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除了二十五年前教廷分裂的始末，芙蕾雅還提供了與羅傑有關的兩個人的資料。

　　其一是馬格斯·古滕貝格，羅傑的教父。

　　在當年，馬格斯也算是年輕有為，剛過三十便被授予“三區主祭”的頭銜。在發誓追隨聖女之後，其被賜予以女神分魂為核心的聖者烙印。

　　馬格斯在坎平行省擁有自己的教區，並未在聖城任職，所以避過了阿蒂麗斯敗走雷霆崖一役。在隨後的清洗過程中，因為馬格斯並未進入“反叛者”核心，得以逃過死刑，只是被終生禁足在三裡堡。

　　羅傑此刻才真正明白，為什麽教父馬格斯至為虔誠，但卻稱為“叛教者”——在他心中，背叛教廷才是對神虔誠的標志。

　　其二是佩克·杜蘭德，羅傑那位神秘的導師。芙蕾雅對他著墨頗多，幾乎交代了他的生平。

　　佩克原名西尼爾·卡特。他出身普通，但卻擁有遠超同輩的電系魔法親和力，這使得他在當年入學的霍格魔法學院頗有名氣。

　　而冰魔女蘿莎琳德的母親伊莎貝拉·凡爾納與他同窗，是他追求的對象。

　　不過畢業後的伊莎貝拉並沒有嫁給西尼爾，而是與一位叫作盧瑟福·貝爾的男子離去，從此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外。

　　傷心欲絕的西尼爾漫無目的地在帝國各地遊蕩了一段時間，後來以法師身份響應了聖城的招募，成為教皇實驗的志願者之一。

　　西尼爾參與的實驗，正是創造黑暗聖堂的一個嘗試。

　　當時，教皇的實驗遭遇了一個難點，即使用亡靈魔法強化身體的時候，受試者的思維能力都會遭到不可避免的損傷。

　　所以新實驗的核心是將人類本源與思維有關的部分提取出來，送入一個稱為“靈魂修場”的幻境進行修習，隻保留維持身體基本運轉的部分。與此同時，對失去思維的身體進行強化。

　　如果實驗可以成功，那麽實驗者將同時擁有武聖級別的強韌身軀，而同時收獲在靈魂修場中獲得的知識。

　　之所以招募魔法師進行這個實驗，是因為能夠在靈魂修場中修習的，只能是操控源力的亡靈魔法，而元素法師擁有的學識與思維方式是掌握亡靈魔法的前提。

　　當然，這項實驗失敗了，否則現在的黑暗聖堂便全都是精通亡靈魔法的武聖了。

　　失敗的主要原因是失去靈魂本源的身體不可抑製的快速衰老，不論是神術還是亡靈魔法都只能減緩這個過程，而無法做到完全抑製。而次要原因則是送入靈魂修場的思維同樣容易遭受創傷，即便身體強化不是個問題，從修場返回的靈魂大多數也不完整，導致投入產出比太低。

　　最終成功的方案是通過“源力灌輸”強化受試者的源力，以對抗強化魔法的侵蝕。

　　不過那是後話，對西尼爾這批受試者來說，他們要麽因為身體過度衰老而命不長久，要麽思維直接消散在靈魂修場之中。西尼爾算是其中幸運的，保持了靈魂完整性的同時，還在修場中獲得了強大的亡靈魔法，同時身體也沒有太過衰老。

　　從實驗場中走出來的西尼爾改名為佩克·杜蘭德，成為了一個亡靈魔法甚至超過其電系魔法戰鬥力的奇葩法師。

　　此後，曾經的西尼爾，現在的佩克，又通過賈爾斯學派成為了一個神術者。

　　而在這封信中，盡管沒有明說，但是羅傑仍舊能夠理解芙蕾雅的暗示:蘿莎琳德的存在證明佩克已經找到了解決身體衰老的方法。

如果這個方法讓教皇知道了，那麽下一批黑暗聖堂便可能是魔導士與武聖的結合體了——以教皇舉止來推測他立場的話，不論對康寧還是伊甸，這都不是個好消息……　　而在這些資料的最後，芙蕾雅還附了兩份圖紙。

　　其中一份是整個弗羅斯特林海的元素流向，顯然是在解釋為什麽林海是抵禦魔族背後力量的關鍵。

　　而另一份則是五元陣的詳細陣圖。看起來，雖然芙蕾雅嘴上說康寧的五元陣可有可無，但是內心還是有所企盼的。

　　或許，在她心中，蚊子再小也是肉吧……

　　羅傑將那些零散資料整理完畢的時候，東方已現魚肚白。而此後他抱著腦袋坐在桌前，一直待到了朝陽升起，然後才重重歎了一口氣。

　　隨後，他在指間彈起一點火焰，燒毀了芙蕾雅的親筆信，然後將剩下的資料裝回信封，起身離開了座位。

　　一夜的忙碌與久坐讓羅傑搖晃了下，他感覺眼前有點兒發黑。不過他並沒有去休息，只是給自己加持了個聖佑術，抓起信封出了門。

　　此時已經入秋，北國的晨風中帶了凜冽。羅傑緊了緊衣領，看了看已經忙碌起來的康寧，精神一時有些恍惚，就好像沒弄明白自己身在何處似的。

　　羅傑拍了拍腦袋，將一晚上的胡思亂想驅逐出去，然後看向早已等候在門口的書記員，說道:“今天的行程全部取消。”

