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金城外，羅傑拍著胸脯，長長出了一口氣，才感覺放松了下來。

　　他在法袍上擦掉手心的汗水，拍拍一劍的肩膀道:“咳咳，看來我沒給你做個好表率。之前還以為把神眷者身份一亮，一幫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就伏地跪舔了——有那麽一會兒，我真以為他們敢開城防大陣把我給轟成渣。你別學我這次……”

　　一劍滿臉懵懂，顯然還沒跟上羅傑的思路。

　　席琳在一旁神色複雜。“羅傑，你這又是為了什麽……”

　　羅傑轉過頭，給了席琳個臊眉耷眼的表情，搖搖頭道:“這他媽的得怪恩嵐。他說我得習慣自己的身份與地位，我就想啊，這晨風行省最有地位的就是黑雕野戰團，我要是能壓過他們，就說明我可以在這地界橫著走了，所以我就想去試試。不過看起來這身份並不怎麽值錢……”

　　“……”席琳無言以對。

　　“哦，對了。”羅傑想起來點兒事。“幫忙跟後面說一下，在離開寧金城之前，都叫我威斯·布魯克。”

　　席琳現在已經知道威斯·布魯克與羅傑的過節了，而且她還記得當年羅傑曾經假借威斯的名義忽悠過她，所以她很容易就猜到了羅傑剛才是用這個名字騙人去了。不過一旁湊熱鬧的格魯不知道，這漢子詫異地問:“為啥啊?”

　　羅傑用看白癡的眼神瞥了一眼便宜老弟:“因為羅傑·克裡茲曼現在正在這寧金城裡服刑！”

　　格魯聞言撓撓頭，感覺很有道理卻又哪裡有些不對，然後嘟囔了句:“不是，我問的是為啥叫威斯·布魯克，而不是啥別的名字啊……”

　　羅傑當然沒心情給他解釋。

　　……

　　寧金城派出了符合教廷聖者的儀仗，但是席琳卻沒有進城。因為他們在找恩嵐，卻被告知恩嵐已經不在城中了，他現在在一個叫做“康寧”的地方。

　　所以雙方一通友好又肉麻的互相吹捧之後，羅傑他們便調轉馬頭，轉頭向來路而去。去康寧只有一條路，需要從寧金城折返半日路程後轉向東北方。

　　“康寧?”羅傑砸吧砸吧這個名字，嘲諷道:“還真是缺什麽就叫什麽。這鬼地方，跟‘康’與‘寧’有一點兒沾邊麽?”他因為去寧金城白走了一天的路程，心情不怎麽好。

　　“或許，只是當地人一個美好的願望吧……”蒙莉莎在一旁接話道。

　　羅傑聞言，張張嘴，卻沒有說什麽，只是轉頭向蒙莉莎笑了下。然後他一夾馬腹，向隊伍最前面跑去——那邊，一隊十來人的輕騎正催馬而來。他們人數雖然少，但是氣勢卻很足，與羅傑這長長車隊蠕蟲一般的風格截然不同。

　　隊伍最前面是一劍。自從他決定跟著羅傑，就在羅傑的言語擠兌下“自告奮勇”地承擔了哨探的責任。結果除了安營扎寨之類的體力活兒，他幾乎把車隊中所有的雜事兒都做了一遍。

　　羅傑美其名曰“鍛煉你的入世能力”，其實是因為車隊中的高階戰力中，他只能指揮得動一劍而已……

　　高傲的一劍不願意承認他除了劍術其它方面都是弱雞，所以悶頭走在了“證明自己”的道路上，結果兩個來月，被羅傑打擊得自信心全無。

　　他現在就像個初入門的學徒，幹什麽都小心翼翼，生怕犯錯被羅傑嘲笑……

　　“去，問問對面是什麽來路。”羅傑跑到一劍旁邊，指使他道:“然後讓他們靠邊等我們過去。這條路這麽窄，容不得他們在我們身邊跑馬。記得，

霸道點兒。”　　一劍頓時有些為難。他是很高傲，但是高傲與霸道完全是兩碼事兒。前者來源於對自己戰鬥力的自信，後者則是對個人實力的濫用——他就很不明白，明明好好說話就能解決的問題，為什麽羅傑總是要擺出不可一世的模樣，恨不得把鼻孔長在腦門上……

