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不會是神吧……”內心翻騰了良久的羅傑終於回過神來，看著對面的女人試探著說道。

　　芙蕾雅聞言一愣，看向羅傑的眼神變得憐憫，就像看個傻子似的，隨後她自嘲似的訕笑了下，搖了搖頭。

　　“神?”芙蕾雅看了眼蘿莎琳德，語氣有些蕭索地對羅傑說道:“你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弱的神，連人類都敵不過?”

　　於是羅傑點點頭，放心地連通了源海。聖縛術凝成的無數絲線撲向芙蕾雅手中的女神分魂……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聖力凝成的絲線就如同落入水中的雪花一樣，在那閃耀的影像中消融。源力沒有屬性，只有不同的組合方式。當組合被打散，還原成原始形態的源力便可以為任何人所用。

　　羅傑的聖縛術被肢解後，對女神分魂沒有任何作用。

　　看著做出無謂嘗試的羅傑，芙蕾雅歎了口氣。似乎剛才的那句感慨消耗光了她調戲對方的全部興致。她沒有再釋放攝人心魄的魅惑力，只是淡淡說道:“羅傑，現在，你可以重新評估我生命的價值了麽?”

　　“並不。”羅傑在雙眼中使用了聖覽術，隨即對芙蕾雅托著女神分魂的右手使用了聖逐術。他知道，在蘿莎琳德面前，芙蕾雅的反抗沒有意義，所以他很大膽。

　　幾案對面的女人什麽都沒有做，只是舉著女神分魂，靜靜地看著羅傑忙碌……

　　車廂中又安靜了一會兒，那個四翼的影像繼續扇動著翅膀，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羅傑又試了聖蘊術、聖汲術，還試了各系魔法……

　　最後他放棄了，盡管很不甘心。他怨毒地看著芙蕾雅，很惱火局勢就這樣義無反顧地走向了自己無法掌控的方向。

　　然而，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羅傑，你想要它?”蘿莎琳德看著身邊男人氣急敗壞的樣子，試探著問道。然後她伸出手，從芙蕾雅手中接過了那個柔美的影像……

　　“……”差點兒絕望了的羅傑看著恬靜的冰魔女，默默無言。

　　“……”重新變成一具雕塑的芙蕾雅眼神中都是恍惚，更是默默無言……

　　將女神分魂舉在羅傑眼前的冰魔女等了一會兒，看羅傑並沒有反應，於是又將那影像放回到芙蕾雅手中。

　　“原來你不想要啊。好吧，你們可以繼續談了。”蘿莎琳德靜靜地坐了回去。

　　車廂中又沉默了起來。

　　時間在滴答聲中流逝，車廂壁上魔法鍾的秒針一圈一圈地走著，並不因車廂內近乎凝滯的空氣而稍有停留——直到回過神來的芙蕾雅猛然迸發出的魔力衝毀了它……

　　“怎麽可能?！”從來都很自信的女人叫嚷著，有點兒歇斯底裡:“元素力量怎麽可能切斷本源固鎖?！我不相信！你是怎麽做到的?我不相信……你是誰?你到底是誰?”她對著蘿莎琳德喊叫著，似乎忘記了那個清冷的女人隨時可以殺了她。

　　“哈哈哈哈哈！”看到這一切的羅傑忽然肆意地大笑起來，很長時間都沒有停下來，以至於他笑得肚子疼，笑得肝兒顫，笑得有出氣兒沒進氣兒，差點兒把自己笑死……

　　“哈哈哈，我忘了介紹了，哈哈哈。”羅傑捂著肚子，指著蘿莎琳德說道:“這位是我的未婚妻，蘿莎琳德，稱號‘驚雨凝寒’。她一般對咱們這些俗事兒不感興趣，所以不怎麽摻和。咱倆接著談，哈哈哈，接著談，哈哈哈……”

　　“……”

　　芙蕾雅因為驚駭而失態，

羅傑其實很理解，因為他之前也被震驚得目瞪口呆。　　話說本源這東西之所以被稱作“本源”，就是因為它太基礎，基礎到再沒有什麽更基礎的東西來對本源進行描述。

　　有些學者說本源凌駕於所有規則之上，也有些學者說它構成規則，還有學者說它演化了規則。但是無論哪一種說法，都說明相比較於元素力量，本源更為接近世界本質。所以本源很容易影響、改變元素力量，但是反之卻難上加難。

