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八日早晨，洗漱完畢的維庫之主收到了一份來自努卡山脈以南的情報。

　　野蠻人的情報體系落後人類帝國與樹精靈王國太多了，以至於魔族入侵這麽大的事兒，達爾比城足足比其它勢力晚了七個小時才知道……

　　野蠻人的國王年過百歲，在位十數年的他早就養成了從容不迫的氣勢。他掃過了那份短短的情報，神情未有稍動，仍舊有條不紊地吃完了他的早餐。

　　“更衣，去聖地。”漱過口的老國王對內侍說道。

　　野蠻人所謂的聖地，就是通向大先知獨立空間的入口，羅傑曾經來過兩次的“禁地”。

　　在前往聖地的一條石路上，維庫王緩步而行，任憑高原上的凜冽寒風將他粗糙的皮膚吹得通紅。他的面色很平靜，內心也很平靜。

　　魔族入侵這種震動整個人間界的大事兒，在維庫王心中卻並沒有激起多大波瀾。理由很簡單:魔族入侵或者不入侵，對維庫王國而言，都沒有什麽好處，也沒什麽壞處……

　　當年遠古精靈當道的時候，維庫人被排擠;後來人類強勢的時候，維庫人被壓榨。以後要是魔族掌控了人間界，他們維庫人依舊逃脫不掉被剝削的命運。

　　作為弱勢種族，維庫人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維庫王國，不過是文明世界的一個點綴而已。

　　維庫王沒有新月王的野心，他只是想維護維庫人的血脈，躲在這個殘酷世界的邊緣生存下去而已。他所求不多，也不敢求得多。畢竟，這個脆弱的種族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至於什麽維庫人時常掛在嘴邊的“榮耀”啊、“勇氣”啊什麽的，身為維庫之主，他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過。他很清楚，手裡時刻拎著斧頭的維庫人死得快，而腦子裡都是斧頭的首領不僅自己死得快，他的族人死得也快。

　　所以，如果按照維庫王的意願，整個維庫族就應該靜悄悄地藏在高原之上，假裝人間界什麽都沒有發生。

　　只是，在維庫王國，說了算的，不僅僅只有維庫王一個……

　　石路不長，維庫王很快便抵達了大先知獨立空間在聖地開啟的“入口”。他在那裡站立了稍許，一陣空間波動，先前的景象倏忽而去，隨即一塊林間空地便出現在他眼前。

　　大先知接待“客人”的場景，據說幾千年來就沒有變過，從來都是那片草地，以及那條長桌。維庫王在臉上浮現出一個笑容，向前走了幾步。不過還沒等他說些什麽，空間再次泛起漣漪，一個身穿白底金絲長袍的高瘦身影出現在了他與大先知之間。

　　大先知所在的獨立空間，並不是只有一個出入口。

　　來者背對著維庫王，所以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維庫人。他只是右手撫胸，向大先知行了一禮，口中稱道:“魔族特使，格雷漢姆，見過風暴賢者！”

　　維庫王的腳步停了下來，雙眼微眯。他知道大先知是遠古精靈的第三賢者，但卻第一次知道對方的稱號是“風暴”。這讓維庫王有些意外，因為他實在無法想象大先知這種“恬淡”的性格，當年竟然會以“風暴”為稱號。

　　當然，說他“恬淡”是太過客氣了，如果羅傑在這裡，大概率會笑噴，心中笑罵“就他那張生無可戀的僵屍臉，叫‘風暴’該不是特意嘲諷他的吧?”

　　不過，維庫王的涵養功夫遠勝於羅傑，所以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只是停下腳步，靜靜等待。既然大先知沒有屏蔽他的感知，那就說明當前的對話，

他是可以聽的。　　那位叫作格雷漢姆的魔族特使行禮之後，也感覺到了身後的維庫之主。不過他只是略微回頭看了一眼，並沒有在意那個高大的維庫人。

　　維庫一族與風暴賢者的關系，魔族早已知曉，對他們也早有預案，而格雷漢姆的任務，並不包括與維庫族接觸。

　　上首安坐的大先知緩緩抬起右手。他的動作由緩慢至正常，似乎剛剛將靈魂本源塞進這具軀體。他那雙渾濁的雙眼明亮了些，乾癟的嘴唇微微開闔:“魔君的意思，我已知曉。只是，魔族已非當年的精靈一族，我也不再是當年的風暴賢者。如今之事，請容我置身於外。”