　　不過他只是暗暗歎了口氣，對自己說“這也是一種歷練”，便催馬向前而去。臨行前導師讓他多經歷些世事，一年內不要回去，他還是很聽話的……

　　對面十來人看見一騎突出，當即減慢了馬速，看起來像是在示好。一劍暗自為他們松了一口氣。他本來看對方那氣勢洶洶的架勢，還以為他們也是豪橫之徒，輕易不會讓步——那羅傑肯定要將他們狠揍一頓了……

　　一劍與對面相距二十來步的距離，雙方都勒住了馬。

　　對面一個蒙著黑色兜帽，披著黑色鬥篷的身影從隊伍中走出來，站在了眾騎士對面，似乎是個頭領。

　　一劍在馬上剛準備抬手施禮，然後探問下對方的身份，卻見那頭領一抬手，將黑色兜帽撩到腦後，灑出一頭波浪式的黑亮長發……

　　一劍當即愣住了。他沒預料到對方的頭領是個女人，更沒有想到是個如此漂亮的女人。那隻嬌豔欲滴的紅唇，那雙靈動的大眼睛，那張雖然沾染了些許風塵但卻仍舊奪魂攝魄的嫵媚容顏……

　　頓時，一劍完全忘記了任務，只是神情恍惚地盯著對方……

　　女騎士對一劍的反應見怪不怪，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帶韁繩，朗聲問道:“對面可是神眷者羅傑·克裡茲曼閣下的隊伍?”

　　女聲略帶沙啞且頗有力度，與她那張惑亂眾生的容顏不怎麽相配，但卻給立馬執韁的她增添了一份颯爽的英氣。

　　一劍回過神來，臉登時紅了。他將視線從對方臉上挪開，清了清有些粘滯的嗓子，剛想回答“是”，卻又忽然想起，在離開寧金城地界之前，羅傑的身份是威斯·布魯克，讓他又硬生生把那個“是”咽了下去……

　　羅傑在不遠處看著一劍的慫樣，歎口氣，策馬上前，對那女騎士道:“巧兒，好久不見啊。”

　　……

　　羅傑再次見到巧兒，尷尬多於欣喜。這份尷尬倒不是因為當年的縱情一日，而是因為恩嵐。

　　羅傑那個“摯友”為了逃過與布魯克家的聯姻，不惜出逃帝都，投身蒼狼團，而巧兒也不得不南下躲避，加入了第一集團軍。兩個人飽經波折，恩嵐甚至幾次險死還生，卻最終還是沒能走在一起……

　　對恩嵐來說，他終於戰勝了隔在他與巧兒之間的家族勢力，然而他自己的野心卻成了將他與摯愛分離開的力量——何其諷刺，諷刺得讓羅傑都跟著一起尷尬……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見恩嵐了。卻沒想到，你還是來了晨風。”羅傑苦笑著說。

　　巧兒眉毛一橫，語氣中帶著點嬌嗔地回道:“我為什麽不能來晨風?我家就在這裡！”

　　“呃，你家在晨風?”羅傑一愣，他從來沒問過巧兒是哪裡的人……

　　“嘖嘖，男人啊……”巧兒聞言輕輕搖了搖頭，換成了她特別擅長的柔媚語調。而這一句漫不經心的歎息，登時就像百轉千回的夜鶯啼鳴，將幽怨、嗔怪、期許、誘惑等等複雜情感一股腦地灌輸在羅傑的雙耳中……

　　毫無準備的羅傑心中頓時一跳，胸腹間冒出一股衝動。

　　不過對巧兒很熟悉的羅傑很快壓製了這股衝動，只是訕笑了聲，應道:“你上次告訴我，這麽說話很累的。難道長途奔行，巧兒你仍然體力充沛?”

　　巧兒抿嘴一笑，似乎興致很好的樣子。她策馬向前，走到距離羅傑一臂距離的時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他臉上緩緩掃過，隨即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留給他一個完美側顏。

　　“怎麽，不喜歡?”她輕笑道。

　　巧兒的這句話是用正常語氣說出來的，沒了那撩人的誘惑力，所以羅傑沒有被攝去心神，目光還能離開巧兒的容顏，注意到她身後騎士冰冷中帶著怨毒的眼神。

　　羅傑歎口氣，無奈道:“哪敢說不喜歡?只不過此時此刻，巧兒你還是不要太過彰顯魅力了。否則我的人，甚至你的人，都會頂不住的……”

　　一劍的臉頓時更紅了。

　　巧兒嬉笑著向一劍看了一眼，然後轉向羅傑，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怕什麽，還怕我把他拐跑了不成?”

