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走出自家院門,仰頭看了看天,想做沉思狀,但是晴空萬裡,驕陽刺目,抬頭可以,但卻不得不閉眼……
羅傑有些悻悻,但是轉念間又開心起來。
他一直想找個機會,讓老克裡茲曼明白自己心中所想。馬格斯鬧的這一出,卻成了最好不過的切入點。
回想一下,羅傑對他剛才的表現十分滿意。通常情況下,克裡茲曼父子都是一言不合便大吵一通,然後老頭子拂袖上樓,羅傑摔門出走。難得找個由頭能讓老頭子安安靜靜地聽羅傑把心裡話說出來。
羅傑自認這次語氣神態都掌握住了火候,把老爸的怒火壓製在了臨界線以下。
當然,這跟他在馬格斯面前敲出的重錘是十分相關的。
羅傑洋洋得意了一會兒,肚子裡邊又咕嚕嚕叫了起來。目前這狀態下,轉身回家吃飯絕不是個好主意——總得給爸媽留點時間消化他所說的。
羅傑四下看了看,最終還是決定去隔壁老伯家蹭點吃的。
他還年少的時候,每次被老爸罵過,都會跑到老伯家裡邊避難,順便蹭吃蹭喝。
隔壁老伯姓特納,在羅傑的印象中,除了吃飯睡覺打兒子,他似乎沒什麽其他事情要做。特納先生的夫人早逝,但卻給他留了三子一女。很明顯老特納不怎麽懂教育子女,因為他每天都氣哼哼地數落兒子們,時不時地便要活動活動手腳。
隨著年紀的增長,最開始教育兒子用的是巴掌,隨後用腳踹,現在只能掄起棒子了。特納先生的三個兒子在這種鍛煉下,一個個都長得人高馬壯。不用魔法的話,一打兒羅傑都不是他們三個的對手……
羅傑敲門之後,出來迎接的是特納家的小女兒。她有一個可愛的名字,叫作布蘭琪。她的人則是精靈古怪的,總能想出來點什麽天馬行空的怪主意。小時候,羅傑總喜歡逗她,然後看著她哭著找上門,用脆脆的聲音對自己老爸告狀:“叔叔,羅傑哥又欺負我!”
兩年不見,布蘭琪應該十六歲了吧?羅傑在心裡邊想著。十六歲已經是大姑娘了,當年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終於有了一點女人的韻味,胸前也鼓了起來,邁起步來也不那麽一路帶風了……
“羅傑哥來啦!”布蘭琪還是習慣性地稱呼羅傑為“羅傑哥”。女孩看了看羅傑的表情,又掃了一眼隔壁的克裡茲曼家,嘻嘻笑道:“羅傑哥又被叔叔罵了吧!”
“沒有,這次我把他罵了一頓。”羅傑閃進門,擺出一副故意壓製的得意模樣,狀似輕描淡寫地說道。
“哈哈,那更糟糕了!”布蘭琪戳戳羅傑的後背,笑得可歡暢了。
特納老伯微微弓著腰迎了出來。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有些濃重,羅傑都有些擔心他再也掄不動棍子教訓兒子了。小時候,聽著那幾個倒霉蛋被揍得鬼哭狼嚎的聲音,羅傑心情總是莫名的舒爽……
作為“隔壁家的孩子”,羅傑一直是襯托特納兄弟頑劣的典型,所以老特納對羅傑一直十分喜愛,恨不得他是自己生出來的。
“賓至如歸”都不能準確形容羅傑對特納家的感覺——這分明就是自己家嘛……
一邊吃著布蘭琪準備的點心,羅傑一邊給老特納講起來他在傑爾曼的見聞。相比較於普通魔法學徒的枯燥生活,羅傑的日子過得簡直太過多姿多彩了。再加上羅傑那張善於誇大的嘴,把老特納哄得一直哈哈大笑。
這溫馨的環境讓羅傑覺得,讓老特納給自己當老爸似乎更合適一點,
至少不用挖空心思跟他鬥智鬥勇…… 羅傑和老特納聊得興起,不知不覺日頭便沉了下去。黃昏時分,想必羅傑的父親和教父已經消化了羅傑留給他們的“驚世駭俗”,特納家迎來了克裡茲曼家的第一個訪客。兩個老頭子肯定不願意落下面子親自到訪,他們把卡莉給派了出來。
小黑丫頭搖著輪椅,心中帶著點不安地敲響了特納家的門。她還是有些害怕羅傑的,當初這家夥揮舞著匕首要給自己哥哥捅個通透的猙獰面孔時不時還會在眼前閃現。現在,那個被自己父親指著聖典罵娘的家夥會不會遷怒於自己?