　　書記員略一思索，大概覺得今天的日程沒有什麽重要的，便應了聲“是”，然後向羅傑一躬身，緩步退了下去。

　　蘭斯洛特跟上了羅傑的步伐，說道:“黑溝寨拒絕向山北遷徙人口，而且暗裡在聯絡附近部落抵製遷徙。凱瑟琳·布魯克小姐計劃調動神恩軍封堵其南向出山口，斷了它的供給線。她想讓我先問問你的意見。”

　　羅傑現在哪有心情管這種小事兒，於是敷衍道:“她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蘭斯洛特微微點了下頭，轉身離去。而排在其後的巴納德·愛德華立即湊上來說道:“聖女讓我跟您問下，築窯的工匠什麽時間能到位。眼見已經入秋了，住在山腳下的教民光靠帳篷，大概熬不過這個冬天。”

　　羅傑看著這個投靠過來沒幾個月的巨力武士，很詫異地問道:“這事兒不都是奧麗芙·布魯克負責麽?為什麽茱蒂絲要來問我?”

　　巴納德憨憨笑了下，摸了摸後腦杓，肩臂帶動巨斧在甲衣上一陣摩擦，嘩啦嘩啦亂響了一會兒。“那個……”他不好意思似的回道:“奧麗芙那邊，手頭兒也挺緊，一時騰不出來人力。所以聖女才想讓您看看，能不能想點兒辦法。”

　　羅傑眉頭微皺。資源優先供給橫斷山北的墾荒隊，這是薩氏與布魯克在一個月前協商的結果。他不知道奧麗芙出於什麽原因截留本該派往林海的匠人隊伍，但是這事兒確實值得他管一管。

　　於是羅傑回道:“我知道了。你先跟簡尼打個招呼，就說我見過恩嵐後會去找她，讓她提前問問是怎麽回事兒。你今天還是按照原計劃押送車隊回林海吧，別等工匠了，畢竟這批糧食也是她急需的。回頭我會讓蒙莉莎帶一隊神恩軍將工匠送過去。”

　　巴納德點頭應了，排在他後面的康寧鎮長勃朗特·傑拉德趕忙湊了過來……

　　走到恩嵐的門口不過幾分鍾的事兒，羅傑就已經接待了好幾撥人了。最開始的時候，他還很喜歡這種前呼後擁的感覺，感覺自己也算是“大權在握”。不過幾個月後，這種感覺早已煙消雲散，留下的都是枯燥無味的日常而已。

　　恩嵐門口倒是什麽人都沒有。他手下的組織結構清晰多了，需要直接向他匯報的只有幾個高階法師與資深學者而已。

　　不像羅傑那邊兒，亂糟糟的誰都能湊到他眼前談個工作……

　　不過那並不代表恩嵐不忙碌。此刻他正頂著個黑眼圈伏案疾書，精神頭兒看起來不比羅傑好多少。

　　“稀客啊，難得一大早就能看見你。”恩嵐看見羅傑的身影，停筆調侃道。

　　羅傑沒心情應付恩嵐的玩笑話，只是將那信封扔在對方面前，簡單回道:“芙蕾雅送過來的，很值得研究研究。”

　　恩嵐從羅傑臉上看出了鄭重，便收起了玩笑的態度，一邊抓起那厚厚的信封一邊問道:“關於伊甸的?”

　　羅傑搖搖頭。“關於教廷的。”

　　“哦?”恩嵐頓時沒了興致。薩氏制定的“逃難方略”中，幾乎沒有針對教廷的部分，因為不論是樞機派還是俗務派，在晨風行省的存在感都低到可以忽略。所在在這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他不想對教廷投入太多心思。

　　“這個比較勁爆。”羅傑應道，然後將他提煉出來的核心內容簡單說了一遍。

　　恩嵐的眼睛眯了起來。羅傑說完後，他長時間沒有回應，就像羅傑的話很難消化似的。

　　良久，恩嵐皺眉道:“你相信芙蕾雅麽?”

　　“說‘相信’談不上，我只是找不到任何能夠質疑的地方而已。她提供的資料，與我們已經掌握的部分完美契合，例如黑暗聖堂，例如靜寂之門的開啟，例如教皇的施法能力。而且雙方資料糅合在一起，構成的故事也能夠自恰，我看不出有什麽破綻。”

　　恩嵐點點頭，又想了一會兒，斟酌著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姑且將其當作事實來看吧。那麽，根據芙蕾雅的資料，教皇是主動破解靜寂之門的封印，將魔族放入人間界的。如果是這樣，在埃澤薩布設神術大陣的目的就很值得斟酌了。那麽，最合理的推斷則是，教皇不想世俗力量插手靜寂之門，他需要靜寂之門的完全掌控權，以保證魔族能夠順暢地進入人間界。”

　　“匪夷所思是麽?”羅傑聳聳肩道:“我也覺得不可思議。雖然我對教廷沒有任何好感，但是主動將魔族引入人間界……對教皇有什麽好處麽?”