　　巧兒的聲音不大，但是足以讓一劍聽清楚。羅傑嘴角抽動了下，轉頭對一劍道:“哥們，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待在這裡，被這個女人迷得神魂顛倒;二是趕緊往回跑，盯著席琳那張苦瓜臉消消火。你選吧……”

　　一劍落荒而逃，巧兒看著他的背影“咯咯”笑了起來。

　　羅傑揉揉眉心。他看出來巧兒有些話不想讓別人聽到，所以將一劍給支走了。果然，巧兒看著一劍的背影，眉眼間的疲憊與失落顯露了出來……

　　“巧兒，恩嵐他……”羅傑想為朋友解釋幾句。

　　女人抬起一根手指，輕輕擺了擺，打斷羅傑道:“沒關系，羅傑，你沒必要說什麽。因為我很了解他——至少比你了解。我們之間的事，早已超越了‘你情我願’的層次。很多時候，我們已經不是我們自己的了。我不開心，但是我並不會在已經很糟糕的局面下讓情況更糟糕。所以，你放心，我這次來，不是要讓恩嵐難堪的。”

　　羅傑聞言沉默了少許，然後歎了口氣:“巧兒，你什麽時候都這麽冷靜麽?”

　　“不冷靜的時候除外。”她回了一句廢話，表示要結束這個話題。

　　羅傑笑了下，也不再糾結於這些兒女情長了。他抖了下韁繩，對巧兒說道:“那麽，我們邊走邊說?”

　　“當然。”巧兒回道。

　　……

　　巧兒的輕騎並入了羅傑的車隊。這支小隊，都是從第一集團軍脫離軍籍的武士與法師，清一色的男性。

　　看起來，巧兒對男人的殺傷力有增無減，以至於在脫離軍籍的時候還順便拉出來一隊保鏢……

　　安置了巧兒的人，羅傑與她並轡而行，詢問她在阿肯色平原的經歷。羅傑雖然從恩嵐手中得到了很多情報，但是那些情報的側重點在全局，遠沒有一位親歷者的講述來得細膩。

　　巧兒知道羅傑對國戰的關注，所以並沒有去休息，只是補充了點兒食水，便娓娓道來。

　　如同先前羅傑所知道的，南方戰場的初期戰鬥並不酷烈。第一集團軍入境阿迪娜之後，並沒有全力圍攻阿肯色平原上的座座堅城。相反，他們穩定住了戰線之後，在對峙的同時，不斷派遣精英隊伍進行戰術穿插，擾亂阿迪娜後方。

　　阿迪娜人被迫同樣以小組精英進行應對，於是兩國人馬在平原上開辟了成百上千個小戰場，將國戰打成了一鍋粥。

　　由於法師們的移動力遜色，生存力堪憂，但是攻擊力超絕，所以法師團的核心戰力都被應用於攻堅或者戰術防守，避開了傷亡率最高的穿插任務。

　　巧兒所在的法師團被安排在拉佛爾城，每天的任務就是列隊出發，在合適的時機用魔法轟擊對方的城防神術陣，增加它的聖力消耗。

　　拉佛爾城與城外大寨雖然時不時會反攻一波，但是攻擊距離有限的他們從來都摸不到法師團的所在。

　　所以對巧兒來說，雖然每天都累得要死，但是這種攻城戰就像在訓練場中打靶一樣無聊。

　　這種僵持在彼得三世帶著第三集團軍抵達阿肯色後終止了。

　　第三軍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攜帶著海量的戰具，以雷霆萬鈞之勢攻破了拉佛爾城，便直逼阿肯色平原的核心——聖恩城。