卡莉一點信心都沒有……
其實卡莉多慮了。充過好漢罵過老爸之後,羅傑其實也很想知道家中三老的狀況,不然的話,他早就拍馬走人來個眼不見心不煩了。所以作為信使而來的卡莉,不僅沒有承擔羅傑的怒火,還有幸品嘗了一下布蘭琪的手藝。
“我爸有啥反應?”羅傑問道。
“克裡茲曼先生……說他後悔當初沒把你賣給人販子……”卡莉猶猶豫豫地,還是說了真話。
“噗嗤。”羅傑直接笑噴了。看來這次,至少有半年時間老頭子不會想見自己了。不過他這樣的反應,也讓羅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不擔心老爸指天罵地,怕的是他覺得“被兒子罵”這件事過於屈辱,憋在心裡邊會得病的……
“那麽我老媽呢?”羅傑覺得不用管老爸了。
“克裡茲曼夫人……這時候應該正在罵克裡茲曼先生……”卡莉對羅傑一家三口的詭異關系有些捋不順。
“嗯……”對老媽的反應,羅傑覺得再正常不過了。她肯定在痛恨老頭子管得太多,讓兒子生出了逆反心理。
“那麽馬格斯沒去拉架?”羅傑又問。按照常理,馬格斯現在的角色應該是和事佬。
“你的教父什麽都沒說,進了祈室待了幾個小時,然後讓我把這個給你。”卡莉將手上的一個木匣遞給羅傑。
羅傑接過木匣,並沒有立即打開,而是神情詫異地看著卡莉,又問道:“章魚腦的表現反常啊,我爸跟他說了什麽?”
卡莉搖搖頭,看起來即便老克裡茲曼說了什麽,也瞞著卡莉。
羅傑笑了一下,放下心來,打開了馬格斯的木匣。匣子裡邊只有兩件東西,一隻半個手掌長度的銀白色吊墜,以及一封信。
“他們有沒有讓你帶什麽話?”羅傑繼續問道。
“他們想讓我問問,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卡莉老老實實地執行著三老的囑托。
“這個話題可有點大……”羅傑訕笑一下,對卡莉說道:“就對他們說,我很感激他們教給我的一切,其中大部分是我需要理解吸收的精華。我只不過反感他們的教育方式而已。告訴他們,我的路依舊延伸在他們認可的方向上,不過怎麽走,完全由我自己說了算。”
看著卡莉反反覆複念誦著這句話,生怕記不住的樣子,羅傑覺得有些好笑。小黑丫頭在自己面前還是太拘束了。不過現在羅傑沒心情管這些,他只希望,剛才的那番話會讓父母提起的心稍微放一放。雖然話中有刻意的成分,但是羅傑並不覺得那些是誑語。
他還是有信心走出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的。
“你的事情,兩個老頭子怎麽說?”羅傑又問。
卡莉回過神來,帶著些羞赧,輕聲說道:“從現在開始,我的名字就是佐伊了,你的……妹妹……”
“佐伊,佐伊……名字挺不錯!”羅傑念叨了兩聲,覺得挺順口,一點沒在乎小黑丫頭的尷尬。
“佐伊啊,以後你就得代替我受那兩個老頭子的折磨了。記得要堅強啊,不要尋短見……”羅傑調笑了小黑丫頭兩句,這才將她送出特納家的家門。