　　大先知拒絕得乾脆，特使卻不願意放棄。他拱手道:“風暴賢者，大君猜到了您的回應，特意讓我給您帶句話。”

　　大先知點點頭，示意特使繼續說下去。

　　“我們擁有令翡翠夢境安全脫離主世界的方法，也有令您脫離翡翠夢境的方法。”

　　一句話之後，特使便閉口不再言語。

　　風暴賢者的表情變得生動了些，顯然正在將更多精力轉移過來。他僵硬的手指更加靈動，五指在長桌上有節奏地敲擊了起來。

　　特使的話雖然很短，但是內涵卻很豐富，豐富到即便是這位活了數千年的老家夥，也不得不花點兒時間與精力去仔細考量。

　　“翡翠夢境”，是創世神留給精靈族管理世界的一件聖器，歷來由三大賢者共同掌管。它本身是一個可以通過意念隨意控制內部結構的龐大空間，並且可以在主世界的任意位置開啟空間門——只要在當地建立起發送空間坐標的魔法陣。

　　所以，對精靈來說，除了聖器內部空間本身的價值，它還具有無可比擬的戰略價值——通過翡翠夢境轉運的軍隊，幾乎可以無視主世界中的距離。

　　所以，目前僅有埃澤薩一塊根據地的魔族對這件聖器很是期待。

　　風暴賢者明白魔族的希冀，但是他卻無法應允後裔的請求，因為他是最清楚翡翠夢境的缺陷的。

　　實際上，翡翠夢境完全依賴主世界的元素力量來維持其功能。換句話說，翡翠夢境所謂的“獨立”其實並不完全，它寄生於主世界之中。且不說沒有誰能夠將切斷其與主世界的聯系，就算真的切斷了，這片空間也將很快回歸到混沌與死寂之中。

　　這就是當年魔族逃入魔界，但卻沒有將翡翠夢境一起帶走的原因。

　　而且，掌控了主世界的眾神，完全可以通過聖器與主世界的能量交互通道進出翡翠夢境，祂們只不過無法破壞這片空間而已。所以，當年留在人間界的風暴賢者不得不將自己的靈魂與翡翠夢境融合。空間不滅，他則不死，如此，才使得光明神無從下手，令他在主世界存留了下來。

　　所以，在風暴賢者的眼中，只要魔族沒有擊敗眾神的力量，那麽將翡翠夢境交於他們便沒有意義。

　　縱然魔族可以通過這件聖器無視空間轉運軍團，但是同樣，眾神也可以無視空間距離，在主世界的任何位置轉瞬間進入這片空間，將其中的魔族擊殺……而他，即便借用了這片空間的力量，也無法戰勝萬神殿哪怕最弱的一位神祇……

　　一百多年前他與晨星女神勢均力敵的戰鬥，便說明了一切。

　　對魔族來說，如果無法戰勝眾神，那麽翡翠夢境就不是價值不菲的戰略武器，而只是埋葬自己精兵強將的墳墓……

　　所以，渴望精靈一族重返主世界的風暴賢者，並不是不願意向魔族伸出援手，他只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不願意精靈後裔在他面前被屠戮而已……

　　但是，如果翡翠夢境能夠脫離主世界的能量傳輸通道而運作，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風暴賢者的雙眼中開始閃耀起光彩，他微微起身，語氣中擁有了更多感情色彩。

　　“此言不虛?”他問。

　　“雖然需要時間，但是我們會向賢者證明這一點。”特使看到對面精靈的反應，心中明白，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風暴賢者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幾千年來，他很少有這麽舒心的時候……

　　“那麽，靜候佳音。”他說道。

　　魔族特使屈身行禮，退了幾步，隨著空間的一陣漣漪，他消失在了維庫之主的眼前。

　　高大野蠻人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他知道，眼前的精靈已經不再是維庫人的大先知了，他現在是遠古精靈一族的風暴賢者……

　　精靈轉過頭來，看向那個略顯蕭索的高大身影，恢復了一臉的“沒有表情”。

　　維庫王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微微搖了搖頭。他後退了幾步，隨即身影便消失在了漣漪之中。

