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從行政級別上定義，是個鎮，但是它的行政管轄范圍卻跟一座內陸大城差不多。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康寧的鎮長擁有多大權力，正相反，康寧鎮長大約是整個大陸中最沒有權利的鎮長，因為他這個轄區內的國民，都是東北邊民。

　　這些“東北邊民”，原本都是晨風王國的國民。彼得大帝攻破晨風首府夏北城之後，原來的王室殘余便帶著支持者逃往國境最北端的橫斷山脈，跟帝國軍打起了遊擊。

　　北國山地崎嶇難行，苦寒難當，所以大帝並不願花費太大人力物力對晨風王室余孽進行清剿，所以在組建了地方防禦武裝之後，便帶著大部隊退回了內陸。

　　晨風王室緩過了一口氣之後，憑借殘余的威信糾結了晨風舊民發起了反擊，曾經一路打到了夏北城的城下。

　　不過一群烏合之眾，終究抵不過帝國的正規軍。當年的黑雕野戰軍開進晨風之後，很快便將這場暴動鎮壓了下去。而這一戰中，晨風王室碩果僅存的幾個王室成員損失殆盡，橫斷山脈下的割據政權土崩瓦解，分裂成大大小小的部落勢力。

　　不過，東北人的彪悍並沒有因為王室的凋零而有所消減。他們看不慣帝國這種“揍你一頓還跟你說‘這是為了你好’”的齷齪行徑，所以一向喜歡跟帝國統治者對著乾。

　　不過他們也學聰明了，既然知道武力對抗不是出路，那麽就修改策略，在大方向上采取“不合作”的態度，將衝突都維持在小范圍內。

　　這種對抗策略一直讓帝國軍很躊躇，因為剿也不是，放也不是。

　　雙方就這樣鬥智鬥勇了幾十年，最終發展成現在這種情況:黑雕野戰團坐鎮寧金城，穩定晨風行省大局，讓東北局勢保持大體穩定，但是帝國政令抵達寧金城也就算到頭兒了，再向東、向北就成了一張廢紙。

　　東北邊民的行政則退化成原始的部落家長製，在橫斷山脈周邊形成星羅棋布的小型勢力。他們時而團結一致給帝國壓力，時而互相攻伐爭取利益，亂得像一鍋粥。

　　帝國一直想清理東北，但是由於其背後的阿迪娜與蒙斯特王國搞鬼，一直也沒找到好機會，只是白白讓一個野戰軍團被拖累在此地……

　　如果說寧金城是帝國勢力與邊民勢力的定界符，那麽“康寧”就是溫和邊民與暴躁邊民的緩衝地。

　　在康寧後方，雖然帝國行政人員也收不來什麽稅金，但是走在外面不至於被一棍子敲死。

　　但是康寧之前，你要是披著一身官皮在外面轉兩圈，給你留個全屍就算是對方和藹可親了……

　　像康寧這樣的鎮，晨風行省一共有十來個。帝國發配到東北的流放者，絕大多數都被安排到這些鎮子中做苦力。這些鎮子大多歸黑雕團與帝國行政機構共管，主要是為了經營抵禦邊民的第一道防線。

　　這些鎮子特殊，而康寧又是這些鎮子中最特殊的一個，因為它東邊靠海，北面幾乎就在橫斷山脈腳下，距離帝國勢力最遠。所以康寧無法依靠帝國的武力與財力支持，幾乎完全靠當地人自己的力量來維持。

　　而康寧人看不上北面山民的粗鄙，也看不上南面帝國人的虛偽，將這塊地經營成了個自給自足的二不管地界……

　　所以，康寧的“鎮長”是個幾乎透明的存在，唯一能刷存在感的地方就是一年一度的述職會，因為他們總是編織千奇百怪的借口來為康寧申請免稅，給其它同僚帶來不少歡樂。

　　而晨風也從來沒難為過康寧的歷任鎮長，

畢竟誰都知道，想從康寧征稅，你得帶過去一個至少五千人的兵團……　　恩嵐之所以被打發到了康寧，在於他情況的特殊。

　　雖說恩嵐是被“流放”到東北的，但是他幾乎隨身帶了一個法師團。黑雕團對此毫無辦法，因為沒有任何律法阻止“民間力量”去邊民處“經商”——只要你遵守法令，並且不半路被搶。

　　同時，軍部對恩嵐的態度也很曖昧，讓黑雕團也不敢貿然得罪他。

　　於是寧金城一合計，本著眼不見心不煩的基調，將恩嵐扔到了康寧，省得治下多一個不聽話的礙眼貨……

　　對此，羅傑並不知情，所以他帶著人白跑了一趟寧金城。恩嵐不是沒有通知他，不過他接受遠程傳訊的法陣壞了。

　　羅傑唉聲歎氣，但是也怪不得別人，因為他是隊伍中唯一一個學過法陣學的人。如果他都沒意識到法陣出了問題，那誰又能做到?