“克裡茲曼夫人還問,你什麽時候走,什麽時候回來?”卡莉看著要合上的門扉,突然又問道。
“明天一早就走。”羅傑擺手道:“如果他們願意留我的話,半年回來一次吧。”
……
卡莉走了,克裡茲曼夫人很快也來了,帶著滿滿一大包東西。羅傑趕緊上前接過來,生怕老媽一不小心閃了腰。
老媽對兒子的關心真是不摻一絲假,一包滿滿的各種衣物、用品、乾糧,順便還把羅傑老爸最喜歡的一隻短柄法杖給順了出來……羅傑可不敢隨身帶著一柄對中級法師來說都是高配的法杖——這不是招賊麽?好說歹說,他老媽才滿臉狐疑地答應將法杖帶回去……
入夜,四周終於安靜了下來。羅傑掩上了客房的門,這才打開馬格斯給他的木匣。
傍晚卡莉來的那會兒,他第一眼看見那枚吊墜便心知有異,但他不想卡莉面前仔細探查,所以只是將木匣掩上,不再提起這件事。
那枚吊墜通體潔白,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主體是一個年輕長發女人的裸像,其身後是四片羽翼,若有若無,仿佛在扇動一般。
整個吊墜乍一看,似乎是按照聖典中記錄的四翼天使模樣製成的,但是仔細打量,卻能看出來,它更像是按照一個人類為原型來設計的。因為天使都是完美無瑕的,而雕像上,卻能看到只有人類才擁有的瑕疵,例如身上的胎記,某處不甚協調的點點贅肉等等。
更重要的是,盡管只是一個雕像,羅傑卻能感覺到作為原型的那個女人流光銀眸中包含的熱情。而天使,眾所周知,是沒有感情的眾神造物,即便生得再妖嬈,也總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
羅傑感慨了一會兒吊墜雕功的精湛,才將它取了出來。吊墜觸手溫潤,絲毫沒有普通材質的冰冷質感。
隨即羅傑發現,雕功不過是這吊墜微不足道的一點而已,讓他震驚得合不攏嘴的,是那四片仿佛不是真實存在的羽翼——其仿若無物的輕輕扇動,毫無阻滯地便透過羅傑的手掌,似乎後者不過是空氣一般!
“這是……本源之力?!”
身為一名魔法師,羅傑感受不到任何元素能量的波動,那麽這種詭異的能量具現,必定來自於本源之力。羅傑霎時明白了這枚吊墜的珍貴,能將本源之力具現在物品上,恐怕代表著這個世界最高級的神術應用了吧。
這說明,這枚吊墜的價值,以羅傑的見識是無法估量的!老頭子這次出手倒是慷慨!羅傑對教父的好感瞬間增長了不少。
帶著激動的心情,羅傑展開馬格斯的信箋,看到了教父熟悉的字跡:
“吾子如晤:”馬格斯如此開頭,用詞一如聖典的調調。羅傑忍不住笑罵道:“章魚腦真想把我當成他兒子啊……”
“經年未聞汝之音信,吾甚為思念。本欲與你共述別情,然今日一見,感慨有之,震驚尤甚。聖典記載,大衛王去國三年,脫胎換骨;今日觀汝行止,亦使吾刮目相看。
“昔年所羅門盡屠異教之加納一城,我主默許之。使徒多拿以之問天,其善?其惡?百年之期,所羅門封聖,加納亦為三聖城之一。然則魔主安多亦出身加納,其以加諸加納之鋒鏑加諸天下,以浸染加納之鮮血浸染五州。
“一步天堂,一步煉獄。戒之,慎之!”