　　恩嵐歪著腦袋，又想了一會兒，卻搖頭道:“我們覺得匪夷所思，也許只是因為我們了解的太少了而已。說不定教皇是魔族假扮的呢?”

　　“沒有根據的假設沒有意義。”

　　“當然。”恩嵐擺手笑道:“其實，教皇的動機到底是什麽，我們也沒必要揣測。現在薩氏做的所有籌劃，都是按照魔族將會橫掃大陸來準備的。如果教皇真與魔族勾結，不過是將‘魔族可能入侵’修正成‘魔族必然入侵’而已，對我們的方向並沒有任何影響。甚至於，還可以壓服薩氏內部反對北遷的聲音。”

　　羅傑看著恩嵐閑適的表情，敲敲桌子問道:“你就不擔心?如果這真是教皇籌劃了好幾十年的陰謀，必然不會那麽容易就結束，我們縮在晨風也未必能躲過這一難。”

　　“那又能如何?”恩嵐笑道:“薩氏已經全力以赴了。就算確鑿無誤地知道教皇背叛了人間界，我們又能做什麽?繼續北遷，舉家投靠伊甸?那跟被魔族滅族有什麽區別?”恩嵐搖搖頭:“我們努力的方向是保留薩氏的力量，而不僅僅是留條命。如果是後者，我們買上十條灰鯨直接下東平海多安逸?”

　　羅傑默然。確實，薩氏的目的是家族延續，是在亂世之中仍舊擁有足夠的影響力，是在亂世之後能夠快速崛起。在這個目的下，舉家投靠伊甸確實與被魔族滅族沒什麽區別……

　　羅傑自知沒有資格去批評薩氏的立場，因為他現在也是薩氏的一部分。不過在與芙蕾雅談過之後，羅傑越來越懷疑薩氏的這種自保行為到底有沒有用。

　　畢竟，就算帝國遼闊疆域構成的大縱深能夠有效消磨魔族入侵的鋒銳度，可是隱藏在魔族背後的超凡力量又怎麽會在乎這點兒空間?

　　恐怕到了最後，仍舊不過是闔家流亡東平海，在某個小島上苟延殘喘的結果……

　　有那麽一刻，羅傑忽然有種想加入伊甸的衝動。如果能夠背靠林海，與魔族及其背後的超凡力量轟轟烈烈乾上一場，似乎也值了這一輩子了……

　　想到這裡，羅傑暗暗搖搖頭，壓製住刹那間湧出的衝動——這不是他的風格，一定是被芙蕾雅的精神魔法影響了……

　　恩嵐不知道羅傑剛才在想什麽，他看對方只是默不作聲，便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芙蕾雅告訴你這些的目的是什麽?”

　　羅傑回過神來，反問道:“如果這些都是事實，那麽目的重要麽?”

　　“如果只是部分事實呢?”恩嵐搖頭道:“對她這種人來說，事實也不過是她實現目的的手段而已。”

　　羅傑撇撇嘴，對恩嵐的話不置可否。他知道芙蕾雅的重生之秘，知道她的前身阿蒂麗斯被教皇滅殺在雷霆崖的舊事，所以對她反教廷的舉動相當能理解——這仇怎麽都得報吧?所以羅傑並不認為那個女人有什麽更深層次的謀劃，她單純想給教廷再添點兒堵罷了。

　　不過羅傑當然無法向恩嵐透露芙蕾雅的秘密，畢竟芙蕾雅也握著他的秘密……

　　恩嵐見羅傑沒有回答，也沒再追問，只是說道:“在沒有得知事實全貌的情況下，薩氏不可能做出大方向上的改變。最多，我們會更加提防教廷而已。”

　　說到這裡，羅傑知道這件事的基調已經定了。所以他沒再堅持，只是說道:“既然教廷居心難測，我不建議繼續布設神術陣了。信封中有五元陣的詳細陣圖，讓那些老家夥好好評估下吧。”

　　恩嵐點了下頭。而羅傑則暗暗歎了口氣，離開了恩嵐的房間。

　　……

　　走到戶外的羅傑有些氣悶，他以為是因為整夜未睡的原因，但是又不確定，因為在聖佑術的作用下，疲勞感是不應該存在的。

　　遠遠的，一個傭兵向羅傑走來。

　　羅傑站定，看著對方有些匆忙的腳步，知道又會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被道出，而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解決那個麻煩。

　　“克裡茲曼大人，”傭兵垂首道:“有一個叫做馬格斯·古滕貝格的人想要見您。”

　　羅傑知道，簡尼那邊的約定又得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