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驛路上顛簸了兩天，羅傑在黃昏時分趕到了坎平行省首府——明德爾城，也第一次見識到了那條孕育了帝國最大一條經濟帶的大河——瓊文河。

　　明德爾城的繁華是埃姆鎮那種軍鎮所無法比擬的。如果在平時，羅傑必定會逗留幾天，體會一下什麽是紙醉金迷。

　　只不過這一次，羅傑無心停留。從驛路下來，他便直接登上了去往帝都的巨船——灰鯨。

　　灰鯨是帝國魔法興盛的標志之一，它代表著魔法走出象牙塔，轉化為社會生產力的進程。不過，它的最初設計者來自軍部，設計目的也與民用毫不相乾，而是為了帝國征服海路的夢想。

　　從露出水面的部分看，除了體型巨大之外，灰鯨與普通船隻並沒有多少區別。但是在水線以下，灰鯨張著一張巨口。巨口被一系列自循環法陣所環繞，它們源源不斷地解析水系魔力，在維持自身運轉的同時，驅動大量海水從巨口中流過，再從船尾噴射而出，從而產生驅動力。

　　因為這種海船有一張仿佛鯨魚一般的巨口，再加上灰白色的船身，所以被稱作灰鯨。

　　作為一種完全依靠魔法產生動力的戰船，自循環驅動法陣自然是設計關鍵。

　　然而帝國軍方用了很多年也無法解決一個難點，那就是陣列中的驅動法陣的數量以及空間分布問題——如果法陣數量低於一個臨界值，且分布相對緊密，那麽驅動力便衰減得非常厲害。以至於船身長度小於十米的灰鯨，連人的步行速度都比不上。

　　而滿足航速要求的灰鯨又會帶來其它問題。過於龐大的魔法陣列會擾亂空間中元素力量的運行規律，使得駛入其航跡的其它灰鯨難於解析出水系魔力，於是便喪失了推動力，成為浮在水面上的巨型標靶。

　　因此，組建一支灰鯨艦隊也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可行的方案是以灰鯨為核心、搭配多艘小型戰船組成混合艦隊，然而又沒有什麽船只能夠跟得上灰鯨的速度……

　　這些限制，使得帝國不再對灰鯨的軍事用途抱有太多期待，軍隊中服役的幾艘灰鯨，都被用來作遠海巡航船，而不是主力艦隊的戰艦。

　　軍方不重視灰鯨，其驅動陣列的製作方法便流入民間。慢慢的，灰鯨成了沿海及大型內河的主要運力。

　　既然以民用為主，運載能力便成了關鍵參數，而不需要在靈活性方面考慮過多，於是灰鯨的體積便越來越龐大。

　　灰鯨在海面上馳騁還不覺得有什麽，但是在內河航行，其總帶著一種碾碎一切的氣勢，令沿河的小型船隻不得不遠遠避開。否則就算不被撞上，其攪起來的湍流也不是一般船只能夠抵擋的。

　　羅傑看到的這艘灰鯨，跟座扁平的小山似的，靜靜臥在深水碼頭一側。兩架顯得纖細的舷梯將這個龐然大物與地面勾連起來，為羅傑這樣的旅客提供登船的通路。

　　貨運艙並沒有打開，這艘灰鯨不過在此臨時停靠而已。

　　即便是逆流而上，灰鯨也比普通馬車的速度快得多。只是瓊文河上並非只有一艘灰鯨，來來往往的巨輪都需要佔用河道。兩艘灰鯨迎面行駛是必須要避免的情況，因為一旦它們進入彼此航跡，便都會因為空間之中的魔力紊亂而喪失行動力。

　　所以，如果兩艘灰鯨相向而行，總有一艘要避於內碼頭——既然不得不靠岸，那為什麽不順便接上一些旅客呢?所以灰鯨的上幾層甲板都是為客運設計的。

　　這是羅傑第一次乘坐灰鯨，

心中滿是好奇，於是站在甲板上吹了好一陣子風。　　不過，雖然長河落日的景觀很不錯，但是天色很快便黑了下來，視野之中盡是一片單調的藏藍色。所以他只能鑽進船艙，撚開氣燈，研究起從埃姆鎮教會搞來的神術資料。