　　“這得怪恩嵐，他就不能多給我配個冗余備件?”羅傑嘟囔著。

　　……

　　爬上一座丘陵，康寧鎮出現在眾人眼中。

　　羅傑看了看丘陵下那個砌得七歪八扭的土圍子，對這個邊鎮的自保能力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他轉頭問巧兒道:“你說康寧能在帝國與山民的夾縫中生存，憑什麽啊?就那個土圍子，隨便一個衝鋒不就攻下來了?”

　　巧兒抿嘴而笑:“攻下來是可以攻下來，但是為什麽要攻?用人命換他們的鐵鍋?更何況也不是每家都有鐵鍋。”

　　“……”羅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過隨後他明白了巧兒的意思，於是感覺後槽牙一陣發酸。

　　“窮到這個地步了?”羅傑嘴角抽搐著問道。

　　巧兒看著羅傑扭得變形的臉，似乎有些擔心打擊太過了，於是安慰道:“其實也沒那麽窮，他們擁有自己的獵場，也擁有過得去的土地，耕獵結合，日子也不是那麽緊巴。他們最大的麻煩是鐵器奇缺。沒有鐵，就沒有趁手耐用的農具，生產效率就提不上去，那麽有再多的土地也沒用。所以這裡的壯勞力更喜歡入山狩獵。只是他們的鐵箭頭也不多，連打獵的效率都不高。”

　　“是禁運麽?”羅傑問道。他雖然不知道帝國的鐵貨冶煉總量是多少，但是他很確定，就算缺，也絕對不會缺到讓一個鎮子連家家擁有鐵鍋都保證不了。

　　“是。”巧兒點頭。“東北本身就缺鐵，有限的幾個深層鐵礦邊民沒能力開采，淺層鐵礦的品質都很差，他們也練不出好鐵，更不要說鋼材了。所以鐵器禁運這一項，就將邊民的經濟實力與戰鬥實力限制死了。”

　　“嗯……”羅傑聞言嘴一癟，無奈道:“也把咱們給坑死了。”

　　巧兒嫣然一笑:“我的神眷者閣下，你是被流放的哎，又不是來這裡度假的。活得生不如死難道不是流刑的本意麽?”

　　羅傑頓時無言。他知道情況很糟，但是沒想到這麽糟。

　　“現在反悔來得及麽?”他嘟囔了句。

　　巧兒向他拋了個媚眼，咯咯笑著，牽著馬匹率先向丘陵下走去。

　　……

　　恩嵐的營地在康寧鎮土圍子的西北角。此刻，他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用左膝支撐著左臂，再用左臂支撐著下巴，在陽光下思考人生。而他的右腳邊有一個打開的大箱子，裡邊全是亮閃閃的銀幣。

　　土圍子的西北角已經完全坍塌了，那是跟隨恩嵐的土系高階法師的作為。

　　不過康寧人並沒有為此憤怒。正相反，他們正興高采烈地將土石用籮筐運走，還準備在那裡建造一片高端住宅區。

　　參與到這項工作的，不光有青壯年，還有很多衣袍襤褸的婦女與孩子。這些人，都是為了恩嵐腳邊那隻箱子中的銀幣，以及他身後那一輛輛貨車上的新奇物件。

　　一個披著深藍色鬥篷，將紅褐色長發綰成發髻的女人向恩嵐走來。她薄薄的嘴唇張開，準備說些什麽，但是恩嵐卻伸出一隻手，要阻止她開口，“噓，我正在思考一個重要問題。”

　　“羅傑來了。”簡尼說， 然後轉身離去。

　　顯然，她完全沒將恩嵐的話放在心上。

　　恩嵐歎了口氣，對自己這位強勢的未婚妻很無可奈何。他有限的一生中，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在恩嵐眼中，簡尼不是個人，她是台機器，精準執行任何設定命令的機器。對這台機器，曉之以理沒用，因為她堅持著自己的道理;動之以情同樣沒用，因為她從不談感情;誘之以利也沒用，因為她很清楚平白許諾的利益都會索求更多的回報。

　　恩嵐覺得，簡尼是不可被打敗的，除非找羅傑那陰貨在背後敲悶棍……

　　不過那不是他戰勝女人的方式。

　　羅傑不知道恩嵐的想法。如果他知道，一定會把巧兒推過去，然後看著恩嵐手足無措的窘態哈哈大笑道:“就你這德行還想戰勝簡尼?先處理好你的舊情人再說吧！”

　　恩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活動了下被手肘壓麻的左腿，然後向康寧鎮唯一的一條出路迎了過去。

　　……

　　“羅傑，好久不見……”恩嵐漫不經心地給他的老朋友打著招呼，雙眼卻一直盯在巧兒的臉上。

　　羅傑聳聳肩，揮揮手，帶著車隊向安營的方位走去，留下那一對狗男女在夕陽下深情對視。

　　簡尼在劃給羅傑的營區處等待著。她看到羅傑後，簡單地寒暄了兩句，便要指揮家臣幫忙安置這幾十號人馬。羅傑則很詫異地叫住她道:“我說，你未婚夫在跟舊情人打情罵俏，你不介意?”

　　“贏家無需介意輸家的苟延殘喘。”簡尼淡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