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親衛們廝混了幾天，除了一些有用的生存技巧，羅傑還學了一堆如何伺候主人的“知識”，讓他有些反胃，又後悔來參加集訓了。不過好在只有三天時間，勉強也頂得住……

　　第四天的一大早，準備出發的羅傑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裝備:小型防凍水袋、五天的口糧、驅蟲藥、驅獸藥、繩索、防水鬥篷、箭匣、夜精靈鬥篷、常用的魔法材料等等，分裝在幾個背囊之中，掛在了馬背上。

　　為了減輕重量，火種、傷藥什麽的，羅傑懶得準備，畢竟他是個會神術的法師，這些東西的效果比不上他彈彈手指。

　　至於匕首、炊具、鐵鏟、帳篷之類的，羅傑更是不會考慮攜帶，將他們統統扔給了納維與另外兩個蒼狼團指派給恩嵐的親衛。羅傑也不怕他們有什麽不滿，別看那兩個親衛長得五大三粗，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羅傑放倒他們跟放倒兩隻小雞一樣沒難度。

　　跟納維會合後，羅傑這四個親衛便跟上了恩嵐。其他親衛各自找到自己的主人，排成一長串，仿佛出門郊遊一般，稀稀拉拉出了法師營的大門，讓絲毫沒有軍事素養的羅傑都看得一陣頭疼，有些擔心會不會走一路丟一路的人，等到了目的地之後連無間煉獄都搭不起來……

　　恩嵐倒是絲毫不擔心，騎在高頭大馬上，一副囂張的派頭兒，也不管身後的法師們跟不跟得上，自顧自地往前走，直到迎上了那兩支三百人的劍盾護衛隊。

　　護衛隊的長官與恩嵐簡單交流了一下，其中一隊分出部分人手在前開路，其他人墜在隊伍後面壓陣。另一隊則分散開來，按照三人小組為單位，插入到法師長長的隊伍之中——這種布置，顯然對親衛們的防禦能力投了不信任票。

　　法師中隊的目標雖然在埃爾斯特國境線以外，但是蒙斯特防線收縮，薩爾諾城以南完全喪失了抵抗的力量。

　　何況蒼狼團偵騎四散，早就將四周情況探查的明白，所以護衛隊雖然秩序井然，隊形嚴密，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但卻並不怎麽擔心，便放任那些沒見過多少世面的法師在馬背上大呼小叫。

　　這幫城裡長大的家夥看見田地裡殘破的稻草人都能興奮好半天。

　　蒙斯特作為一個王國，實力當然遠遜於如日中天的埃爾斯特帝國。其在北方堅守了幾十年，無非是憑借著強悍的魔獸軍團、險峻的地形。以及更重要的，南方阿迪娜帝國對它的大力支持，讓它成為釘在埃爾斯特背後的一根楔子。

　　常年被蒼狼團零敲碎打，蒙斯特南部雖然算不上是民不聊生、赤地千裡，但是也好不到哪裡去。每一次帝國派兵過來“打草谷”，蒙斯特便將能轉移的都轉移到王國的第一道門戶——薩爾諾城——之後，留下些值不了多少錢的東西，算是給帝國出兵的一點安慰。

　　薩爾諾西鄰大雪山，東接橫斷山脈，將進入蒙斯特腹地的通路完全扼死。和平時節，它是魔獸交易的集散地，而戰爭時節只要將大門一關，便能將一切敵對勢力阻擋在國門之外。

　　蒙斯特王國能在埃爾斯特帝國的虎視眈眈下生存這麽久，這座雄關自然功不可沒。

　　如今，帝國的先鋒軍還在國境內訓練士兵，薩爾諾便已經匯集了蒙斯特半數戰鬥力量，跟往年一樣，打著固守待援的主意。只是，唯一能幫得上忙的阿迪娜帝國正陷入分裂危機，自顧尚且不暇，哪有余力繼續牽製埃爾斯特?