　　維庫王什麽都沒有問，因為已經沒必要問了。從今天起，維庫人便不再需要從“大先知”那裡獲得指導了……

　　三天后，維庫一族各大領主齊聚達爾比城，隨後，野蠻人封鎖了邊境。在這場主世界的浩劫中，他們不準備站任何一邊。

　　……

　　十二月十八日午時，永夜谷一片黑暗。極北之地的冬日沒有陽光，一絲一毫都沒有。

　　一隻屍鴉撲楞著翅膀，落在馭靈者舉起的小臂上。這位永夜谷巨頭肋下伸出一隻手臂，解開了屍鴉腿上套著的圓筒。

　　“聖輝騎士團的回復。”馭靈者轉過一隻空閑的腦袋說道。他的另外一隻腦袋與三隻手仍舊在臨時搭建的工作台上忙碌。

　　籌謀者點點頭。

　　馭靈者單手展開紙條，看了一眼。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他隨口念道:“冕下曾說過，邪祟不分大小，盡需誅之。”然後他轉過紙條，看了看空白的背面，搖了搖這顆腦袋，手指一松，任其落在地面上。

　　“不出所料。”死亡意志淡淡說道。他本不指望聖輝騎士團能夠為亡靈法師讓出一條南下的道路。

　　“北方教皇，令人費解。”籌謀者低沉的聲音說道。

　　血腥女爵歐尼拉“呵呵呵”地笑了幾聲，如蔥玉指掃過馭靈者的工作台，將一枚骨符握在手中，然後說道:“不論那個教皇在想什麽，都不影響我們的決策，對麽?”

　　籌謀者沒有再說話，死亡意志則“嗯”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按照計劃行事吧。”

　　女爵拋出一個魅惑的眼神，魔力已經灌注在骨符之中。隨即，一個周身彌漫著黑霧的碩大骨架從天空中落下，轟隆一聲，濺起一片殘雪與泥沙。

　　“吆呵呵呵，這就是你最心愛的玩具麽?”女爵盯著這頭身長超過三十米的鬼龍，對馭靈者調笑道。

　　馭靈者昏黃的眼球翻滾了下，哼道:“這次出去，你帶的是咱們永夜谷的全部家底兒。收斂點兒，別給敗光了！”

　　“切！”女爵與馭靈者話不投機半句多，身形一閃，已經站在了鬼龍的頭骨上。隨即鬼龍骨翅開始扇動，一陣飛沙走石之後，其凌空而起，與天空中盤旋的其余十六條龍巫妖、鬼龍與骨龍匯合在一起，向南疾飛而去。

　　死亡意志抬手凝成一個護罩，遮擋住了鬼龍扇起來的泥沙。他乾癟的臉上似乎現出一點兒笑意，對另外兩個巨頭說道:“轉化二十萬高山矮人需要時間。事不宜遲，我立即出發去大雪山。希望來得及支援歐尼拉。”

　　籌謀者又點了點頭。 隨即死亡意志阿蘭蒂爾帶起一陣清風，消失在二人面前。

　　馭靈者的一個腦袋四隻手仍舊沒有停頓，只有頸椎處的那個腦袋轉向籌謀者，說道:“召集令已經發給孩子們了。歐尼拉覆滅聖輝團之後，埋骨雪原沒了壓力，他們會在嚎風嶺匯合。”

　　馭靈者一向稱呼那些年輕的亡靈法師們為“孩子”。他也確實有這個資格，整個極北之地，除了籌謀者，沒有誰比他的更年長。

　　籌謀者應了一聲，問道:“弗羅斯特林海，你何時動身?”

　　“安排好谷內防衛我就過去，大概兩天之後吧。”馭靈者回答。

　　籌謀者沒有再說什麽，只是點了點手中法杖，隨著一陣晦澀的魔法波動向谷外飛去。他將召集所有願意聽從永夜谷的亡靈法師，為在前方征戰的女爵打造穩固的後方。

　　馭靈者看著籌謀者轉瞬消失的身影，像個普通人一樣歎了口氣。隨即他為自己的舉止訕笑了下，用一個腦袋考慮了會兒是不是把“肺”這個沒什麽用的器官給換掉，畢竟這一趟去林海，半年之內是不需要跟什麽活物說話了……

　　十二個小時之後，這片大陸上的各方力量都收到了一個令他們感覺雪上加霜的消息:永夜谷十七龍騎士，攜亡靈法師突襲駐扎在埋骨雪原的教廷營地，以一條鬼龍、兩條骨龍以及極北之地三分之一亡靈軍團的代價，全殲聖輝騎士團。全團上下，無一得免。

　　永夜谷根本沒有解釋他們出兵的目的是對抗魔族，聖輝騎士團不過是擋了道而已。因為說了人類也不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