　　並且越基礎簡單的源力應用越難於被元素力量干擾。

　　正因為源力擁有這種特性，所以攻擊神術都很難被魔法防禦。尤其是聖裁術，其生成的聖劍的構造極其簡單，只不過是一小段直接作用於思維的混亂化源力而已，元素魔法很難干擾它的能量運行規律進而瓦解它。所以，法師們面對聖裁術，通常不會嘗試去消弭它的力量，而是通過魔法護持思維，減小它對思維的傷害……

　　當然，他們還可以尋求武者的幫助，因為與神術同源的鬥氣更容易粉碎聖裁術釋放的聖劍。

　　而芙蕾雅固鎖女神分魂的力量則比聖裁術更為基本，更為原始，以至於羅傑使用了各種能夠影響源力流動的神術都無法撼動其分毫——然而卻被操控水系魔力的蘿莎琳德給輕易破解了……

　　先前佩克說過，與蘿莎思維融合的元素力量是世界最本質的規律，是形而上的理，學渣出身的羅傑隻覺得他的話很高大上，但卻完全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什麽叫作“最本質”，什麽叫作“形而上”。

　　不過理不理解無所謂，羅傑絕對不會放過嘲笑芙蕾雅的機會……

　　“哈哈哈，親愛的普雷德摩爾小姐，看起來你所謂的不死靈魂，在羅莎面前，未必那麽堅挺。”羅傑樂不可支地繼續說道:“既然她能夠破解你的本源固鎖，說不定也能束縛你的靈魂。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冒點兒險，看看她能不能將你的靈魂囚禁在你這具身體中，讓它們一起腐爛?”

　　因為驚懼而站起身來的芙蕾雅憤而轉向羅傑，法袍上五色流轉，前指的右手上魔力縱橫。不過羅傑有恃無恐地看著她，絲毫不為所動，因為他相信對方不敢出手。

　　“你……”芙蕾雅想說你根本不懂本源，但是沒有說出口。

　　芙蕾雅雖然仍舊不相信身前那女子能夠盜取神的權柄以掌控靈魂，但是她也明白，此時此景，這樣的話說出來只會顯得自己像個理屈詞窮後的無能狂怒者……

　　於是芙蕾雅看著挑釁地盯著自己的羅傑，將一口充斥著暴烈氣息的怒意硬生生吞了下去。她拂袖斂去魔力，重新坐回了座位。

　　羅傑看著暴怒而起的芙蕾雅如此快速地控制了情緒，以己度人，心中不免又對她高看了幾分。

　　此時，羅傑出了氣了，笑也笑過，嘲諷也嘲諷過了，所以心態平和了很多。他知道，現在才是雙方擺正態度，心平氣和談判的時候——最開始他希望掌控局勢，隨後芙蕾雅尋隙反擊，都不過是想在談判前給自己增加籌碼而已……

　　所以羅傑收起欠揍的嘲諷臉，伸手將浮在半空中的女神分魂收回體內，對眼前的女人說道:“普羅德摩爾小姐，或許你真的可以永生不死，但是我想，那不是沒有代價的。我們調查過阿蒂麗斯，知道她在雷霆崖與教皇鏖戰半日，戰鬥力遠非今日的你能夠比擬——如果沒有那源源不斷的聖器，你恐怕連一個普通聖域都無法戰而勝之。所以，我想，你的這具身體，仍然對你極具價值。”

　　冷靜下來的芙蕾雅深吸一口氣，看向羅傑道:“即便如此，我的生命也不像你想象的那麽重要。如果你妄圖予取予求，我並不介意重新換一具身體。”

　　“予取予求太誇張了。”羅傑搖頭，“其實我只是想讓你保守我與蘿莎的秘密而已。”

　　“難道，我靈魂不死的秘密，抵不過她轉移本源的秘密?”芙蕾雅帶著點兒戲謔地說道。

　　“呃！”羅傑聞言一愣，這才意識到一直被他所忽略的最重要一點:是啊，芙蕾雅的秘密如果被透露出去，即便教皇不會親率暗堂殺向伊甸，這個世界的各方勢力與強者也不會放過她，甚至就是伊甸本身也可能暗流湧動，人心不穩——在永生的誘惑之前，沒有理智可言……

　　“你……真可以永生不死?”羅傑還是不願意相信。

　　芙蕾雅輕歎了口氣，說道:“羅傑，萬神殿消失了百余年，眾神也消失了百余年。不論是六十余歲的馬格斯，還是戰死時年近四十的阿蒂麗斯，又如何能夠獲取女神分魂?而我，不過二十余歲的芙蕾雅·普羅德摩爾，又如何能夠隨意掌控這枚以女神分魂為核心的聖者烙印?其中的關節，你真的想不到?”