　　躲在薩爾諾之後固然安全，但是每一次遷徙都是勞民傷財，

所以蒙斯特南部境內總還有些窮山惡水之處的勢力不願意長途跋涉。　　那些地方道路難行，易守難攻，即便是蒼狼團這樣的以戰鬥磨練士兵的軍隊，也不願意為了點壓根看不上眼的東西去啃那些硬骨頭，所以那些小勢力倒也跟帝國軍團相安無事了好多年。

　　然而這一次，距離埃爾斯特帝國最近，道路最暢通的那一家勢力有些倒霉，他們馬上便會迎來一場滅頂之災……

　　那塊地的原主人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男爵的次子，男爵死後，他便被繼承了爵位的長子趕到了這塊不毛之地。

　　後來他傾盡財產，湊了百來人的墾荒隊，好不容易站住了腳，在一座山嶺之下立了個寨子，卻被一群山匪給一鍋端了。而山匪覺得那裡地形不錯，可以立起自己的“基業”，便留了下來。

　　經過近十年的發展，山匪倒也將寨子壯大了起來——一支四百多人的“軍隊”，足以讓蒙斯特或者帝國方面的力量對此地興致缺缺。

　　然而這一次，帝國軍隊卻忽然對這群山匪的寨子起了興趣，並且還顯得興趣特別濃厚——一支三千人的部隊將其圍了個水泄不通。

　　防禦設施依山而建自然可以減少受到攻擊時的受力面，但是一旦被堵了出路，卻也更加難於逃遁，於是這幾百人便成了一鍋架在火上的燉肉，想被調製成什麽味道，完全看廚師的意願了。

　　山匪們倒也不是什麽硬漢，老早便想討饒，可是但凡派出門的人都被一陣亂箭給射回去了。而那三千人的正規軍仿佛無所事事似的，就在寨子前立了營門，像要住下來一般，直讓山匪們摸不著頭腦……

　　法師中隊抵達此地的時候，山匪們已經被圍了五天了，早已經惶惶不可終日了。他們曾經嘗試衝出包圍，但是除了交出幾十具屍體，一步都沒挪出來，於是隻好縮在寨子中向眾神祈禱，希望門口的正規軍不過是吃飽了撐的，來逗他們玩兒……

　　可惜眾神沒空幫他們，死神卻對他們很有興趣。

　　恩嵐帶隊來到這裡，略一觀察地形，沒說一句廢話，直接令親衛營整隊，作好防禦姿態，隨即指揮中級法師們祭起了無間煉獄，用了十分鍾時間，各種元素輪換著，將這個寨子犁了二三十遍。

　　“見過用牛刀殺雞的，但是沒見過用好幾十把牛刀殺一隻雞的……”這是羅傑對蒼狼團這番作為的評價。

　　蒼狼團的目的當然不是來這裡殺雞玩，也不是來測試無間煉獄的威力的。待到一支小隊確定寨子裡邊再沒一個活口之後，恩嵐令中級法師們帶上各自的親衛，去寨子裡邊搬屍體——每組必須搬出來至少兩具屍體，法師們必須親自動手。

　　下了命令之後，也不等其他人反應，他先帶著羅傑等四人進了寨子。

　　“需要這麽認真麽?”羅傑忍不住問。剛剛靠近寨口，燥熱的氣息帶出來一股肉香。他當然知道這些“香味”的來源，不由地有些反胃。

　　“當然。”恩嵐聳聳肩道:“必須讓那些小姐少爺們知道，他們是去殺人的，而不是遊玩。沒有這個心理準備，就永遠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士兵。”

　　羅傑撇撇嘴，心說自己從來就沒想當個“士兵”，不過在這種場合下，他並不想對蒼狼團的訓練手段說三道四，便知趣地閉上了嘴。

　　寨子裡邊早已一片狼藉，建築物碎了一地，根本看不出來其原來的功用。在滿地的碎石焦木之中，躺著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屍體。有的被燒的不成人形，仍舊飄出嫋嫋青煙，這是被烈火直接擊中的;有的被凍成冰坨，其內卻一片焦黑，這是被電過，又遇上寒冰凍氣的;有的只剩下一灘糊狀物，全身骨骼碎成渣的，這是被土系魔法鎖定、讓巨力壓成肉餅的;有的四分五裂，全身上下不知道飛去哪裡的，這可能是寒冰槍擊中，又被龍卷撕扯開來的……

