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的頭頭腦腦終於跟伊甸的創立者坐在了一起。

　　第一場談判是個讓羅傑尷尬至極的鬧劇。來自布魯克與薩氏老家夥們對著芙蕾雅不斷詰問，最後集體將芙蕾雅對魔族的判斷當成了年輕人想象力過於豐富而產生的囈語。

　　羅傑很想說坐在你們面前的是個經歷過萬神殿時代的老怪物，你們這幫白胡子不要太過倚老賣老，可惜那是芙蕾雅的秘密，他不能將其說出口……

　　其實芙蕾雅並沒有讓薩氏做出多少犧牲，她只是要求康寧即刻開始鋪設“五元陣”——一款能夠同時操控四種元素與源力的伊甸改進版“源火大陣”，而且她承諾伊甸提供全部核心魔法材料。

　　將東北當作臨時落腳點的薩氏智囊團並不認為有這個必要，於是不斷質疑芙蕾雅的動機，將談判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爭吵——其中絕大部分時間是羅傑在與老家夥們吵。

　　芙蕾雅則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臨時客串伊甸代表的羅傑，忽閃著靈動的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最後一氣之下，羅傑踹開會客廳大門，將恩嵐給拖了出去。

　　“我說，”他抱怨道:“薩氏都已經放棄瓊文河流域，舉家向東北遷移了。這其中的損失我不知道有多少，但是區區建陣花費與其相比，不過是九牛一毛吧?他們為什麽這麽堅持?”

　　恩嵐這就很尷尬了。他並不是想反對羅傑，但是在外人面前內訌就不好了。可是羅傑並非他嚴格意義上的下屬，所以他也不能命令他……

　　最後恩嵐只是拍拍羅傑肩膀，無奈道:“這不是損失大損失小的問題。鋪設了五元陣，就無法鋪設教廷的源力版源火大陣。其中取舍，讓他們很難做啊。”

　　“可是，你我都知道教廷近期的表現很奇怪，我們根本無法完全信任那些神棍！”羅傑辯解道。

　　恩嵐攤攤手，“教廷不可完全信任，那麽我們就可以完全信任伊甸了麽?”

　　“……”羅傑知道恩嵐的話無法反駁，雖然知道更多內情的他更傾向於信任那位一百多年前的神眷者。

　　恩嵐看著羅傑為難的表情，拍拍他肩膀，寬慰道:“談判麽，哪有一帆風順的。伊甸能夠同意咱們入股，已經是我所奢望的進步了。雖然向山北轉運人口並不容易，我們無法獲得多大好處，但只要不與伊甸交惡，剩下的事情按部就班，總可以解決的。”

　　羅傑心說“好像我們有時間似的”，不過他對恩嵐這種和稀泥的做法也無法太過苛責，畢竟從薩氏與布魯克家的立場來看，他們斷然沒有理由相信伊甸而不相信聖城……

　　羅傑無奈地歎口氣，妥協道:“好吧，我今天就不爭了。但是規劃是規劃，先別著急開始鋪設教廷大陣。再給我些時間，讓我搞清楚陣圖的所有可能變化……”停了停，羅傑想起芙蕾雅前身與教皇的雷霆崖一戰，搖搖頭補充道:“以及教皇的最終意圖。”

　　恩嵐看到羅傑做出了讓步，笑了下，將他拽回了談判桌。

　　談判剩下的時間並沒有什麽進展，最後達成的協議很簡單，康寧釋放七位高階，而伊甸允許康寧以人口、物產與金幣入股，入股細則後續談判再確定。最後就是一個定期交換魔族相關情報的口頭協議了。

　　忙活了一整天的康寧終於在談判結束後回復了平靜……

　　……

　　“羅傑，可以與你單獨談談麽?”會議的最後，芙蕾雅卻對羅傑這樣說道。

　　羅傑聞言，將為芙蕾雅安排臨時客房的薩氏人員攆了出去，

拉了把椅子坐在女人對面。　　芙蕾雅看著羅傑，卻沒有立即說話，而是舉起手中的茶杯微微抿了一下，然後才說道:“羅傑，謝謝你對我的信任。”

　　羅傑卻苦笑:“有屁用，唯一能影響實質的是五元陣，他們卻不願意鋪設。”

　　芙蕾雅聞言，卻搖搖頭:“無需勉強，畢竟關系不大。如果魔族背後的力量可以比肩眾神，那麽弗羅斯特林海就是人類對抗他們的唯一希望。小小康寧——亦或是晨風行省，乃至整個東北——是否擁有五元陣，起不到決定性作用。”

　　“你到現在還沒告訴我為什麽林海是關鍵。”羅傑撇嘴。

　　“情報是要交換的。你還沒有告訴我蘿莎琳德的本源轉移之法。”

　　羅傑聳聳肩，避開這個話題道:“在康寧架設小型五元陣也沒什麽壞處嘛。乾不過魔族背後的力量，還乾不過魔族麽?能為伊甸多消耗些爪牙總歸也是好的……”

　　芙蕾雅抿嘴而笑。

　　羅傑擺擺手，將不快驅散，繼續說道:“時間太倉促，我還有很多問題請教。不知道今晚你有沒有時間?”