　　灰鯨一路向西，在曼興城停留了半天，交割了部分貨物，便直向帝都駛去。四天后，羅傑終於踏上了埃爾斯特帝國的心臟——被人們習慣稱為“帝都”的裡斯城。

　　裡斯城本是一個北方王國的首都，被彼得大帝打下後不斷擴建，才有了今天這個規模。

　　這座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一條大河從西而來，在城前一分為二，其中一條便是羅傑逆流而上的瓊文河，另一條則拐向東南方向，一路匯集了無數支流，擦著阿迪娜帝國的邊注入東平海。

　　裡斯城位於三河匯聚之處，自然交通便利，在帝國尚未建立的時候，便被欽定為新帝國的首都。

　　而經過數十年的積累，這個四方輻輳的裡斯城早已成了財富與權勢的代名詞。

　　碼頭建在距離城牆不遠的地方，灰鯨便停靠在那裡——帝都是它的終點站。再往西去，河道開始變得蜿蜒，水流也更加湍急，並不適合灰鯨這種巨輪。

　　城牆上開著一個不是很大的水門，體型較小的船隻可以通過它進入城內的人工河，但是羅傑卻不得不在此下船了——灰鯨當然進不去水門。

　　羅傑跳下舷梯，再次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雄城，二十余米高的城牆給他帶來的壓迫感更加鮮明起來。尤其是靠近牆腳、仰頭向上看的時候，仿佛無與倫比的重量都在向人壓過來一般，讓羅傑一陣陣心悸和目眩。

　　搖了搖腦袋，羅傑將視線收回，向那片繁忙的碼頭看去。

　　碼頭狹長，在城牆下鋪開來去，人們便在其上忙碌。這裡是貨運的集散地，大小馬車將不甚寬闊的道路塞得滿滿的，馬嘶之中不時傳來鞭響與路人不滿的咒罵聲。而在這些咒罵聲之中，沿街擺攤的商販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叫賣著，總想壓競爭對手一頭……

　　還有一些負重的腳夫喊著低沉的號子，將木板鋪設的碼頭踩地“咚咚”作響。

　　不時的，某個地方還會響起秩序維持者被魔法加強的呵斥聲。

　　這些紛亂攪擾在一起，讓羅傑有些皺眉，帝都的這番景象，跟他遐想中的輝煌壯麗一點都扯不上邊……

　　羅傑四下張望的時候，一個體型並不粗壯，但是渾身肌肉結實的人湊上前來，滿臉堆笑地向羅傑推薦自己的服務。“請問這位小哥，有沒有興趣乘坐我的藍棚車?”

　　羅傑順著那漢子的手指方向望去，見到一輛窄到只能坐下一人的雙輪人力車。它的座位上方有一個可以折疊的、覆著藍布的篷子，後面掛著一個可以放行李的車鬥。

　　從車身結構上看，這種人力車確實很適合在逼仄的碼頭上見縫插針地穿行。

　　羅傑看過去的時候，那拉車的漢子便開始了喋喋不休的推銷:“我跟您說，在這城裡邊，就屬我們這種藍篷車最方便啦。只要您上車，剩下的事兒就不用管啦。

　　“我這車，別人不能走的地方我可以走，別人去不了的地方我可以去，快捷！方便！您瞧那些馬車，看起來挺上檔次、挺唬人的，但是在這個地方，它要想挪出去，不堵到天黑是不可能的。

　　“這個車啊，什麽才是最重要的?當然是能走啦！您說，一輛車要是不能走路，它再好有什麽用?我跟您說啊……”拉車的漢子口若懸河，賣力地為自己爭取這一單生意。

　　漢子還要繼續推銷他的藍篷車，羅傑卻早就聽得不耐煩了，於是擺擺手打斷他，順口問道:“什麽價兒?”

　　拉車的漢子一看有戲，趕緊接話說:“保證物美價廉！這城裡邊沒有比我這兒更合適的價格啦！”說著，就搶著幫羅傑拎行李。

　　羅傑皺皺眉，擋住漢子的動作，又問了一遍:“到底什麽價錢?”