　　“你們……下手也太狠了……”羅傑盯著一個面目猙獰、滿臉血痕、眼球爆飛的頭顱，努力壓製著有些痙攣的胃。這個倒霉的家夥肯定是中了一記凌冽無比的精神衝擊，在巨大的顱壓炸飛他的眼球之前，將自己的臉抓成了爛泥……

　　“唉……”恩嵐歎了口氣，沒說什麽。他的胃也在翻江倒海。

　　強行將目光從那顆有些魔性的頭顱上收回來，羅傑使勁閉了閉眼，錘了錘胸口，這才忍住了嘔吐的欲望。他轉身看了看納維那邊的三人，卻見他們神色如常，羅傑就有些納悶了:那兩個蒼狼團戰士身經百戰，自然不會對這種場面有什麽異樣反應，但是為什麽納維也如此從容?

　　“嘿！”羅傑走過去拍拍納維的肩膀問道:“你不覺得這些很惡心?”

　　納維點點頭，又搖搖頭，這才說道:“也覺得惡心。不過見多了，也就習慣了。”

　　“見多了?”羅傑驚道，但是隨即便明白了過來。當年納維帶著卡莉在死亡線上掙扎，肯定見慣了生死。

　　他的心稍微沉了一沉，沒再多話，只是使勁拍了拍納維的肩膀，向恩嵐走去。後者正在尋思著怎麽將一具還算完整的屍體搬出去，看起來那兩個出身蒼狼團的親衛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法師們陸續走了進來，看到眼前慘狀還能忍住不吐的沒有幾個。有些法師甚至吐到昏厥，被抬出去接受治療，救醒了之後又被扔了進來。

　　幾個女法師哭著喊著說“不乾”了，但是一隊魁梧的漢子舉著塔盾組成一座鋼鐵之牆，將出路堵得嚴嚴實實。激蕩的情緒讓女法師們無法施法，靠她們那小身板，那真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只有某個法師跟自己的親衛抬著一具屍體走過來，他們才會放開一條通路……

　　“真是人間慘狀……”羅傑擠著眉頭，跟恩嵐抬著一具還算完整的屍體向盾牆走去。這就是進來早的好處，還能找到大致囫圇的。等那些哭爹喊娘的反應過來，恐怕只能去打掃地上的肉渣了……

　　“你是說那些法師，還是我們抬的這些人?”恩嵐咬著牙，忍著惡心回答道，他盡量將嘴張得小一些，仿佛這樣就能少吸進去一些不那麽令人愉快的氣味。

　　“我是說那幾個漂亮女法師。”羅傑嘿嘿道。他畢竟殺死過薇瑞娜，總體來說，心理承受能力比別人強一些。

　　恩嵐卻只是翻了翻白眼，一點都不想在這個時候跟羅傑鬥嘴。

　　返回法師營，法師中隊修整了三天，才回復了元氣。有一個女法師依靠強大的家族勢力脫了軍籍，其他人卻沒有這份力量，又不敢當逃兵，只能忍了下來，寄希望於慢慢適應。

　　這剩下的八十二名法師之中，最幸運的便是那個被恩嵐灌了巴豆水、拉得快虛脫的家夥了——畢竟不用看那些奇形怪狀的死屍，以致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但是，或許他也是最不幸的法師，錯過了這一場歷練，他再次落後一步。在恩嵐的運作下，副隊長也沒得做了，想來他的抱負已經被埋進了土裡……