　　羅傑沉默。

　　“因為我安德莉亞·塞西爾，在一百二十六年前，為晨星之神所眷顧，是人間界最後一批神眷者。晨星賜予祂的分魂以及靈魂轉生的力量於我，是為了讓我無所畏懼。我的所謂永生，不過是因為晨星伴隨著萬神殿一起消失，再沒有機會收回祂臨時賦予我的權柄而已……”

　　芙蕾雅意味深長地看著羅傑，最後說道:“現在，你相信了麽?”

　　羅傑打心眼裡是不願意相信的，但是他從芙蕾雅的言語中找不出任何漏洞。而且根據他所掌握的信息，除了靈魂轉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釋她的神秘力量，也無法解釋她為何能夠擁有那麽多聖器，更無法解釋她為何能夠奪得自己聖者烙印的掌控權，可是……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羅傑疑惑地問道:“不要跟我說，你真的怕了我的威脅?”

　　“為什麽不呢?”芙蕾雅微笑道。

　　“因為你知道我有太多問題想問你，我不可能真的殺了你，然後帶著一肚子疑問被伊甸追殺到天涯海角。”

　　“可是啊，小羅傑，你開始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羅傑訕笑，“你個一百好幾十歲的老太婆，難道看不出我這種年輕人耍的小把戲?”

　　芙蕾雅聞言稍稍愣了下，隨即“咯咯”笑起來，似乎是因為羅傑將她稱為“老太婆”。不過笑著笑著，她的眉眼間卻又多了一絲落寞……

　　“魔族即將橫掃人間界，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區別?”她神態蕭索地回道。

　　芙蕾雅的感慨讓羅傑的精神集中起來。“你什麽意思?你認為魔族會贏?我相信他們可能會猖獗一時，這就是我們遠離靜寂之門的原因。但是……”羅傑指指自己的胸口，說道:“神眷者再現，眾神即將回歸。就算人間界會經歷一場浩劫，神也不會放任他們毀滅人類的。 ”

　　“哦?”芙蕾雅聞言反問:“你認為沒有依仗的魔族，會不惜一切代價重返人間界，只是為了見一見這個世界的日月星辰，然後便魂歸天地?”

　　“這個世界又有什麽力量能夠與眾神相抗?”

　　“可能，那股力量不是來自於這個世界?”芙蕾雅搖頭道:“也可能，百余年前萬神殿消失，並非因為眾神離去，而只是因為祂們陷入了苦戰呢?還有可能……”女人指指羅傑的胸口，“將力量分享給你們這些神眷者，不過是祂們為了挽救人間界而做的最後掙扎呢?”

　　……

　　芙蕾雅的悲觀嚇到了羅傑。

　　羅傑覺得自己就已經很悲觀了，在舉國上下都認為魔族不過是盤菜的時候就跟著薩氏一路逃到了東北。

　　但在芙蕾雅面前，羅傑感覺自己就是個無知無畏的樂天派。

　　歸根結底，是他沒有將一百多年前萬神殿的消失與當前的魔族入侵聯系起來。畢竟，百年時間，對壽命短暫的人類來說太過漫長，漫長到他不自覺地將那時發生的事情看作歷史，而將當前發生的事情看作現實。

　　然而對永生不死的神來說，百年時光，是否不過彈指一瞬?

　　羅傑不知道神的時間觀念是什麽樣的，但是他腦海中反覆播放著喬伊斯的一段話:“希爾諾斯從不虛張聲勢，也從不做無謂的冒險。所以，如果他決定進攻人間界，那麽他就會進攻，並且有把握成功——雖然我並不知道他的依仗是什麽……”

　　這是羅傑第一次真正重視起魔族小王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