　　“時間有一些。不過……”芙蕾雅應道:“與其回答你的問題，我覺得我更想送你幾個小禮物。這才是我將你留下的原因。”

　　“禮物?”

　　芙蕾雅微微點頭，但卻沒有說話，只是舉起蓮藕般白嫩的手臂在羅傑胸前遙遙一點。

　　女神分魂輕飄飄地出現，懸浮在二人面前，而芙蕾雅則向其送出一道炫目的聖力，將羅得閃的兩眼發花。隨即一切恢復了正常，而那個四翼影像則呼扇了幾下翅膀，回到了羅傑體內。

　　“作為曾經的神眷者，我知道魔法與神術的衝突。”芙蕾雅對滿面疑惑的羅傑解釋道:“所以，我很清楚你所有的神術都是用賈爾斯學派催生出來了。而現在，你大約已經達到了極限。所以我修改了你的聖者烙印，讓你可以利用分魂的神術密碼輔助施展神術。勤加練習之後，你應該可以大大提高賈爾斯學派的天花板。”

　　羅傑的雙眼立即瞪大了，不過還不等他說謝謝，芙蕾雅又結了一個手印，隨即一道聖力印在了他的額頭。

　　羅傑立即感覺腦海中似乎多了一些知識——施展神術的知識。

　　“這是‘晨光落’，晨星女神的專屬神術，可以為女神分魂補充聖力。在聖力充盈的時候，分魂會在你受到致命威脅時自動反應，根據情況化解危險，可以在關鍵時刻保命。當然，你也可以使用晨光落主動攻擊。不過不論是保命還是攻擊，都只有一次機會，除非你再次將分魂充滿聖力。”

　　羅傑心說這個我知道，在野蠻人大先知的獨立空間中，女神分魂救過他的命。

　　芙蕾雅話未說完，又換了一種手印，再次在羅傑的腦海中印入一個神術。

　　“這是‘流雲橋’，我自創的神術。它可以將你的思維與受術者思維連接，在潛移默化之間令對方產生共情。如果你希望別人——例如薩氏的那些老頑固——聽從於你，不妨嘗試一下。”

　　羅傑略一體味，心說這個我也知道。當年有個自稱什麽居士的死胖子對他用過，於是被他一怒之下給乾掉了。

　　羅傑沒想到它叫流雲橋，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學到了它……

　　而芙蕾雅又結了第三個手印。

　　“這是‘空谷靜’，也是我自創的神術，它可以在你施展元素魔法的時候加強感知力。經常使用會加速提升施法強度。”

　　羅傑聞言更加欣喜。出於不願意將人生賭注都壓在神術上的謹慎態度，羅傑一直沒有放棄魔法——畢竟魔法感知力是完全屬於自己的，而神術則全靠眾神的施舍……

　　“這是普羅德摩爾小姐當年不得不放棄神術，進而選擇魔法的妥協方案麽?”羅傑感受了下這個神術的運作原理後，半開玩笑地問道。

　　“是也不是。”芙蕾雅搖頭。她放下了結印的雙手，說道:“無法連通源海後，我不得不選擇魔法保證個人力量，但是發現腦海中已經解開的神術密碼並沒有被重新鎖上。所以嚴格說來，我並沒有放棄神術。”

　　羅傑聞言點了點頭，鄭重道了聲謝。不過隨後他又想起一件事，於是問道:“希羅多德被佩克·杜蘭德撕掉了左臂，順帶也毀了他半邊肩膀。今日見他，發現他已經恢復如常。不知道是不是小姐你將其治好的。”

　　芙蕾雅點了點頭。

　　於是羅傑繼續說道:“我有位朋友，為了我丟了右手。我想為她恢復，但是因為時間越拖越長，她的身體已經忘記了那一部分肢體。我的聖療術越來越不起作用了，而且聖促術的催生效果也越來越弱。不知道小姐你是否有辦法解決。”

　　芙蕾雅略一思忖，雙手再次結印。

　　“這是‘忘憂行’，能夠使受術者的思維完全放松，進入由本能控制，不受自主意識影響的狀態。此時施展聖療術，應該可以幫助她修複手臂。”

　　“由本能控制，不受自主意識影響的狀態?”羅傑重複了一遍芙蕾雅的話，疑惑問道:“小姐的意思是，本能狀態的思維可以回憶起身體以往的狀態?”