　　……

　　一天晚上，恩嵐叫上了羅傑，一起溜達到法師營之後的一個小土包上。那個土包不怎麽高，但卻能將整個臨時大營盡收眼底。

　　“這裡的哨兵呢?”羅傑看到一座草草搭成的哨塔，上面卻空無一人。

　　“剛剛撤下了，所以我們才能上來。”恩嵐回答道。蒼狼團開拔在即，一些不甚重要的哨位已經被取消了。這座小土包在其它幾個高塔哨位的覆蓋之下，便沒有必要浪費人力了。

　　羅傑點了下頭，沒有說話，只是向前方看去。恩嵐把他叫出來，自然不是為了看夜景的，所以他也不必去追問什麽。

　　“關於你想知道的消息，家裡邊有回復了。”恩嵐也沒有賣關子，直接將話題挑明了。

　　“打聽個消息，用了小半年時間。恐怕消息本身不是問題，打聽消息的人才是問題吧?”羅傑笑道。

　　恩嵐也笑，有些尷尬地解釋道:“主家那邊說，只要我不回去傳宗接代，他們就不給我提供任何支持。所以，這些消息，都是我老爸幫忙打聽出來的。他老人家的人手也不怎麽充足，所以耽誤了不少時間。”

　　說著，恩嵐從背囊裡拿出一遝有些皺皺巴巴的紙以及一本書，遞向羅傑。

　　羅傑接過來，借著月光簡單翻了一下那遝紙，發現上面什麽樣的筆跡都有，顯然是由很多人分頭搜集來的。那本書則顯得老舊，邊角已經磨損得很厲害了，封面上一個字都沒有，看起來並不是什麽正規出版的書籍。

　　“書上是對魔族的介紹。其它的，是關於本源之海以及教廷二十多年前那場巨變的資料。至於佩克與蘿莎琳德，資料少得可憐，只有半頁不到，都放在一起了。”恩嵐解釋著。

　　月光昏暗，看字頗費眼力，羅傑只是大略掃了一下，便將資料收進背囊，準備回去再細看，然後他開口問道:“還有什麽其它消息麽?”

　　恩嵐點點頭道:“教廷那邊，已經確認了本源之海的重現，但是並沒有什麽大的動作。教廷內部反而透出消息說，這次源海意志晦澀難明，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並不建議神術者擅自進行連接。

　　總而言之，除去確認了源海的回歸，教廷方面沒有大的舉措。教皇仍舊在組建牧師團與聖輝騎士團，似乎鐵了心幫上面那位打贏這場戰爭。”

　　“源海意志晦澀難明……”羅傑重複著恩嵐的話，仔細琢磨著其中的含義。

　　恩嵐點點頭道:“我老爸那邊沒有誰能夠溝通源海，也不知道那所謂的晦澀難明究竟是什麽意思。”他停了停，繼續說道:“羅傑你真的絲毫不想嘗試溝通源海?畢竟你教父成功了，而你與他一脈相承。”

　　聽了恩嵐的話，羅傑並沒有立即肯定或者否定，而是沉思起來。

　　他知道恩嵐現在的處境比較艱難，老薩維德拉退居二線，手上能控制的力量有限，也不知道能保住這個寶貝獨子多久。薩氏主家放任恩嵐在蒼狼團瞎胡鬧，一則是因為實在不願意與老薩維德拉翻臉;二則薩氏主家也只是將恩嵐的行為當做是任性，並沒有過於在意，並不是真地奈何不了他。

　　如今恩嵐迫切希望在政、商之外再開辟一條出路，而羅傑隱約能夠在教會方面佔據一席之地，他自然不肯放棄這種希望，盡管這種希望很渺茫……

　　“我會嘗試的。不過，涉及到靈魂，再如何小心也不為過。我的教父能夠本源離體，投奔源海，我卻未必有這能力。”羅傑最終還是答應了恩嵐，雖然答應得有些勉強。

　　恩嵐拍了拍羅傑的肩膀，沒有再說話。相交這麽多年，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有求於羅傑，面子上仍舊有些過不去，盡管心中已經滿是暖意。

　　羅傑笑笑，用手肘輕輕撞了下恩嵐的肋部。“回去吧，後天一早，兵團便要開拔了，還有很多東西要收拾。打完仗，我們能活著回來再說其它的吧。”

　　“死不了的！”恩嵐捂著肋骨，踹了羅傑一腳，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