽著，時不時毫無意義地附和幾聲，但卻絲毫不表露自己的態度。

　　很快，羅傑便站在了宮廷出口，王后也“恰巧”說完了她想說的事。兩雙眼睛對視了一下，羅傑卻很快挪開目光，躬身道:“感謝王上以及王后的款待，羅傑會盡力指導公主殿下。”

　　王后點點頭，對羅傑回禮。直到最後，她也沒有對羅傑提什麽要求，似乎先前所說的，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故事。

　　王后的態度令羅傑松了一口氣，但是心中卻也留下了一個疑惑，那就是這位看起來和藹可親的王后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難不成，是想讓我知難而退，但是卻又因為新月王的態度而不便明說?”羅傑揣測著，然後嘀咕了句:“看起來，這個差事不是那麽好做的……”

　　不過他知道自己不會放棄的。就算不為了蘿莎琳德，他也舍不得這個學習生命魔法的機會。元素魔法的掌控不可能一蹴而就，在神術方面前進的路又被堵死了，他很需要第三條路來提升自己的力量。

　　畢竟，總被米蘭達·克裡斯蒂安追著跑，以至於隨時可能丟掉小命的感覺並不好……

　　……

　　回到居所，羅傑照例為蒙莉莎醫治斷臂後，便伏案用密語寫了一封短信。信中包含著兩條訊息，第一條薩氏絕對想不到——新月王庭對他們敞開了大門;而第二條整個世界都想不到——樹精靈中出現了有史以來的第一位神眷者……

　　他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封密信送到恩嵐手中。

　　“神到底在想些什麽?”羅傑投下手中的筆，有些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密信，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