　　“是的。”芙蕾雅點點頭說道:“人類自主思維可以快速根據現狀而進行調整，然而本能卻需要時間去磨滅。所以如果你的朋友丟失手臂的時間遠少於擁有手臂的時間，那麽本能仍舊會記住它。”停了停，芙蕾雅又問道:“你聽說過幻肢吧?在潛意識中，丟失肢體的人仍舊會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羅傑點點頭，再次道了聲謝，然後卻忽然感慨道:“小姐神術果然精妙，不愧是萬神殿時代的神眷者。相比之下，我這個賈爾斯學派的傳人就像是個冒牌貨。”

　　“也許，眾神已經無暇去培養你們了吧……”芙蕾雅輕歎了口氣，神色忽然有些寂寥。

　　羅傑自知言語有失，尷尬地笑了下。

　　芙蕾雅神色一黯之後，卻很快回復了正常。她想了想，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開口對羅傑說道:“蘿莎琳德，你愛她?”

　　“呃?”羅傑沒想到芙蕾雅忽然將話題引到這個方向。他遲疑了下，但還是點頭承認道:“是的。”

　　“那……”芙蕾雅斟酌著語言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你之所以愛她，或許是因為她的本源與你的思維糾纏在一起，她逐漸成為了你的一部分?你對她的愛意並非真實，而只是彼此思維融合過程中自然而然產生的結果?”

　　“嗯?”羅傑下意識警惕起來，他看向芙蕾雅的目光中帶上了一點兒不善。不過他並沒有發作，只是眯著眼睛問道:“你，話中有話。”

　　芙蕾雅沒有避開羅傑的眼神，直直看了回去，但是她並沒有回答。

　　羅傑嘴角抽了抽，想再說點兒什麽，但是在芙蕾雅的目光下卻一時有些恍惚，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與蘿莎有關的點點滴滴……

　　是啊，我為什麽愛她，而不是愛別的女人?羅傑很想問自己這個問題。而他立即想到，他確實問過自己這個問題，而且不止一遍。

　　並且，每次的回答也都差不多，他可以列舉其她女人的優點，列舉她們讓自己著迷的地方，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找出蘿莎身上某個特別吸引自己的點。可是盡管如此，蘿莎只要露出一雙赤足靜悄悄地站在那裡，他的心便會為之而動，莫名的情愫就會充斥在胸口。

　　而後，他的心中就再也沒了其她女人的位置……

　　他愛蘿莎，似乎並沒有理由?羅傑的精神有點兒恍惚……

　　“等等！”思維正要無限發散出去的羅傑忽然警覺起來。他一咬舌頭，疼痛將注意力拉了回來。

　　“你對我用了精神魔法?！”羅傑言語中的怒氣已經很明顯了。

　　芙蕾雅笑了下，並沒有否認，但是卻說道:“不過是個小技巧，可以引導你去探尋你從未主動探尋過的思維深處。而你對蘿莎琳德愛意的起源，或許就在那裡。”

　　“我不喜歡有人干涉我的感情。”羅傑哼道:“而且，我想這並不是我們合作的一部分。”

　　“我說過，我並沒有干涉你的感情。”芙蕾雅辯解:“難道，你不想知道你深藏於內心的情感究竟是不是虛假的?是不是因為你們彼此融合靈魂而產生的副作用?”

　　芙蕾雅的這句話，讓羅傑遲疑了下。女人言語中的誘惑力忽然也勾起了他自己的興趣。不過驅散了精神魔法的羅傑只是短暫地思考了一會兒， 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在笑什麽?”芙蕾雅疑惑地問道。

　　“哦，沒什麽。”羅傑笑著搖搖頭，“只是忽然覺得，對於感情的事，並沒有必要追根究底。”

　　“說說?”芙蕾雅來了興趣。

　　“喜歡就是喜歡，無所謂原因。”羅傑說道:“靈魂融合產生的感情，與其它方式產生的感情又有什麽不一樣?因為外貌而喜歡，因為性格而喜歡，因為經歷而喜歡，都不過是因為某種外在的原因而喜歡，跟‘因為靈魂融合而喜歡’也沒什麽差別。”

　　“可是，因為喜歡而喜歡，與因為與喜歡本身不相關的事而喜歡，本就是不一樣的啊?”芙蕾雅很繞口的分辯道。

　　“咦呃……”羅傑嫌棄地一擺手，“我沒你們文化人那麽多彎彎繞，對我沒區別就是沒區別。”他看芙蕾雅還要說什麽，打斷她道:“好了好了，我不知道你在計劃著什麽，但是請盡快停止。我們兩個的事，你不要再摻和。否則蘿莎真想乾掉你的時候，我可不會攔著。而且我可能還會樂見其成，因為可以好好觀察下你到底是如何死而複生的。”

　　被羅傑打斷的芙蕾雅並沒有生氣，反而保持著淺笑盈盈的神態。“好啊，停止就停止吧。”

　　說著話，她站起身來，走出幾步，才繼續說道:“那麽，我等著你送去伊甸的本源轉移之法。屆時，除非涉及到伊甸最核心的秘密，對你的任何問題我都會知無不言。”

　　“且等著吧，我還沒決定換不換呢！”心中有氣的羅傑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