看到這裡,羅傑又想笑。當年皈依了光明教廷的所羅門王跟自己的老對手搶地盤,加納一戰打得山河色變,日月無光,但總算是贏了,為光明教廷的勢力擴展完成了至關重要的一環。
可惜的是,所羅門的大軍十去五六。所以,一則出於羞惱,二則為了麾下士氣,所羅門屠了加納全城。光明神當時確實是默許了——祂沒對屠城一事表現出任何不滿。
可是根據埃爾斯特帝國的官修史來看,光明神從來就沒理過這塊土地上的任何紛爭,從來都是教廷的人自己瞎怎呼。
這就是說,光明神其實對人間的任何罪惡都是默許的……
其實屠了就屠了,歷史上屠城的事兒不勝枚舉。可是所羅門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漏了一個叫作安多的不起眼的小角色。十年之後,所羅門的兒子稱王,看著加納城下密密麻麻反抗軍,直恨當年老爸殺得不夠乾淨。
不過最終,所羅門一家還是贏了。
從那以後,光明教廷統一了大陸教權。加納城因為其在教廷擴張之中起到的關鍵作用而被譽為聖城,所羅門一家也跟著賺了一個聖人先祖。
作為敗寇的安多便多了一個魔主的稱號,其實人家自稱聖主來著……
馬格斯提到這一段歷史,羅傑大概能猜到用意。無非是想跟羅傑說,盡管目的可能是光明的,手段有時候也得光明一些。就好像所羅門,雖然有著神聖的目的——清繳異教徒,結果也是美好的——封聖了,但是因為手段不合適,導致天下多了十幾年的刀兵之災。
說得好像所羅門的聖人稱號是靠屠殺屠出來似的……
羅傑撇撇嘴,對章魚腦不屑一顧。他討厭馬格斯引經據典,更加討厭的是他引用的大部分典籍都毫無節操地對光明教廷歌功頌德……
忽略了勸誡的一段,馬格斯將話題轉到了他自己身上:“然汝之所言,亦振聾發聵也。吾於吾主前拷問內心,吾自私否?吾偏執否?吾滯於事物否?惜魯鈍之本性,無有頓悟。然吾已放棄執念,不至令老友寒心。”
馬格斯這是在半推半就地認錯,看起來老克裡茲曼還是將實情告訴了他。羅傑對這段挺滿意的。章魚腦大多時候不怎麽講理,但是一旦“講理”了,認錯態度一直挺好……
而剩下部分才是羅傑關心的重點。原來吊墜名為“凝雲”,是一件可以抵禦亡靈魔法的防禦性飾品。
按照馬格斯的介紹,對於吊墜的佩戴者來說,大約相當於中級魔法力量的死靈魔法根本無法近身,而一旦遭遇更高階的亡靈法師,羅傑可以摧毀吊墜,釋放出足以媲美魔導士的神聖一擊。
可惜的是,馬格斯隻介紹了使用方法,卻沒有提及其原理。大概以為羅傑這種跟虔誠掛不上邊的家夥是永遠無法理解神術的精妙吧。
這讓羅傑對這個吊墜的功能產生了懷疑。按照他了解的知識來看,亡靈魔法不過是對本源之力的另一種運用罷了,這個吊墜有那種智商來區分神術跟亡靈法術麽?一旦自己傷重昏迷,這個吊墜連治療神術都阻擋了怎麽辦……
雖然不是十分滿意,羅傑其實還是很歡喜的,畢竟誰也無法保證自己是否能碰到亡靈法師——不像其他法師那樣隻喜歡結交地位跟自己相仿的人,亡靈法師可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特別喜歡跟普通人打交道。
至於普通人“被打過交道”之後是變成僵屍還是怨靈,則要根據當事人跟亡靈法師的親密程度來論了。
按照馬格斯提供的方法,將吊墜掛在脖頸上,四片羽翼慢慢與羅傑的身體相容,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吊墜終於變得不那麽顯眼了。不過羅傑知道,戴著這個東西,估計以後就跟光膀子無緣了。大男人脖子上掛著個***雕像,總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事。
“章魚腦不顯山不露水,沒想到還有這種癖好……”羅傑嘀咕著,歪倒在床上……