　　漢子笑得更加諂媚了，點頭哈腰地說道:“請您放心，肯定是良心價！只要跟我走，保證讓您滿意！”說著，又要去搶羅傑的行李。

　　羅傑有些不耐。他沒報目的地便問了兩遍價錢，那漢子卻根本沒接這個茬兒，隻想將他拉上車再說，很明顯是個敲詐勒索的慣犯，看出來羅傑第一次來帝都，想撈一把外快。這種人在埃姆鎮也不少見。

　　按照以往，羅傑肯定會讓他吃點虧，長長記性。但是第一次來帝都，羅傑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於是他擺擺手，示意那漢子別再來煩他。

　　羅傑不想惹事兒，那漢子卻不依不饒，拉拉扯扯地非要羅傑坐他的車。羅傑心中火起，凝聚了一個劈裡啪啦的電火魔法，把那漢子嚇了一跳。

　　但是他並沒有像羅傑預料的那樣遠遠躲開，而是靈便地跳開兩米遠，一手叉腰，一手指著羅傑的臉叫囂道:“吆，土包子，怎麽著，沒錢坐車還想打人啊?來打我呀打我呀，爺怕你不成?”

　　那漢子的臉變得如此之快，倒是讓羅傑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他轉頭看了看站在高處維持碼頭秩序的警衛，最終還是沒有動手，只是聳聳肩，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拎著行李向城門處走去。

　　後邊的漢子嘟囔了一會兒便放過了羅傑，開始尋找另一個倒霉蛋了……

　　……

　　進了大門，羅傑發現城內的街道遠比碼頭寬闊，平整的石質路上足足可以並行六輛寬廂馬車。而在街面上，除了來來往往的馬車，還有很多行人以及穿行在其中的藍篷車。

　　看起來，這種人力車應該是帝都之中流行的出行工具。只是有了碼頭上的不愉快經歷，羅傑並沒有立即叫車，而是信步走著，想先籠統地看看帝都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對羅傑來說，帝都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大”，毋庸置疑的大。這種大不僅僅表現在巨大的城池面積上——城內所有的結構都很“大氣”。

　　寬闊的馬路，數米寬的車廂，拔地而起的石質高樓，寬大的門扉，佔地廣大的商鋪，兩人高的巨型招牌……與埃姆鎮相比，似乎一切都被放大了一般，讓行走於其中的羅傑總有一種自己被縮小了的感覺……

　　好在他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群讓他知道那不過是種錯覺。

　　其次，帝都人似乎都很講禮貌，總喜歡將“請”字掛在嘴邊，說話的風格也有些奇特，例如他們總喜歡使用形容詞，描述事物的時候總帶著一股精致的味道。

　　比如說帝都人是這樣問時間的:“對不起打擾一下，請問這位好心的先生，您是否可以告知我現在是什麽時間了?還請原諒我的冒失，我只是無意之中看到您有一塊精致的懷表。”

　　羅傑覺得這種說話風格挺有趣的。不過這種觀感的持續時間很短，因為他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帝都男人。

　　當時他正對著一扇巨型櫥窗感慨，轉身的時候跟一個帶著圓頂禮帽的男人碰了一下。那個男人伸手摘下帽子，劃了一個完美的圓弧，將帽子扣在胸前對羅傑施了一禮。

　　羅傑知道錯在自己，對那個男人歉意地笑了笑，也彎腰一禮。隨後便聽到離去的男人對他的女伴說:“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出門的時候，連他那雙渾濁的、本就沒有多大用處的眼睛都不知道帶上麽?”

　　“……”羅傑很為自己聽力太好而不愉快。

　　被攪擾了興致的羅傑有些厭倦了，放棄了閑逛的打算，伸手招了一個空跑的藍篷車。

　　這個拉車的漢子很靠譜，問了去向後，立即報了一個價格。羅傑掂量了下，感覺不像是在坑自己，便沒有還價，上了車。

　　恩嵐的住所，在一個被稱作“愛爾柏塔的藍色幻想空間”的住宅區。這是帝都另一個與坎平行省不一樣的地方，帝都人喜歡長長的名字。不管是商鋪，還是旅館，都會掛一個很大的招牌，上面寫著一長串名字，然後再用小字寫一個更長的副標題。

　　而坎平行省更喜歡簡潔的名字，比如“君訪”，比如“雲樓”。

　　“幻想空間”距離碼頭還有段距離，藍篷車足足跑了半個小時才到。看到拉車的漢子渾身仿佛水洗過一般，羅傑又額外扔給他兩個銀幣。

　　漢子淳樸地一笑，用毛巾在臉上抹了一把，連聲道謝。

　　羅傑擺擺手讓他自行離去，隨後敲響了恩嵐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