　　其後，第一集團軍開始推進，巧兒就不得不跟著法師團轉戰四方了。

　　阿迪娜人在平原上的策略一直是背靠堅城，防守反擊。其對待第一軍這種攻堅實力不強的軍團自然是良策，但是對於戰鬥力冠絕大陸的第三軍就不太好用了。

　　第一軍控制了交通要道，第三軍則摧城拔寨。兩軍配合無間，逐漸將阿迪娜人在平原上的防守力量清除了出去。

　　在這一階段，巧兒就沒見過什麽正經抵抗。擋在她面前的敵人，要麽是一觸即潰，要麽是望風而逃。讓她感覺整個國戰期間面臨的最大威脅不是來自於刀兵，而是行軍的疲憊與惡劣的食宿條件。

　　與霉運當頭的恩嵐相比，巧兒的軍旅生涯簡直就是在度假。

　　羅傑很關心帝國軍對魔族的態度。巧兒說第三軍殲滅流亡魔族之後，在軍中大力宣傳戰績，再加上阿迪娜人一潰千裡，將阿肯色平原拱手相讓，以至於南方戰場的戰士都對己方戰力有著謎一樣的自信。

　　在帝國軍眼中，魔族就算傾巢而來，也能將他們全部殲滅在靜寂之門，更何況，教廷的曙光騎士團已經進駐埃澤薩……

　　知道內情的人對曙光騎士團的烏合之眾嗤之以鼻，但是在南方拚命的士兵們卻並不知道實情。

　　而且，聖城大力支持國戰，海量神職者星散在軍隊之中，他們除了當戰地醫生，最大的愛好就是傳教。而對於傳教者的嘴，羅傑可是很有領教——他們能把一條狗說成一條龍。在這幫家夥的忽悠下，南方士兵肯定以為新成立的曙光騎士團中都是盔甲閃瞎眼的聖武士……

　　所以，整體來說，第一集團軍的士氣很不錯。雖然一個阿肯色平原的出口都沒有打通，但是從上到下都認為那不過是時間問題……

　　沒看禦駕親征的皇帝都懶得出門了麽?那是穩操勝券的表現啊！

　　巧兒就是在這種氣氛下脫離軍籍的。

　　正常來說，戰爭進行期間，想脫離軍籍要費不少手腳，但一則薩氏在背後出力，二則第一軍的態度足夠樂觀，並不認為少幾個軍士會對士氣有什麽影響，所以巧兒不僅自己離開了，還順手帶了一支護衛隊——他們都是自願跟隨她的戰友。

　　巧兒的家族，大部分產業都在晨風行省的夏北城。她返回之後，在家沒待幾天，就對整個家族對薩氏的諂媚厭倦不已。但是她又不能在這個關鍵時期去找恩嵐，所以聽說羅傑最終磨磨唧唧地北上之後，她就帶著跟隨自己的男人們順著驛路追了過來。

　　“所以，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麽?”羅傑問她。

　　“跟著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康寧城了。 ”巧兒回答道:“反正簡尼那小妮子也不過是要個名分。名分可以歸她，恩嵐的肉體要歸我。”

　　羅傑捂了下額頭，無奈道:“簡尼她可不止是要個名分，她還想要個孩子。”

　　“哦，那前半夜歸她，後半夜歸我。”巧兒滿不在乎地應道。

　　羅傑知道巧兒說的不是真心話，不過他現在一點兒都不想摻和恩嵐下半身的事兒。於是他假裝沒聽見巧兒的話，指了指身後道:“你帶來的那些人，都什麽水平?”

　　“一個中級法師，在圍攻拉佛爾城的時候熟識的。一個中階武士，曾經是我所在法師團的一個護衛隊長。剩下的都是他護衛隊的人。”

　　“所以他一個人拉走了一個小隊?”羅傑很詫異。

　　“他們本來就出身於晨風，都是同鄉。長官走了，就都跟著一起走了，在軍中，這種事兒很常見。”巧兒解釋道:“他們這種護衛隊，很難有立戰功的機會，責任卻又很大，所以願意跟著我走——至少我這邊從來不缺錢。”

　　羅傑沉吟了下，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問道:“所以，那個法師……”

　　“自然是垂涎本小姐的美貌嘍。”巧兒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於是羅傑心中有了數。巧兒帶來的護衛隊是為了求財，只要能保證他們的錢包，就可以放心使用。

　　而那個法師，則最好不要跟他扯上什麽關系。畢竟一個願意脫離軍籍來泡妞的家夥，要麽是單純的腦子不正常，要麽是有足夠的家底兒來支持他那不正常的腦子——不管是哪種，都不好隨便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